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她在一個湖畔看到了二哥哥, 坐在那兒一言不發,他的四周圍都是人,和這深夜一樣, 也是入夜的環境, 林子上端還有樹梢的明月,湖畔有篝火, 有歡聲笑語。

但二哥哥始終是坐在那兒,臉上沒有笑意, 就這麽坐着, 靜靜看着那些人熱鬧, 篝火的光映襯在他臉上,不是昔日他常帶笑意的神情。

他與那環境格格不入。

沈嫣奔過去找他,跑的特別累, 短短那點距離她花了好大的功夫才到達,湖畔的那些人都沒注意到她,仿佛她是不存在的,沈嫣看着二哥哥的側影, 既高興能見到他,又有些緊張,走過去的步伐都慢了下來。

他也沒注意到她。

走近時沈嫣才發現, 二哥哥看着那群圍繞篝火跳舞的人的眼神有些空洞,目光是落在那方向的,眼眸中卻無神,仿佛那心思全然在了別處。

沈嫣喊了聲二哥哥, 他沒有聽到。

接連喊了好幾聲,他還是沒有反應,沈嫣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怔了怔,肩膀是冰涼。

不像是活着的人該有的溫度,就連衣服上都帶了寒霜氣息,從她手心傳遞上來。

正待她發怔之際,二哥哥轉過身來,原本側對着有些紅潤的臉頰,轉過來後背了那篝火的光,忽然轉了蒼白,從中泛着青灰,眸中漸聚了焦,朝着沈嫣,面無表情。

這是一張死人臉。

沈嫣被吓着了,不是因為那臉色蒼白,也不是因為他身子的冰冷,而是那眼神,陌生到仿佛她從未認識過他一樣,透着死亡的戾氣。

沈嫣下意識後退了一步,看着她的眼神即刻染了一抹兇狠,快速擡起手拉住了她。

冰冷刺骨的感覺從手腕出傳遞上來,還有用力過猛的桎梏疼痛,沈嫣看着他,努力喘勻着呼吸:“二哥哥,是我,我是嫣兒啊。”

比他的手更為冰冷的是他的聲音,那目光始終是定格在她臉上,泛着青紫的嘴微張,一字一句吐着字:“你背叛了我。”

沈嫣錯愕,都忘了掙紮,怔怔看着他:“二哥哥……”

“背叛我的人,都得死。”他霍的站起來,拉着她往那篝火堆走去,期間沈嫣掙紮了一下,他抓的越緊,像是要将她的骨頭擰斷,用力将她拉到了篝火堆旁,僅隔着兩尺的距離,火的熱度撲面而來,他臉上又再度恢複了血色。

漸漸的,連那神情都柔和了下來,看着她,眼底是她再熟悉不過的溫和,就連抓着她手腕的力道都減輕了很多,與剛剛的判若兩人,像是…活過來了。

他的這般變化讓沈嫣沒能反應過來,周圍的人越加狂歡,将他們和篝火圍繞在一起,沈嫣也瞧不清楚他們的臉,只記得都是笑靥。

“嫣兒。”

紀灏由握着她的手腕變成牽手,眼底的柔情快像是要沁出水來,沈嫣心中是冒了那樣的念頭,想到二哥說過多的話,盡管知道這是個夢,卻希望他是真的活着的,二哥看到的不是錯覺。

“二哥哥,你是不是還活着。”因為活着,所以到不了她的夢中。

“嫣兒,你願不願意為了我死。”

沈嫣再度愣住,紀灏卻是牽着她繼續要往那篝火裏走,火堆中的熱氣不斷的撲出來,還有木柴燃燒時飛濺出來的火星子,太燙了,不能再往前繼續,否則會跟着燒起來。

紀灏卻不止步。

“二哥哥,你要做什麽。”

傳過來的溫度已經高到燙的皮膚發疼,再靠近些都要起水泡了,撲面而來的熱氣令人難以順暢呼吸,還有那嗆人的煙霧。

“只要跳進去,不會很久,我們就可以永遠在一起。”

那聲音帶了一抹蠱惑,想誘導着她往火堆裏走,沈嫣卻越發清醒,擡起頭,那張臉一半溫和一半冰冷,臨近火光的還噙着溫和笑意,背着的那一面卻滿是戾氣,散着寒意。

那兩種神情像是在打架,勝負難分,可在沈嫣的眼裏,他們都是魔鬼。

“放開我。”沈嫣用力掙紮,往後退去,這一下将他也拉出了炙熱的邊緣,周身的溫和氣息驟然降下,拉着她的手也失了溫度,最後戾氣戰勝了溫和。

像是有所感應似的,周遭的那些跳着舞歡呼的人動作了滞緩下來。

紀灏強行要拉她再過去,任由她怎麽說都沒有用,他一味的念着那句話,滿是魔怔:“你不願意……”

