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章

13

警察帶來的消息是,那個男生死前曾被性/侵。

對于這一點,我們所有人都很驚訝,我們這裏是一個矯正同性戀的地方,而一個男生卻被性/侵了,最可怕的是,他死時,身體裏還殘留着性/侵他的人的精/液。

大家開始猜測,到底是誰膽子這麽大,當然,很快就查了出來,那精/液來自衆多助教中的一個。

因為這場自殺事件,我們所有的“治療”和“課程”都被迫暫停,對于這件事,我們每個人都抑制不住的開心,只是不敢表現出來。

我們看着警察每天來往于這裏,看着那個男生墜樓的地方被拉上了警戒線,看着姓孔的臉色一天比一天難看,每個人都等待着被釋放的那天。

我們覺得,很快了。

因為出了那件事,所有的助教也被召回去,幾乎沒有人管我們了。

大家表面上依舊如常,可實際上都開始搞小動作。

我們宿舍2號床的那個男生,我是在出事之後才知道,他叫孟一航,他說:“警察一定會來找我們問話,如果大家不想繼續在這裏待下去,我們就一起掀翻這個地方。”

如果是之前,我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但現在,看了将近兩個月的人間慘劇,我也學會了不輕易出頭。

看吧,人們的善和勇氣都是這麽被磨沒的。

孟一航說:“我們只有這一次機會。”

他看着我說:“如果這次我出不去,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他又看向宋原西,欲言又止。

宋原西說:“陳是,你管好自己,其他的交給我。”

他總是想護着我,可我不知道怎麽做才是對的。

第三天,警察找到了我們。

我們到一間屋子裏找他們,那間屋子以前是我們的治療室,在那裏,我曾被逼迫着看AV,被逼迫着脫了褲子“檢查情況”。

剛一踏進這間屋子我就開始覺得惡心,涼意從脊柱開始,直到蔓延至全身。

和我一起去的是宋原西跟孟一航,我們坐在他們對面,剛一坐下,其中一個警察就問:“你們這一個個面黃肌瘦的,是吃不飽還是怎麽着?”

我們三個互相看了看,誰都沒有先說話。

警察說:“行,直奔主題,周越的死,你們知道什麽,別讓我一個一個問,你們知道的都說說。”

孟一航開了口,他說:“那不是自殺,是謀殺。”

我們是一群被家人抛棄的可憐蟲,我們在這裏,經歷着漫長的謀殺。

警察聽他這麽一說,擡起了頭,審視地看着我們,問:“為什麽這麽說?”

這一次,宋原西搶在了前面,他說:“不只是他,我們也在被謀殺。”

那天,孟一航跟宋原西當着警察的面毫無保留地說了我們的遭遇,在場的三個警察全都眉頭緊鎖,其中一個女警察聽到一半哭了出來。

宋原西沒讓我開口,他在說那些事的時候,始終握着我的手。

我第一次,聽見他講關于他的事。

宋原西說:“我今年19,第二次被送進來,第一次是去年6月份,高考結束,被我父母知道我是同性戀,他們覺得我丢人,覺得我心理變态,不知道聽誰說有這麽個地方,就把我送來了。這裏打着‘心理康複中心’的名號,其實是同性戀矯正中心,我們在這裏,每天都要吃藥,平均三四天就會進行一次電擊治療,據我所知,還有人被切掉了睾/////////丸。去年我在這裏待了兩個月,後來回去上學,兩個多月前被我媽發現我的性取向并沒有變得‘正常’,于是她給我辦了休學,又把我送了回來,并且告訴我,這一次,不治好,她不會來接我。”

我聽着他說這些事,聽着他說他曾遭受的“治療手段”,終于明白,原來我經歷的他都經歷過,所以他格外懂我,格外心疼我。

只有經歷過才知道到底有多疼有多絕望,他護着我,是希望至少我可以好好地走出去。

他在我身上,看見了他自己。

宋原西說:“其實這裏死了好幾個人了,都是十幾歲的學生,前陣子有個女孩,他們用錢壓下去了,我上次來的時候,他們……”

他停頓了一下,低下頭,緊緊地攥着我的手。

我感覺到他在發抖,我輕聲跟他說:“宋原西,沒事。”

我用他安慰我的話來安慰他,他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跟我說:“雖然很不禮貌,但是我覺得周越死前被助教□□過,因為以前也發生過這種事,我求求你們,一定要好好地查一查,不要放過那些人。”

我震驚地看向他,他說:“去年夏天,我的好朋友就是那樣被折磨死了,我不知道這一次做這種事的是不是同一些人,但上次都有誰,我全都記得。還有……”

他擡起頭,深呼吸,那位女警察走過來,眼睛通紅地問他:“你說,還有什麽?”

