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通傳聲來時, 白玉滢正要歇下, 她是沒料到皇上回來西殿。

去年下半年那幾月,皇上去華陽宮的次數就減少了許多,圍場狩獵之後長達兩個月裏又只去了一回, 白玉滢心裏清楚,是和白家有關。

反應過來後披了衣裳匆匆出去,走到外屋時皇上已經進來了,白玉滢下跪行禮。

紀凜從她身邊經過:“起來罷。”

白玉滢起身,看皇上在塌上坐下了, 還是懷了些期許的, 笑着命人上茶:“皇上還未用膳吧?”

在宮裏時, 通常這時辰忙完後會去永和宮, 自然是沒有用膳, 紀凜點點頭, 白玉滢叫人布桌, 膳食房也不遠, 宮女跑得快,一刻鐘左右就将食盒拎來了。

六道菜加個盒子, 盒子內四道點心,宮女還捧了一甕湯上來, 白玉滢親手盛了一碗端到皇上面前:“這是一個時辰前臣妾親手炖下的, 皇上您嘗嘗。”

紀凜看了眼撩口欲的湯,色清味香,聞着是不錯, 便問了句:“你親手炖的?”

西殿這兒也是有小廚房的,不過今天才到,收拾齊了後就只有個白玉滢炖的湯,旁的什麽都沒有,白玉滢也不想叫人随便做些,膳食房那兒都是禦廚做的,分毫沒差也得體。

“是啊,臣妾平日裏沒別的喜好,就喜歡炖煮些吃的。”白玉滢嫣笑着,尚未對上視線,皇上已經低下頭去喝湯了,她眼神微滞了下,輕輕捧起面前的杯子喝了一口茶,随即笑意又恢複。

紀凜喝了半碗,白玉滢笑着問:“皇上覺得如何?”

嘗了幾口菜,總覺得味兒不足,禦廚做的也不差,但還是少了幾分說不出的,紀凜點了下頭:“還行。”

白玉滢握緊了杯子:“皇上若是喜歡,臣妾下次再給您炖。”

紀凜将湯碗往旁邊別開,端起飯碗吃起來,這一瞬,就剩下皇上吃飯的聲音,安安靜靜的,而白玉滢這兒一直沒等到皇上對她的話給予回應。

一刻鐘後,侍奉在旁的宮女将桌子撤了下去。

送上茶盞,紀凜低頭吹了吹,抿了口後道:“聽聞你大哥病了。”

白玉滢一怔,反應過來,将杯子放下後雙手放在了膝蓋上,輕握了衣服:“臣妾看家中送信,大哥病了有一陣子了,說是染了風寒,反反複複一直不見好。”

從圍場狩獵之後白顯誠就沒再上早朝,白家對外都是說他病了,偌大的身板,說病就病,說反複就反複,說好不了就好不了,倒是也有大臣前去探望過,躺在床上臉色不好,人卻沒見消瘦。

一告假都是兩個月,朝中也就白家有這魄力敢這麽來,白玉滢和家中來往過幾封家書後也知道大概情形,自然也清楚之前的難題已經解了。

紀凜嗯了聲,顯得漫不經心:“反反複複不見好,往後就在家好好修養,別的不必勞心。”

白玉滢驀地擡起頭,眼底閃過一抹訝異,沉下去後心卻跟着提上來了,皇上這話是什麽意思,要大哥辭官回家修養?

紀凜接下來的話證實了她的猜測:“還是要以身子為重,他的差事朕已經命人代之,等他養好身子再安排也不遲。”

白玉滢的臉色有些蒼白,她心中一直有猜測,皇上是知道遇襲一事與大哥有關,不過是苦于證據不足,一旦等握足了證據,白家遲早會被動。

到那時,就算是還立足着也要被剮肉剔骨,皇上不好相與,是父親他們過于自負了。

“皇上所言極是,朝堂之事為重,臣妾雖是婦道人家,也知該如此,不能因為大哥病着就把事兒給耽擱。”白玉滢反應的很快,深吸了一口氣笑着道,擡手去握杯時指間還有些顫。

“貴妃明白事理。”紀凜淡淡評了句,是誇的,到了白玉滢耳中,更像是鞭策。

她明白了,皇上此番過來,就是為了敲打她,再深說一些,不就是在警告白家,大哥賴在家中兩個月都不上朝,是裝病還是真病,旁人又不傻。

而想到這些,白玉滢心中又滿腹了委屈,大哥還真是一點都不考慮到她在宮中的難處。

屋內安靜了會兒,白玉滢還是強打起了精神:“臣妾這兒藏了一副象牙子,不如臣妾陪皇上下會兒棋。”

…………

這廂東殿那兒,掌燈時辰過去了許久,沈嫣得知皇上去了白貴妃那兒,便讓木槿備水洗漱。

洗漱過後,沈嫣靠在床上,卻不知為何,睡不着了。

她不是認床的人,今天累了一整天,就在剛剛她還覺得困乏,讓木槿按摩了會兒後,減了酸軟更想早早歇息,可現在躺在床上了,人反而是清醒。

沒睡意。

沈嫣翻來覆去,就是沒睡意。

“娘娘,您可是不舒服?”