“你放開我!”沈嫣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推了他一下。

“嘭”的一聲,慣性的力道讓她後退了兩步,紀灏整個人被她推入了篝火堆中。

大火頓時吞噬了他,沖天冒着,周遭的那些人恍若是得了新生似的,又開始歡呼雀躍的跳了起來。

沈嫣顫抖着雙手看着那火堆中的人,他一會兒面目猙獰的吼着,一會兒又是溫柔的看着她,念叨着她的名字,轉瞬嘶喊着說她背叛了他。

沈嫣看清楚了,篝火堆的中間是用白骨堆砌起來的,他坐在那兒,一直這麽死死的看着她。

“不要這樣。”沈嫣搖着頭一步步往後退,忽然撞到了什麽,險些被絆倒,待她站穩,身旁竟游過了一條長蛇,金粼閃閃,比那火光還要來的耀眼。

腰身那樣的粗細,沈嫣都估算不出到底有多長,只見它擡起了尾巴,朝那篝火堆狠狠甩去。

“轟”的一聲,火光四濺開來,沈嫣擡起手要遮擋,蛇身已經擋在她前面,沈嫣都來不及恐懼,又是一甩,長尾将篝火堆徹底擊碎,二哥哥沒了,火光沒了,周遭狂歡的人也沒了。

只看到有什麽從那冒着煙的灰堆裏飛起來,聲音尤在萦繞,那蛇朝沈嫣游了過來。

當你面對一個根本不可能戰勝的東西時,可能連害怕都忘了,偌大的腦袋就在她面前,幾步遠的距離,一雙眼眸與它的鱗片一樣,閃着光。

就這麽保持着距離,它沒有再靠近,長長的身子繞成了圈,将她圈在裏面,并未繞緊,餘留下一丈寬的距離,更像是保護。

時間久到沈嫣也記不清,只覺得自己僵直的身子終于有了點感覺,不知是不是錯覺,沈嫣竟在它眼中看到了讨好。

夢已經足夠光怪陸離,也不差這一點,再者,沈嫣再沒有那種冰寒刺骨的感覺,還是這湖畔,還是這林子,那些消失之後,忽然就變的有些安心。

沈嫣試探的擡起手,它的頭動了下,她再伸出手去,它竟乖巧的縮了縮身子,壓低自己,到了她的手心位置,輕輕的蹭了蹭。

是涼涼的感覺,由手心傳過來,尤為特別。

沈嫣試探的撫了下,就在她身旁的尾巴悠閑晃了下,有點小雀躍的情緒呢。

若是能說話,只怕它此時很高興。

撫了兩下後沈嫣的膽子大了些,她笑了,輕輕點了下它的頭:“你叫什麽?”

它晃了晃尾巴,仿佛是在回答她,叫什麽好呢。

沈嫣被它逗樂了,看了眼它這一身的金色,征求起它的意見來:“金多興盛,叫鑫未免有些俗氣,你這麽聰明,不如叫睿兒?”

它輕輕蹭了蹭她的手,這麽大的個子在她眼前,反倒是像個孩子,沈嫣摸了它的頭:“你喜歡嗎?”

既是夢,也罷了。

沈嫣原是想着它未必聽得懂,說完後竟見它點了頭。

未等她再有動作,在她的視線中,它化成了一堆金色的光。

有些刺眼,沈嫣眯上眼,那些金色的光漂浮在空氣中,随即彙聚起來,朝着她靠攏,将她包裹之後,融化在了她的身體裏。

待她再度睜開眼時,已經醒來。

已是深更半夜,窗外靜谧的只有蟲鳴聲,凸顯的帷帳內格外安靜,沈嫣長長的舒了口氣,回想那些夢中的情形,依舊是覺得不可思議。

二哥哥出事後,沈嫣曾無數次的期盼能夠夢到他,即便是不說話,只見上一面也好,但兩年來,沈嫣始終是沒有夢到過他。

直到這夢境中出現,又讓她心驚不已,這幾日她總是夢到一些光怪陸離的畫面,總感覺像是有什麽事要發生。

夢中的場景實在是令人瘆得慌,沈嫣不由自主擡起手,眼前恍若浮現那金色的蛇,這是這些天的夢中,最讓她感覺安心的。

它驅散了夢裏所有的恐懼。

帳外,木槿見娘娘醒了,掀了帷帳一角:“娘娘,是不是又做夢了。”

沈嫣嗯了聲,木槿見她要起來,取了墊子過來,又去一旁倒了水遞給她。

“幾更天了?”沈嫣喝了半杯水,看向窗外。

“快三更天了。”

木槿端過杯子,服侍她躺下:“娘娘再睡會兒吧。”

沈嫣睡不着,讓她點了燈,将二哥的書信拿過來再度看了一遍。

最後停留在二哥寫下的那些字上,陷入了沉思。

二哥哥是不是真的還活着。

如果活着,在阜陽城內,為什麽不出現呢,兩年內毫無消息,太後娘娘那兒都不曾傳個訊回來。

沈嫣搖了搖頭,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二哥哥不是那樣的人,他那麽孝順的一個人,若是還活着,怎麽能忍心讓太後娘娘為他傷心這麽久。

侍奉在旁的木槿見娘娘半點睡意都沒了,暗下了決定,明天一定要請方太醫過來看看,再這樣下去,娘娘可都熬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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