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沈蓉心驚肉跳地走回船艙,正迎上沈瑜沈幕急匆匆走出來:“怎麽回事?”

沈蓉除了驚愕之外也是一頭霧水,急急道:“我也不知道啊,方才在船頭的時候,莫名其妙地就有個假扮成船娘的刺客上船來要取人性命!”她說完猜測道:“會不會是船匪?”

沈幕拍着她的肩膀安撫道:“你和爹先在這裏安生待着,我看王镖頭他們都不是庸手,尋常水匪必不是他們的對手。”他說完又問道:“大錘呢?”

沈蓉道:“他去前面的船上幫忙了。”

沈幕探頭瞧了眼,忽然就聽到‘嘭’地一聲巨響,他們這邊的船舶倒是沒事,後面那艘船竟然左搖右晃起來,沈蓉小心翼翼地探頭一望,就見幾艘蜈蚣快艇從水面激射而來,等快到後面船邊的時候幾個黑衣人突然從快艇上蹿出來,三兩下就爬上了後面那艘船,立刻跟後面船上的人交上了手,還有零星快艇沖着他們這艘船沖了過來,她臉色白了白,幸好王昌威帶着人在左右船舷抵擋。

沈幕到底是個男人,很有家裏頂梁柱的自覺,看家裏父親親妹惶惶,問王昌威要了一柄長劍只身走到甲板上抵擋,沈蓉和沈瑜想攔都沒攔住。

他這輩子和人動手的經驗沒幾回,開始很是艱澀了一會,後來動作越發流暢起來,雖然還不能殺敵制勝,但幫把手還是沒問題的,他提着長劍左右抵擋,突然目光一凝,直直地看着後面的江面某處,身子不由得停頓了下,手臂上立刻挨了一刀。

沈蓉心跳都停止了一瞬,順手就抄起手邊的一個椅子砸過去,把舉着長刀看向沈幕後背的刺客砸開,對着沈幕大喊:“你搞什麽呢!”

她喊完就順着沈幕方才的目光望過去,就見施既明面色冷肅地立在一艘蜈蚣快艇船頭,這番動靜引來他的目光,偏過頭看向沈蓉,他這番來主要是想擊殺燕綏的,但一看到沈蓉頓時恨的目眦欲裂。

他還是前些天才找到自己的母親和若愚,施夫人的身子本來就不大好,被找到的時候已經餓了好幾日,在山中靠吃昆蟲草皮充饑,神智都不大清醒了,此番熬不熬的過去還是兩說,當然若愚也吃了大苦頭,不過他知道是她放火燒人放走沈蓉的,不殺了若愚都算是顧念親戚情分了,才懶得理會她有多倒黴。

燕綏買船的時候,無可避免地要和人打交道,所以洩露了行蹤,而他這回追擊燕綏不僅僅是為了完成上頭的任務,兩人更有傷母之仇在,但是比起燕綏,他更恨的是沈蓉。

他早已把沈蓉視為自己的禁脔,也不知道燕綏暗裏做的事沈蓉并不知曉,只想到她不但對自己百般冷淡嫌惡,一轉頭竟向着朝廷的死對頭搖尾乞憐,綁架施夫人,細想下來他對沈蓉的恨意竟比燕綏更深。

沈蓉看見施既明也是一愕,很快想到他此番可能是沖着自己和自己家人來的,壓根沒往燕綏身上想,這不是她自戀,誰讓施既明就幹過這等下作事呢?有前車之鑒,她肯定會往這邊想,就是沈幕看到施既明,第一反應也是這個。

沈蓉明知道沒什麽用,還是縮在船艙裏大聲喝道:“施既明,你敢視律法于無物,光天化日之下劫殺百姓,你的官位不想要了嗎?!”

