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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3-11-10 11:00:07 字數:4838
見她淡定如斯,他繼續道:“人前人後我可以滿足你身為宰相夫人的榮華富貴與無盡的虛榮,但別苛求太多。”例如愛情。
她輕笑,笑容恬淡,微風拂面,涼爽無比,舉起右手,長長的衣袖擋去了她眼裏輾轉的自嘲與無謂,“範姜夫君,到底是何意?”
她……想要他說得更明白一些。
範姜一怔,沒想到她竟然不哭不鬧也不劈頭蓋臉地斥責怪問,看着她那清雅的面容許久,他才又道:“因為皇上賜婚,我不得不娶了你,但沒有再多,不會有你奢望的幸福。”
她又笑了,笑意吟吟,泛起的笑像極了開滿秋日的海棠,嬌豔但不妖冶,“沒關系的,範姜夫君。”頓了頓,她撇過臉去,目光專注地投向了大廳外的槐樹,茂密粗壯,綠色仍舊濃郁,“過去是因為沒有我,現在我出現了,就讓我來愛你吧。”
言語裏,藏了一絲幽怨。
聽得他瞠目結舌。深閨之內的千金小姐,也可以講出如此直白之言嗎?這一刻,他倒篤定了皇上的說法。
她是因為對自己的戀慕之情,抑制不住思念才一哭二鬧三上吊地懇求皇後給予賜婚。大殿之上,皇上言語無奈又頗有威脅之意,他知道最近七王爺與禮部尚書相交甚密,邊城駐守的慕容将軍也曾受恩七王爺,此刻與皇上抗旨,甚是不智。
想起另外一張梨花帶淚的臉,他的心情不禁沉了沉,“蘇千雪,我也不準你用任何的名義來傷害憐星。”
憐星,應該就是尚家千金尚憐星了吧?名字聽起來就很我見猶憐怎舍得傷害,況且不久之後她就會是自己的表嫂,恭維喜愛都來不及。
她嘲諷似的瞥他一眼,又低垂下去看着百合,“範姜夫君都已是我的相公了,我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他輕哼了一聲,頗不以為然。
能說動皇後讓皇上賜婚的女子,想必在背後也耍了不少手段吧。這般心思缜密又沉靜似海的女子,斷然不得輕信。
一語說開之後,也省了日後的麻煩。範姜軻索性在書房裏屋多添了一張床,入夜辦公之餘作為休憩睡覺之用。
起初也未曾想過此事會這般輕易定下來,以為她至少會來吵幾次,抱怨幾句,但半月過去也未見有所動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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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每晚定時送來夜宵。
今日是桂花蓮子羹,濃稠的甜品入口即化,鼻翼沁入桂花的芳香,蓮子清秀的樣子仿若依稀可見。
她走在前頭,小雅跟在後頭,到了書房又快走了幾步,繞到她前頭去,把托盤端放到他的書桌上,“相爺,請慢用。”
或許是跟着主子久了,性子也跟着她一起轉淡。見了小清小雅幾次,他都分不清到底誰是誰,每次見到都是冷淡的一張臉以及沒有起伏的聲調。
比起她們,蘇千雪的淡笑倒顯得順眼多了。
“我說過不用給我送來夜宵。”以前沒有吃夜宵的習慣,現在也大可不必改變。
她似沒聽見,打開碗蓋,用勺子攪了攪,“溫度适中,範姜夫君請趁熱吃吧。”
他的臉上漾起一絲厭惡,她這般做又如何,還是不讨他喜歡。
明知他有鐘愛的女子,竟也活活拆散,他就不信這事她不知情。每每想到此事,他就猶如有根刺卡在喉嚨,怎般也咽不下。
沒因他的冷淡而退卻,她輕輕舀來一勺,遞到他唇邊,“範姜夫君,嘗嘗看。今日我特意命廚子少放了些許糖,味道應該更清淡才是。”