躺在屏風外守夜的木槿聽到動靜,起身詢問。

安靜了會兒後,帳內傳來娘娘的聲音:“有些悶。”

木槿看向窗戶那兒,開着的呀,山莊這兒夜裏涼爽,可比宮裏舒服多了,就添了一個冰盆子,下半夜木槿還打算給撤去,免得娘娘着涼。

她躺在地上都感覺到夜風徐徐,怎麽會悶呢。

心裏想着,木槿身子也沒停,起來後掀開帷帳:“奴婢給娘娘倒杯水吧。”

沈嫣點點頭,坐起身子看向窗戶那兒,想到了皇上,沒由來的,就是感覺心裏悶悶的。

喝了一杯水,沈嫣沒能舒緩多少,那種感覺很難說清楚,就是堵在心口上,不叫人難以呼吸,也不會讓人窒息,但就像是有什麽堵在那兒,咽不下吐不出,算不上很難受,又去不掉。

就是不舒服。

沈嫣嘆了口氣,幹脆起身坐到靠窗的卧榻上,迎面吹着初夏的風。

玄月天,再有五六日就到了月圓,此時四處都是靜谧的,阜陽城內也已經到了宵禁,幾條街上來往的人很少,八公巷那兒,一間不大的府宅內,由上往下看燈火通明,與周遭形成着對比。

府宅的前廳之中,一群人跪在那兒,男女老少都有,神情也都是戰戰兢兢的,帶着恐懼,其中還有孩子的哭鬧,讓人捂住了嘴,只有嗚嗚聲。

前廳內站着一些人,穿着黑色勁服,蒙了臉,其中一個坐在最高,露出來的眼神裏沒見多少兇惡,但這些跪着的都很害怕。

不知說了什麽,跪在前面的兩個男子忙搖頭,旁邊的黑衣人沒這麽好的耐性,拿起刀子架在了年紀大一些的脖子上,那刀銳利的,脖子上立見了血,半點商量餘地都沒有,不答應就殺人。

年輕些的男子擡頭看坐在那兒的,臉色煞白,這兩個選擇都是死路一條,只不過早一步晚一步的事。

只猶豫那點功夫,原本貼着脖子的刀即刻就抹了下去,這麽近的距離,溫熱的血直接飛濺到了年輕男子的臉上,他顫抖着身子,瞪大了眼,幾乎是不能喘息。

“爹!”

“老爺!”

哐一聲,一個花瓶又另一邊砸碎,奉茶的桌子上,嬌小的身影手裏還捧了個花瓶,看着他們不耐煩道:“閉嘴!”

跪在後頭的夫人見自己丈夫被殺,直接暈過去了。

但凡是有點氣血,這會兒也該上前拼命,可他不是一個人,若說前一刻他還存了僥幸心理能拖延時間,這一刻,看着死在面前的父親,他幾乎是要崩潰。

他身後還有一家老小,這些人真的是殺人不眨眼,他要是不答應,他們可以殺了他全家。

“錢大人,您考慮的怎麽樣了。”

被稱為錢大人的男子顫抖着,聲音不穩:“他們是無辜的。”

“只要你按我說的去辦,他們都不會有事。”

他還有的選擇麽,錢大人轉頭看這一家老小,再看被妻子抱在懷裏捂着嘴,怕哭鬧太大聲會招來殺禍的年幼孩子,除了低頭,再無選擇。

見錢大人答應了,男子将事吩咐過後,命人從錢夫人的懷裏,将那年幼的孩子被拖了出來,錢夫人死命護着,被一手劈了脖子暈了過去。

錢大人看着被強行帶走兒子,連最後尋求幫助的心都死了,一家子呆坐在前廳中,對僅是一個時辰內發生的事沒能反應過來。

請大夫,縫壽衣,挂白绫,錢家喪事。

月兒還是那般,安安靜靜挂在天空,看着這世間又多了件悲事。

下半夜時阜陽城裏也起風了,不知那兒飄來的雲層,遮掩了月光,天越發暗。

更夫在大街小巷走着,經過八公巷時,發現剛剛經過時還沒什麽動靜的錢府,這會兒已經挂起了祭奠白燈籠,進出的仆人個個臉色蒼白,餘驚未了。

只當是府裏有喪事,府中上下都難過着,更夫上前詢問,才知道是府裏的老太爺過世了,夜裏睡到一半,忽然就猝死了。

更夫繼續朝巷子另一頭走路,一路敲着,已是四更天。

這時辰避暑山莊那兒,膳食房中已經開始忙碌,皇上将要起來,過會兒前來上朝的官員們就在湖邊候着了,等着吊橋放下來,另一處,管房內的負責采買的公公們已經從莊外回來。

天還黑漆漆的,小船載着他們往山莊後頭駛去,船尾那兒還坐着個戴帽遮掩的太監,大約是累了,靠在那兒,一張荷葉遮着臉。

快到時抛了繩子,岸邊有人拉着,這時吊橋已經放下來了,官員紛紛進莊,他們這邊下了船後,齊力将東西從後門擡進莊子,拿出令牌檢查過後,将東西運送到了管房。

忙完這一圈,天色已蒙蒙亮。

東殿這兒,沈嫣起的很早,昨夜睡的遲,夜裏又不踏實,半夢半醒的,今早大寶在外面一叫她就醒了。

醒來後用膳,沈嫣看過管房那兒送來的冊子,半個時辰後衆人前來請安,白貴妃告假了。

說是身子不适。

方容華她們倒是很高興,過去有機會來過避暑山莊一次,如今住在這兒,可比那時來的還要舒服,沈嫣吩咐了些十六那日宴會時的事,沒多留她們,很快散了。

回到了屋中,沈嫣那莫名的情緒才露出來,看什麽都不甚順眼,茶不好喝,冊子中記的數目不對,窗外的花太香了,冰盆子放太遠,風不夠大,嗯,這塌子也太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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