她這話燕綏自然也聽到了,心頭不覺一緊,施既明就已經命人撞上了鐵彈丸,冷笑一聲:“你戕害我母,現在竟好意思來跟我提律法?!”他以為施夫人是她和燕綏聯手誘惑過去,再暗中綁架。

她戕害施夫人?沈蓉正覺着莫名其妙,施既明也沒有跟她多說的意思,反正他得不到的人,寧可毀了,也絕不叫旁人得到,重重一揮手,甚至在燕綏還沒來得及阻攔的時候。幾枚人頭大小的鐵彈就沖着沈蓉待的船飛了過來,就聽‘砰砰砰’幾聲巨響,這艘船本來就是尋常的民用船,幾下就被砸出了深洞,船身重重搖晃起來。

若只是如此還罷了,那鐵彈猛地一炸開,裏面飛出無數細小的鐵釘鐵片,沈蓉拿着凳子勉強擋着,沒想到手背還是被劃了一下,鮮血立刻汩汩冒了出來,疼的倒抽了口冷氣。

燕綏立時就想往他們船上趕,沒想到施既明駕船硬生生橫插進兩艘船中間,還欲再開炮,沈瑜拉着沈蓉往另一邊較為安全的船尾跑過去。

沈蓉從衣服下擺扯下一塊布包住流血的手背,呼哧呼哧地喘道:“他,他瘋了不成。”

沈瑜本想說一句事有蹊跷,但施既明轉眼又命人砸了幾枚鐵彈進來,這下船身晃動的更厲害了,有幾個錦衣衛也趁機爬上船想要劫殺衆人,她左右躲避,一時站立不穩,竟直接從欄杆處翻了下去,轉眼就沒入滾滾江水裏。

沈瑜驚聲道:“阿笑!”劈手就奪過一把刀,一刀砍在上船刺客的脖頸上,飛身就想要跳下去,被沈幕一把攔住,他自己跳了下去,王昌威雖不喜沈蓉,但想到燕綏的吩咐,也一頭紮進水裏。

燕綏被船艙擋着,還沒看見沈蓉落水,不過見施既明如此狠毒,目光不由得一戾,手裏拿着方才才匆匆纏好的弓箭,對着施既明射出一箭。

施既明根本沒想到這麽遠的距離他還能射中自己,所以也沒怎麽閃避,沒想到這一箭正中他左眼,他腦子先是空白了一瞬,繼而捂着眼睛痛叫起來!

燕綏毫不猶豫地再次張弓搭箭,施既明這回沒有再給他機會,直接躲到屬下身後。燕綏暫時也顧不得他,幾個縱躍跳到沈蓉那艘船上,拉着阿李問道:“阿笑呢?”

阿李艱澀道:“沈姑娘...方才不慎落水了。”

燕綏面色不禁白了白,下意識地就要跟着往水裏跳,被阿李和德業死活拖住:“您千萬不能下去,沈大公子和王副将已經跳下去找人了,您水性又平平,便是跳進去也沒什麽用啊!”

燕綏冷着臉一言不發地要掙開二人,突然就聽阿李一聲驚呼,指着外面江面道:“是烨王府的人,咱們的水師來接咱們了!”

燕綏看了眼,就見十幾艘特制的小船從江對面急速趕了過來,雖然沒有打烨王府的旗號,但是那樣式絕對是烨王府特制的水師無疑!

本來錦衣衛的人數比他的餘部足足多出三倍,他的人靠着悍勇才勉強支撐下來,戰局一時膠着,但有了這支生力軍的加入,形勢立刻逆轉,轉眼就把派來擊殺燕綏的錦衣衛圍住了挨個絞殺,燕綏趁着形勢松快的時候,毫不猶豫地反身也紮進水裏。

他急慌慌在水底找了半晌,一口氣實在憋不住了才冒出頭來,這是沈幕和王昌威也從河水裏鑽出來,沈幕失魂落魄,面色青白,嘴唇微微發顫,王昌威臉色也是異常難看,卻沒有說話,只是沖着他搖了搖頭。

......

沈蓉再次睜開眼的時候,禁不住低低地呻.吟了一聲,捂着抽痛的後腦勺在原處坐着緩神,隐約能覺察到身子底下正在輕微震動,似乎她正在一輛行走的馬車上。

她身邊有個侍婢打扮的人見她醒來了十分驚喜,忙向外道:“快去告訴夫人,姑娘醒來了。”

沈蓉怔了一下,心說我這是又穿了?她下意識地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臉,卻也摸不出什麽來,只得道:“我,我是你們姑娘?夫人的女兒?”

侍婢‘噗嗤’一聲笑了,委婉道:“姑娘別急,您再仔細想想。”她說完又道:“我們夫人回家的路上瞧見您昏倒在河岸邊,夫人是信佛的,心腸軟善,見您一身狼狽,就命人把您帶回來好生照料着。”

他們夫人年輕的時候也有個女兒,可惜年幼夭折了,能長到現在也跟沈蓉差不多大,所以她見到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就格外喜歡,最重要的是沈蓉貌美可愛,躺在那兒煞是可憐的樣子,她一見就軟了心腸。還是那句話,長得好看就是實惠啊!