他撇過臉去,勺子擦到了他的唇邊,劃出一條細細的黏稠之線。
她不慌不忙,摸出袖子裏的絲巾,輕輕擦拭了一下他的唇角,“怎這般孩子氣,不吃便不吃吧。”
身子不自覺地往後仰,因她的碰觸而避開。眉頭已然輕皺。
她笑了笑,眼底滿是戲谑。
自己退了幾步,繞到桌前轉身欲離去,見門外那候着的兩個侍從眼波流轉又有了新的主意,“範姜夫君每日閱卷辛苦,我雖幫不上忙,但也願意陪着夫君一起靜坐。”
說着,走到書桌旁的另外一組椅子上坐下,手指逗弄着盛開的盆中文竹。
範姜軻眼底蒙上一層說不透的迷惑,看了她一眼又低頭瞥一眼百合蓮子羹,緩緩地拿起勺子,慢慢咀嚼吃着。
文竹的枝幹很細,密密地開着也不算茂盛,只是青蔥翠綠之間沒有了四季的劃分,只挨着房裏的空氣與陽光的灌溉,悄然成長。
這植物與它的主人還真相似。用自己的毅力與智慧慢慢熬出頭來,還爬到了別人望塵莫及的地位,不知他夜深人靜之時,看着上空的那輪明月到底又有何想法,是孤寂多過傲然,還是一覽群雄的快感勝過孤星的飄零。
這答案,她無從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吃完了,你可以走了。”他把碗放入托盤之中,目光冷淡地看着她。
她的心思飄遠了,久久才回過神來,“嗯。”
起身與小雅一起離去,走到門口她又停下來,“好生伺候着相爺。”
“是。”侍從站得筆直,看着她們遠去的背影又無不嘆息,奈何生得美嬌娘,卻是錯攬浮雲,愛恨綿綿呢。
府內,漸漸地傳出了她的幽怨與愛慕之意,惹人憐惜又感慨嘆息。
自然,也有人覺得這是她咎由自取,怨不得他人。
“小雅,府裏下人除了說我愛慕範姜軻食不下咽,就寝難安之外還有別的嗎?”蘇千雪坐在屋外後院木制的秋千上輕輕搖蕩。
這是小清從小築裏移來的秋千架,她很是喜歡,尤其是這木制的秋千匍匐着的藤蔓,翠綠色的藤蔓由上等的布料和染色的鵝毛制成,遠遠看去栩栩如生但實際乃是裝飾而已。
小雅低頭暗想,翻看記事簿補充道:“還說若不是因為你是國舅府的二千金,恐怕早就落得一個棄婦的下場了。”
她的嘴角噙起一抹淡笑,雙手抓着秋千蕩得好不快樂,“在他們眼中,現在的我和棄婦也沒多大區別吧?”
小雅沉默,算是默認了。
“小姐,表少爺向尚家提親了。”小清匆匆趕回,帶來外面的消息,“尚家答應了。”
她的眼睛一亮,跳下秋千,“真的嗎?”太好了。
後院被小清翻出一小塊地來,閑來無事,她也種些花花草草。得知了這個好消息,她忍不住摘了一棵小苗置于掌心,“看來不管多柔弱的小草,離開了土壤還是照樣能存活。”小苗的根部還帶着些黃色的泥土,她挖了另外一個空洞,把它栽種下去,“就看給的是不是另外一個同樣肥沃的土壤。”
掌心裏還留着泥土,在微有紅潤的掌間粘上清晰的印痕,摸出絲巾她慢慢擦拭,“記得成親那日,送份大禮到表少爺府上。”
或許是她的任性,讓白沐風生了悶氣。自那日皇上賜婚之後他再也沒有出現在她眼前過,大概連他都在疑惑到底何時他這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深閨小姐戀上了他的情敵吧。
無論他作何猜想,她也不會承認這一切只為了幫他娶得佳人。
“小姐,其實表少爺喜歡尚小姐,直接讓皇上賜婚他們二人就好了,為何還要委屈自己?”讓別人誤會自己是一個任性刁蠻又棒打鴛鴦的癡情棄婦,是怎樣一個度量啊。
她的唇角猶笑,輕拍了拍掌間,把絲巾遞給小雅,“記得洗一洗,再放于桂花水裏浸泡一下。”上次擦拭過範姜軻的嘴角,她便對此絲巾做了記號,絲巾的底部讓小雅繡了一個“軻”字,字體娟秀,尚可共賞。
小清見她不答,便咬牙沉默立于一旁。
她走上前,摸摸小清的手,“你覺得委屈嗎?”