“我朋友叫韓鶴,是去年省理科高考狀元,他死了之後,父母拿了這裏給的錢,沒有再追究,他沒有自殺,他是被活活……欺負死的,我出去之後曾經去派出所報案,但是沒有人理我。”

他緊盯着眼前的警察,停頓片刻,問:“你們會管我們嗎?”

14

仿佛是一個世界在土崩瓦解,而我們被困在這個世界裏的人,終于被外面的人看見了。

宋原西始終護着我,不讓我多說,但他和2號床的孟一航站在了所有人最前面。

我突然覺得很羞愧,在不久前,我甚至因為宋原西不願意站出來反抗而覺得有些生氣,其實,他比我想象得更聰明更有擔當。

當初在這裏鬧得滿城風雨的我是一個莽夫,他原來一直都在等待時機。

是啊,我們被封閉在這裏,沒有任何接觸外界的機會,想逃出去也幾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去死,可真的不到萬不得已,誰又願意去死呢?

所以,過去的反抗才一再慘敗,而我自己也顯得格外好笑。

或許宋原西還是有些不敢輕易相信那些人,在面對警察時,他不讓我說話,但實際上,他不用擔心,他知道的比我知道的多太多。

他寫了一張名單給那個警察,告訴他們這是欺負韓鶴的人。

我看見名單裏有好多個熟悉的名字,突然明白為什麽宋原西在這裏,有時候他比我們過得要輕松一些,有些助教甚至忌憚他。

原來他們有把柄在他的手裏。

我想起宋原西的話,上一次他出去後,因為韓鶴的事去報警,但沒人理會,他沒有證據,什麽都沒有,只有一雙見證了罪惡的眼睛,可這些無濟于事,他們以為他在擾亂公務。

沒多久,他又被送了回來,而韓鶴,死得委屈又不甘。

在這裏的将近兩個月時間,宋原西是我唯一抓得住的稻草,我在很多個被噩夢驚醒的夜晚想着他的吻重新入睡,在很多個想自殺的瞬間想着他的臉他的話努力撐住又活了下來。

我從來不知道他在經歷着什麽樣的煎熬,每天都面對着殺死自己朋友的兇手,他比我更痛苦。

在跟警察說這些事情的時候,宋原西越來越平靜,可我越來越難過。

這個地方到底都發生過什麽?為什麽年輕可愛的人都死了,而殺死他們的劊子手還好好地活着?

警察說:“放心吧,這些事我們會去調查。”

宋原西盯着那個說話的警察看,我盯着他看。

我們被送回了宿舍,會去的時候我發現我媽來了。

周越的死鬧得這個性向矯正中心終于被剝光了華麗的外衣,□□裸的以最真實的樣子出現在了世人面前。

媒體開始大肆報道,有些無良媒體趁機博眼球,竟然把矛頭指向了同性戀,但也有追求正義和真實的媒體,他們和警方一起,一點一點刨開了這冰山掩蓋之下的醜惡。

我媽是接到媒體電話才知道發生了這種事,她很少上網,當然也不怎麽看新聞,要不是媒體聯系問她兒子是不是在這裏,并且想采訪她,她還不知道我這裏已經“地震”了,或許,我趁機逃走她都不知道,我不回去找她,等兩個月期限滿了她來接我,就會發現,這裏只剩下一片廢墟。

但是她來了,可她什麽都沒說,一句我想聽見的話都沒說。

我們三個走進宿舍,我媽坐在我的床上,她手裏拿着我平時上課必須帶着、“犯錯”之後被關進懲罰室必須背誦的“守則”。

我看見她,然後在門口站住腳。

她放下手裏的東西,問我:“怎麽瘦了這麽多?”

我本來以為她是在關心我,結果下一句話就是:“你跟我回去,死過人的地方咱們不待。”

她伸手拉我,被我躲開了。

我很生氣,十八年來我竟然第一次發現我的媽媽是這樣的人,很陌生,陌生到我恨不得不認識她。

我說:“周越之前這裏已經死了很多人,我來的時候就已經很不吉利,但你還是把我送進來了。”

她臉色變得很難看,愠怒地看着我說:“怎麽跟我說話呢?我送你來是為什麽你自己不清楚嗎?”

“我清楚。”我說,“但是有件事我也想問問你,你知道這裏面的人怎麽對我們嗎?”

她怔住了,我以為她不知道。

我說:“逼着我們說我們自己惡心是變态,給我們看A/V,讓我們當着所有人的面自//慰,犯了錯就用鞭子抽,要麽就是電擊,還有些人,被強////奸。這些你知道嗎?”

她看着我,眼睛紅了,她說:“還強////奸?”

這不對,她的反應完全不對。

我質問她:“除去強//////奸這一點,其他你都知道是不是?”

