30
或許,在這個虛假的空間裏,他可以放縱自己一次。
被蘇念扯到床上,白颉摔得頭暈眼花。揉着磕到床頭的腦袋,不滿地抱怨:“你幹什麽?”後面的零碎話語被蘇念堵了回去,白颉詫異地看着蘇念:“你,嗯……你怎麽了?”
蘇念不想說話。生怕一開口懷裏的人便消失不見。
“阿念?”白颉被搞糊塗了,下意識叫着。
蘇念很累,心累。他不想繼續累下去,這時候得到一次機會,一次喘息的機會。
那是他苦苦壓制的思念,狠狠切斷的愛情。
“阿念……”白颉大口喘着氣,手已經抖得不成樣子。
腦子裏過于混亂的蘇念,不知道又被什麽刺激到了,紅了眼圈,猛地掐住白颉的脖子。
白颉忽然感覺到呼吸困難,抓住了蘇念的手:“阿念,你、你幹什麽?”
不,這不是六年後的白颉。
聽見身下人軟軟的求饒聲,蘇念的神智又開始恍惚。他似乎分不清這個人究竟是現在的白颉,還是騙了他的白颉。
“你……”到底是誰?
湧到嘴邊的質問生生被卡住了。看着白颉水汪汪的眼睛,憋紅的臉,蘇念來不及多想趕緊松了手。白颉欠身咳嗽起來,一邊咳着一邊拉住蘇念的手:“你到底怎麽了?進門就不對勁。還在為臨走前的事生氣?”
臨走前?蘇念想不起“臨走前”發生過什麽,對白颉的疑問他啞口無言。
白颉氣惱地把蘇念推開:“我不讓你去是擔心你一個人應付不來。想跟你一起去,你不帶上我,我是耍了脾氣,但是我沒生氣啊。你幹嗎到現在還跟我較勁兒?這不像你啊。”
說到這裏,終于喚醒了蘇念遙遠的記憶。沒錯,這一次去賀家連師父都有些不放心自己,白颉硬要跟着,他卻擔心白颉受到傷害,執意要白颉留下。因此,白颉跟他吵了一架,臨走的時候還罵他是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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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念光顧着回憶過去,半晌沒有吭聲。白颉半眯起眼睛,上上下下打量:“我真懷疑,你不是阿念。”
“不,就是我!”蘇念急着回應,不顧白颉還想要問什麽,又把人抓在手裏。
這是他的白颉,深愛着他的白颉。蘇念一遍一遍确認,眼前這人不是染指兄嫂一家慘案的白劼。恍惚間,所有的溫情都回到了心中,熟悉得幾乎讓他落淚。
為什麽?
你這麽愛我,為什麽還要騙我?
我不停尋找你是無辜的證據,我沒有一天不去分析,我哥嫂一家的慘劇與你無關。但是,你的血液,你的法力,甚至是你的法器都在案發現場。你法器上甚至還有我哥哥的屍塊兒!你離開時的血腳印旁邊,還有禦安的手印!你讓我怎麽相信你?你告訴我,證明你無辜的證據在哪裏?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找回來!
這一晚,他什麽都沒做,只是抱着白劼沉沉地睡了過去。
太陽緩緩升起,白颉睜開眼睛,看了看蘇念的睡相,忍不住笑了出來,手指點了點他的鼻尖,輕聲笑道:“呆子!”
呆子也有呆子的好。呆子一旦睡下了,很難醒過來。白颉輕輕起身下床,去了盥洗室。
十幾分鐘後回到小屋,見蘇念連個姿勢都沒換過照舊睡得昏天黑地。白颉苦笑幾聲,扔下浴巾,撿起自己的衣服,穿戴整齊。随後,他将蘇念的衣褲從地上撿起來,疊得板板整整。最後,回頭看看蘇念,低聲道:“回頭見,師兄。”
腳步輕而又輕,白颉走到門口把房門打開。這一刻,不知道怎麽了,少了一些離開的念頭。他就這樣靜止着不動……
稍時。
“怎麽不說話?”白颉沒有回頭,語氣中含着一點笑意。
從白颉轉身那一刻已經張開眼的蘇念蹙着眉看着他:“你幹什麽去?”