沈蓉十分感激,忙要起身道:“我得去向你們夫人道個謝。”

她順道低頭看了一眼,就見原本受傷的手背已經包紮好了,還有股淡淡的藥香。

侍婢忙按住她:“姑娘先歇歇吧,我們夫人正在看經書,這個時候一般是不見人的。”

沈蓉道:“無妨,只是若是夫人空閑了,勞煩姐姐過來和我說一聲,我好去向她道謝。”

侍婢笑道:“那是自然。”

沈蓉好歹也是看過京圈的,一見下人的穿戴氣度對這家人也有了數,單單是個侍婢舉止打扮都是不俗,她猜測這位夫人八成是豪門望族的貴婦,她略琢磨一陣,又問道:“姐姐,我想請問我昏迷了幾日?咱們這是在哪裏?”

侍婢笑答道:“請了大夫來說,姑娘是嗆了水,已經昏迷了三四日,咱們現在在廣漢,再走幾日就能到蜀中。”

沈蓉松了口氣,要是這位夫人是往京城走的,那她真是想哭都找不着墳。她又問了幾句,侍婢也是有問必答的,沒過多一時,前面馬車就傳話過來:“夫人想見見那位姑娘。”

沈蓉忙理了理衣裳,見自己的衣裳都是新換的,又整了整頭發,确定禮數無缺這才趕到前面的馬車上,盈盈下拜行禮:“小女無方,叨擾夫人了。”

那日昏迷的時候雖然滿面泥沙,但仍能瞧出是個美人坯子,如今醒過來稍微一收拾更是豔光四射,讓人眼前一亮。李夫人見她不光相貌出衆,儀态禮數更是過人,不知不覺笑起來:“你要是無方,世上怕沒有幾人是有方的。”

沈蓉抽空打量這位夫人幾眼,就見她年約四旬,神态溫和,肌膚白皙,五官能能見年輕時候的柔美。她再次道謝:“這回多虧夫人出手相救,不然我只怕真要曝屍荒野了,真不知道該怎麽謝夫人才好。”

李夫人笑一笑:“不過舉手之勞罷了,何必如此重言?”

沈蓉正色道:“于夫人是舉手之勞,于我卻是傾盆甘露,夫人心地良善才會有此一言。平心而論,防人之心不可無,就是我要救人,至多也只會順手幫扶一把,夫人能給我請大夫來,還帶我這麽一程,已經是活菩薩在世了。”

李夫人就算施恩不忘報,聽她這話心裏也是舒坦的,看她更覺喜歡:“能說出這話來,說明你也是個好姑娘了。”

她說完又問道:“我瞧你禮數規整,想必出身不差的,你姓甚名誰,家在哪裏?為何會暈倒在河邊,是遇到什麽事了嗎?”

沈蓉道:“我姓沈名蓉,原本家在京城的,後來家道中落就想趕往蜀地謀生,沒想到在河道上遇見了歹人,我不小心落入水裏,想必是被沖到河道上了。”她想到父兄和燕綏,心頭一堵,皺眉道:“不知道我父兄家人如何了。”

李夫人聽到沈家不覺怔了怔,又覺得世上沒那麽巧的事,只得輕嘆了聲:“可憐的孩子。”

沈蓉陪她說了會話,知道了這位夫人姓李,出自蜀中望族,似乎還和烨王府有些關系,兩人閑談了幾句,她見李夫人有些乏了,便識趣地主動告辭。

沈蓉聽說這位李夫人也要往蜀中趕,她也是想着先去蜀中,看能不能找到沈家族人,然後再找到沈瑜三人,但現在孤身一人,身上又沒有盤纏,自然想和李夫人一道,但李夫人沒有提起此事,人家已經救了自己一回,她也不好意思賴着不走,正猶豫着,李家的車隊已經到了一處落腳的驿站,有侍婢服侍着李夫人吃飯,她看起來胃口不大好的樣子,只用了兩筷子就不動了。

貼身侍婢急的不行,勸道:“夫人,雖說路上吃食簡陋,但您還是再用些吧,不然身子怎麽撐得住?”她見李夫人蹙眉搖頭,繼續勸道:“您從前些日子就沒怎麽用飯,要是少爺回來見您瘦了,定要心疼的。”