這時候,我已經幾乎沒辦法控制自己,宋原西拉着我,擋在了我和我媽之間。

我看着宋原西,再一次崩潰。

我喊得歇斯底裏:“你聽見了嗎?她什麽都知道!但是她就是不來救我!為什麽?”

15

我很小的時候就被教育不要去怨恨別人,可就是教會我這件事的父母,成為了我最怨恨的對象。

如果說,這裏的那些“醫生”、“老師”、“助教”是魔鬼的話,那我原本可以不用來地獄走這麽一遭,是我的父母親手把我送到了魔鬼手裏,他們比魔鬼更可怕。

我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我會對着我媽如此聲嘶力竭地大喊大叫,我被宋原西抱在懷裏,他不停地安撫我,可我還是因為過于激動全身發抖。

他依舊在我耳邊說:“沒事沒事,沒事了。”

我的情緒好久才平複下來,她要帶我走,被我拒絕了。

我第一次不想離開這裏,因為我不知道還能去哪兒,我不想回家,不想跟她走,我不知道從這裏出去之後,外面是不是還有另一個性向矯正中心在等着我。

我說:“我不走了,你不是親手把我送進來的嗎?那我就爛在這裏,你覺得我給你丢人,那我不出去丢人現眼了。”

她臉色變得愈發難看,大概是覺得我這樣跟她說話實在有些沒禮貌,而且很多人看着,她又覺得丢人了。

我的存在,就是丢人的存在,她的生活裏沒有我才是最好的。

後來大概是這邊鬧得太厲害,那個之前被宋原西說哭了的女警察來了,她問怎麽回事,我媽把她拉到一邊,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那個女警察沒讓她帶我走,說是因為有很多事情要調查,所以我必須留下。

看着她自己離開,我竟然覺得松了一口氣。

我站在宿舍的窗邊,看着她走向大門口,看着她開車離開這裏,站在我身邊的宋原西說:“過了這段時間跟家裏好好和解,你還要回去上大學。”

他好像永遠比我冷靜,或許是因為,他看到的罪惡比我看到得更多。

接下來的幾天,又是一陣人心惶惶。

姓孔的消失了。

原本他的消失應該讓我們感到痛快,可是沒有,我們這些長期處于他的淫威之下已經吓破了膽的人,當我們得知他畏罪潛逃之後,開始不安,開始覺得他就身處于我們其中,他就是空氣中的塵埃,無處不在,時時刻刻盯着我們。

當我這麽跟宋原西說的時候,他告訴我:“你太緊張了,放輕松,那種日子已經過去了。”

當時宿舍裏只有我們兩個,他抱住我,幾天沒刮的胡茬紮疼了我的額頭,可我享受這樣的感覺。

被他擁抱的時候我才覺得安心。

後來有人跟我說,我之所以會覺得自己愛上了宋原西,完全是因為當時所處的環境,如果我們換一個地方相遇,我未必會愛他。

他們試圖說明我并不是真的愛他,那只是一種對英雄主義的仰慕和崇拜。

可我覺得,那就是愛。

他擁抱我時,我心跳如雷。

他親吻我時,我心跳如雷。

他什麽都不做,只是跟我說“沒事,別怕”的時候,我依舊心跳如雷。

多年以後,我再想起他,還是會覺得心動。

這就是愛情。

那個夏天,我們最美好的青春遭遇了一場謀殺,好在,我跟宋原西都活下來了。

在後來的調查中,他們發現姓孔的沒有任何資質,無論是“辦學資質”還是“醫療資質”,他什麽都沒有,能開起這個所謂的“心理康複中心”或者說“性向矯正中心”,完全是因為他的背後有着強大的靠山。

我問宋原西:“你說,他們會遭到報應嗎?”

他沒有回答我,但是第二天,那些曾經傷害過韓鶴的助教們都被帶走了。

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過去的這個地方就像是被玻璃罩罩住了,所有人搶奪着僅有的空氣,每天都瀕臨窒息,到了現在,這個玻璃罩終于被打破了一個洞,有新鮮的空氣進來了,我們終于可以用力呼吸了。

第三天,宋原西不見了。

跟他同時不見的還有孟一航。

在那時候警察叫我們過去了解情況的時候我才知道,孟一航跟宋原西一樣,都是第二次進來,他們有一個共同的好友,叫韓鶴。

我開始想,他們第二次來會不會其實是有預謀的,他們就等着有一天有一個機會,給他們的朋友一個交代。

現在好了,韓鶴有交代了,那我呢?

我看着空蕩蕩的宿舍,看着宋原西留給我的最後一張紙條,在床邊從天亮坐到了天黑。

他給我寫:等我去找你,如果可以,手機號碼不要換。

然後,我一等就是四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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