白颉笑了笑:“回家。”
“你拿我衣服幹嗎?”
“帶回去,給你洗洗。”
蘇念聞言,下了床。拿起襯衫和褲子,穿戴整齊。整個過程,白颉都沒有回頭。蘇念稍稍靠近了些:“如果我沒醒來,你是不是會很開心?”
“因為你……太傻了!”說着,白颉終于轉了身,一副笑眯眯的模樣面對他,“怎麽就沒發現呢?”
蘇念的臉色很蒼白,眼神沉暗,冷冷地看着白颉:“是啊,為什麽沒有發現?你動了什麽手腳?”
“我?”白颉好笑地說,“我什麽都沒有,沒有法力、沒有法器、更沒有攝魂香那類的東西。是你自己的心在搞鬼!”
“胡說!”蘇念惱羞成怒,不願意面對現實。
白颉撇撇嘴,挑挑眉:“哪裏說得不對?如果你沒及時醒來,看到我拿了錦帕,你會一直認為我就是六年前的白颉。”
“我只能說,你太會僞裝。”
蘇念的反擊,讓白颉怒火中燒。他瞪着蘇念,幾乎吼叫地說:“因為我對我們的一切記得清清楚楚!每一個細節,每一次對話!我對你,對我們,只要是有我們在的地方,我會深深記在心裏。你呢?!你還記得六年前的今天我們幹過什麽嗎?”
蘇念心疼得無以複加。每到這種時候,他的嘴笨得就像被縫上了一般,只能憤憤瞪着對面的人。
白颉指着他的鼻子:“你,蘇念。六年前的今天,跟我說的第一句是‘小颉,今天天氣很好,我帶你上山走走吧。’我偷了師父的茶跟你上山,你說‘這種茶苦,你不會喜歡’。你采了好多菊花,說‘帶回去曬一曬,留着做菊花茶’。”
“這一切,我記得清清楚楚。你呢?你記得多少?或者我該問,你記得嗎?”
面對白颉的質問,蘇念終于開口說話:“既然你都記得,為什麽要騙我?師父的信是假的,役鬼師家的麻煩是假的,你讓人關了我三個月!我回來看不到你,看到的只有我哥哥一家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那時候你在哪裏?你怎麽不出來解釋清楚?你沒有插手我哥家的事,為什麽帶走禦安?為什麽躲了我五年?!”說着,蘇念的表情猙獰起來,竟然祭起了銅錢劍,直指白颉,“是誰殺了我哥?為什麽帶走禦安?”
白颉早已把牙齒咬得咯咯直響。蘇念的問題他都不能回答,因為還不到時候。
——五年前的那一晚,蘇臣死死抓着自己的手腕,苦苦哀求:“七年後,阿念才能知道真相。小颉,當哥求你,不要告訴他。阿念腦筋死板,他一定會去找鬼王報仇。還不是時候啊小颉,他會死在鬼王手裏。求你不要告訴他,答應我,小颉!”
還有兩年……
白颉緊緊閉上眼睛,因為過于用力,眼皮上滿是皺褶。他長籲一聲,無奈地轉移話題:“你居然沒認出我,真讓我吃驚。”
“你要騙我到什麽時候!?”蘇念的吼聲讓地板跟着發顫。白颉苦笑一聲,道:“怎麽了?昨晚還在一起睡呢,天一亮就要殺我?你還真是夠薄情的。”
“白颉,我警告你!”
“警告個屁啊!”白颉來了混勁兒,一向不講道理,“這麽說吧蘇呆子,現在,我不會回答你任何問題。你要是忍心,來,往這打!”他雙開雙臂,露出毫無戒備的胸口。
蘇念熬得眼睛通紅,手裏的劍也在因為發怒而無法保持平衡。殺了眼前這人是很容易,但是,真的下得了手?