李夫人聽到兒子,這才勉強又動了兩筷子,随即擺擺手道:“拿下去吧,最近天氣熱,我瞧見這些吃食就覺着膩膩的,胃裏沉甸甸,你把那健脾的丸藥給我拿一粒過來便成。”

侍婢無奈,只得着人把飯菜端了下去,幾個下人分着吃了。

沈蓉猜測這位李夫人可能是旅途勞頓再加上天氣炎熱導致胃口不好,主動上前跟那侍婢道:“姐姐,我也懂些易牙之道,更想報答夫人恩情,不如就讓我下廚做幾道菜試試?”

侍婢面露猶豫:“姑娘你...”

沈蓉笑道:“夫人總不吃飯也不是事,就算我做壞了,也不過浪費些食材,到時候我自己吃了就是。”

侍婢一想也有理,不過卻不敢把專用的廚房借給她,只借給她客棧的公用廚房,她知道大戶人家規矩多,也不介意,只問道:“夫人能吃辣嗎?”

侍婢道:“能吃一點,太辣的可不成。”

其實一般只能吃一點辣味的人比很能吃辣的或者完全不吃辣的口味還要挑剔,沈蓉想了想,下廚房搗鼓了一下午,做出了一道酸辣藕片,一道醋泡山筍,一道涼拌蕨根粉,唯一的葷菜就是一道只放了醬醋的白灼蝦,最後烤了幾張口感清甜的十字紋雞蛋餅,侍婢見她一下午就搗鼓出這麽點成果來,不由得苦笑一聲,但是離近了聞着味道倒還不錯。

她抱着死馬當活馬醫的心态給李夫人端過去,李夫人見那些菜都頗為開胃爽口,也有些意動,沈蓉當然知道大戶人家的規矩,她對于李家還是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主動取了公筷把每樣菜試了一遍:“味道正好,夫人嘗嘗看。”

李夫人已經動了食指,見她這番動作只微微笑了笑,取了自己的筷子過來,先吃了口酸辣藕片,咬下去香脆爽口,有些微微的辣,又不會辣到她難以下咽,更多的則是酸香清甜。

她只吃了一片藕就被勾起饞蟲來了,又嘗了嘗山筍,味道果然也十分出衆,蕨根粉風味獨特,就連那道随處可見的白灼蝦,口感都比其他人做的口感要好上不少,而且絲毫不失蝦肉的鮮味。

李夫人忍不住贊道:“味道果然好,一樣的東西,怎麽你就調弄的這般好吃呢?”

沈蓉對自己的廚藝當然是很得意的,不過還得謙虛道:“可能是京城和蜀地的烹制手法不一樣,夫人嘗個新鮮罷了。”

李夫人笑道:“我這些見識還有,絕對不只是新鮮的緣故。”

沈蓉還在猶豫要不要厚着臉皮提一提跟他們同行的事,就聽外面有人報道:“夫人,少爺回來了!”

李夫人先是一怔,繼而喜道:“延之回來了?可有他表弟的信兒?”

......

自打沈蓉落水,燕綏就着人沒日沒夜地在河水裏撈人,最後當然什麽也沒撈着,他心裏反而存了一線希望,哪怕沒消息也比親眼見到她的屍首好,所以他甘願相信他的小甜棗還活着。

王昌威不由得勸道:“您該歇歇了,您這都好幾日沒歇息了。”

燕綏不答,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被針刺般的目光看的一縮,還是咬咬牙繼續道:“按照這邊河道的水流速度,咱們已經把這一片都撈遍了,但是什麽都沒有撈着,沈姑娘就算是...也不可能飄到更遠的地方,屬下猜她八成是醒了或者被人救走,若是如此,她定會想法往蜀地趕,咱們不妨先去蜀地在找人,那到底是您的地盤,您調動人手找人也方便!”

這話倒是在理,可燕綏就是壓不住心中的焦躁,他正要說話,就見沈幕氣沖沖地走進來,一把扯住他領子:“你究竟是什麽人?!”

他前幾日沉浸在悲痛中沒心思想別的,如今理智終于稍稍回籠,終于意識到燕綏的身份有問題了。

燕綏此時倒是不怕他洩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他和沈家...他抿了抿唇,微微擡眸,淡聲道:“我是烨王府外戚之子,當今烨王的表兄,李延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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