小清搖搖頭,“我只是替小姐不值得。”她知道小姐性情淡漠,對于流言蜚語更是不在意,別人的是是非非在她看來猶如是隔岸看戲,但明知議論的是她還能這般自若,真的替小姐不值。
“怎會不值呢。”蘇千雪輕嘆。
表哥之于她就像是第二個至親之人,能為他達成心願,區區小事又何以為委屈,“如果我讓皇上直接賜婚給他們,尚小姐定是嫁得不情不願,諸多哀怨,即使嫁到府裏也不會給表哥幸福,而且相爺也會咽不下這口氣,以後更是會處處與他作對,表哥的處境便是四面楚歌,難以應付。”
相反,她讓皇上賜婚先與範姜軻成親,怎樣也是他有負尚小姐為先,他日尚小姐成親他也不會阻攔更是應該含淚祝福,以後見了白沐風也會客客氣氣,表裏功夫做足。
小雅背過身去,落淚了。
小姐永遠都是這般溫柔善解人意,別人不知道總覺得她清高孤傲難以親近,實際是她不貪喜,不好惡,淡淡然的性子與生俱來。表少爺以後若是知道小姐這般為她,也該替自己現在的态度道歉。
小清理性偏多,只點了點頭,“小姐,我繼續去跟蹤相爺。”
一個負責照顧小姐的飲食起居,一個在外包打聽跑腿。現在則稍稍改了一下,小清專門負責跟蹤範姜軻,注意他來往的人以及見尚家人的次數。
她要确保表哥娶尚小姐之前,不出什麽岔子。
“這事将是個秘密爛在你們肚子裏,若以後表少爺問起,你們也不準透露半分,明白嗎?”言語是認真而淩厲。
她們聽言,更是黯然。
小姐為了表少爺付出這麽多,到底是為了什麽呢?若是表少爺喜歡的人是小姐該多好啊!
書房。
燭光搖曳,窗外下起了細雨。
無聲無息地降落在地面上,只聽得那蕭蕭而過的風聲吹亂了樹枝,樹葉相互拍打着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那碗百合蓮子羹放在書桌上已有半盞茶的時間了,還是絲毫未動。
他沒有喝,她也沒有走。只是安靜地坐着,明日就是表哥和尚小姐成親的日子,恐怕今夜漫漫,他難以入眠吧。
又過了一會時間,他桌前的碗依舊紋絲不動。
她有些犯困了,摸上文竹,輕輕柔柔像是少女的發絲,細膩嫩滑。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演戲演得那麽絕,幹嗎非要等他喝光了才離去,應該放下托盤就轉身離去的嘛!
此刻,燭光的燈芯又換了,她還是陪坐着,但上眼皮開始和下眼皮講悄悄話。
實在忍不住,她朝他看去。只見他聚精會神地翻閱着公文,也不知他到底看進了多少。世上情癡少,眼前有一個倒也是稀罕物。
椅子旁的小桌子下,擱着幾本書。她抽出其中一本,順手拿來讀,竟然是《孫子兵法》。沒想到他一介宰相,在朝理政,還會關心用兵之道。
這書她早就看過好幾十遍,記得與表哥還為學得更精髓,在一起夜談舉了好幾個例子。當初正值立夏,池塘裏的荷花開得嬌美。白若勝雪,一片的荷花看去像是千朵落在池塘裏的雪花。
表哥就這樣喊着她:“千雪,千雪……”
目光一頓,心思飄遠了。
連書桌後的男子注意到她,都未曾察覺。
範姜軻批閱公文到一半,覺得身上少了一股注視,擡起頭去卻是見着了一個對着書卷發呆的她,果然是嬌弱的千金,連看一本書都如此心不在焉。
“咳、咳。”他輕咳一聲。
她回過神來,“吃完了?”終于可以回去睡覺了。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神色淡淡,“我不喜歡。”
“哦。”她已無睡意,低頭看着那本《孫子兵法》悠然道:“人生在世猶如用兵之道,哪一步不是提前預料好才去做呢。”就像表哥,他去提親的時候應該也是胸有成竹,勝券在握了才出擊的吧。
他眼神一淡,不知她在指哪一個。
“既然範姜夫君不喜歡,我命人撤了吧。明日換個口味送來給你,百合蓮子羹以後就列入你不喜歡的菜名之中吧。”她朝他欠欠身,蓮步出去。
門外,是守候多時的小清和小雅。
範姜軻走出書桌,踱步到她剛才在的位子上。那本擱置着的書,釘着白色的線條,深藍的頁面上有白底黑字的寫着“孫子兵法”。她剛才在看這本書嗎?聽她剛才說講的那一句,只怕不是這一會才得出來的感悟吧?
他的眼眸淡淡,定定地望着已經消失了的人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