蘇念自問,五年來找他是為什麽?只為殺了他?
不,自己從沒想過要殺了白颉。他想要的是:哥哥一家慘劇的真相。而這個真相,只有白颉可以告訴他。
“我不會殺你。”蘇念放下手裏的劍,眼神變得堅定,“不管你願意不願意,都要跟我走。”
“跟你走?”白颉似乎聽見了非常有趣的笑話,“師兄,你怎麽還是這麽天真?”
蘇念居然也會冷笑。他對白颉的自信并不看重,甚至譏諷道:“不論是拳腳功夫,還是法力高深,你哪樣比得過我?我要留你,不費吹灰之力。”
“我知道,我知道。你很強嘛。沒分開的時候,你就是個頭腦簡單四肢發達的呆子,幾年不見,也沒見你聰明點。”
白颉再傻也知道,這時候不能跟他硬碰硬。拿出兩塊錦帕,捏在一起,對着撲上來的蘇念擺擺手:“後會無期了,師兄。”
瞬間,紅光充滿了整個屋子。白颉被紅光包裹起來,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透明。消失,不過是眨眼間的功夫,蘇念把劍刺出去也是眨眼間的功夫。
奇怪的現象又冒出來了。蘇念忽然覺得一陣頭暈,眼睛失去了視覺。等他感覺到踏踏實實的地面,視覺才恢複如初。看了看四周。老人的屍體還躺在地上,女孩兒昏迷着,手上紮了一把匕首。
我回來了?蘇念如是想。
不管怎麽說,先把老人的屍體和女孩兒送回去。
準備收起銅錢劍,忽然看到劍身上滿是血。腦袋嗡了一聲!
刺中白颉了!
蘇念慌了,慌得不知所措。那一刻,他刺的不是白颉,而是那團紅光。他只想把白颉留住,沒想過要殺他的。
白颉回來了嗎?活着嗎?
蘇念沒有再照顧老人的屍體和昏迷的女孩兒,跑出柴房,在院子各處尋找白颉的身影……
他繼續尋找白劼,本就找了五年,再多些年月又何妨?他本來做好找到老找到死的打算,沒想到,他們還有機會再度重逢。
時間如白駒過隙。當年的種種歷歷在目,就像在昨天。不,用白颉的話來說:就像是前世一樣。
白颉沒有奢望還能有跟蘇念和好的一天,他一直等着,等着蘇念真的把劍刺進他的心髒。可是,造化弄人,十幾年後,他們居然還有機會長相厮守。
禦安和禦信的重逢,讓一度停下來的齒輪再度運轉。不知道死了多少朋友,失去了多少寶貴的東西。真正的鬼王——殺了蘇臣一家的罪魁禍首才被徹底消滅。那時候,白颉以為,自己終于走到了生命盡頭。可當蘇念毫不猶豫地站在他身邊,選擇了一起赴死,白颉卻又不想死了。
好不容易等到你知道真相,好不容易等到你原諒我,我怎麽能死呢?
硝煙殆盡之後便是太平盛世。雖然他們都已經四十多歲了,熱情卻如當初一樣。安定下來的白颉經常擠兌蘇念:“你說你狠心不狠心?當時我要是稍微站偏一點,肯定給你一劍穿心了。”
蘇念不會說好聽的,他只會更加任勞任怨地寵着白颉。其程度,連兩個孩子都看不下去。
蘇禦安經常說白颉:“爸,拜托你活得像個四十歲的人好嗎?不要總是欺負叔叔。”
蘇禦信也經常勸蘇念:“老頭子,你好歹管管白爸。這麽下去,他生活都不能自理了。”
白颉揪着蘇念的衣襟,把人扯到跟前:“你覺得我很麻煩?”
蘇念搖搖頭:“不麻煩。”
“我欺負你,你不高興?”
“高興。”
白颉撲在蘇念身上像只撒嬌的貓。蘇念一直忍着,忍到最後忍無可忍,就會把人抓起來,回到卧室好好“談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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