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

紀灏說完後, 屋舍內的氣氛驟變,他臉上的笑意仿佛是猛虎吞噬獵物前最後給予的溫和,下一刻就是死亡降臨。

上塵大師未有所動, 他端起身前的砂杯, 抿了一口茶,神情恬淡。

沒有開口說話, 卻已經是回答了紀灏的問題。

“大師當真是不怕死。”紀灏露着笑意的眼底閃過一抹危險。

“貧僧早已經是佛門中人。”上塵大師滿是善意的看着紀灏,“殿下, 皇上登基是順應天命, 您這麽做, 有違天命。”

說罷,上塵大師閉上了眼,像是能夠預兆似的, 擡起雙手合在胸前,說了阿彌陀佛。

話音未落,嗤的一聲,上塵大師的頭顱從他的脖子上分離下來, 咚一聲掉在了桌子上,随後滾落到了內側的塌上,面朝上, 臉上還噙着那慈和的笑,猶如佛像觀世人,帶着悲憫。

秋瑤是極為厭惡這樣的笑,從剛才開始她就讨厭這個老和尚的神情, 竟然還用那樣的眼神看她,她有什麽是需要他來同情和悲憫的。

伴随着上塵大師身子的歪倒,血濺了滿牆,桌子上的杯壁上也全是鮮血,一直到紀灏面前,他不為所動。

這麽長時間過去,茶已經涼了,紀灏看着屍首上那到死都沒松開的手,合在那兒,像是信念般,卻讓人瞧的無比刺眼。

紀灏拿起杯子抿了一口:“太淡了。”

竹林中的風吹進來,屋內散開了一股血腥味,秋瑤從上塵大師的衣身上搜出一把鑰匙和一塊木雕的牌子,這是出入上經閣的令牌和鑰匙,再沒別的。

秋瑤拿着刀子在塌上蹭去了血跡:“公子,死了這個他們還會找人代替,不如把那些老和尚都殺了。”

紀灏擡起頭:“不行。”

秋瑤知道他在不高興自己殺了這和尚,語氣一瞬軟了下來:“公子,我就是見不得他那樣說,什麽大局已定,這天下本就是您的,長子嫡出,您才是正統。”

說着說着秋瑤的語氣越發柔和,還帶了些委屈,和剛剛殺人時的模樣,不像是同一個人。

“走。”紀灏起身,朝開着的窗戶走去。

原本還期待公子會說兩句寬慰話的秋瑤怔了怔,臉上浮了一抹憤怒,朝後瞪了那屍首,忙要追出去,被那一名男子拉住。

“放開!”秋瑤的臉色即刻沉了下來,男子不放,她從腰間抽出匕首就朝他刺去,下手之狠,自己人都不顧忌。

男子既不能傷了她,又不能讓她傷了自己,躲避時難免吃力,最後握住了她劈下來的手,冷聲道:“你再這麽胡鬧下去,殿下就不會由着你了。”

秋瑤聽着更怒了,翻過身要打他:“我還用你對我指手畫腳。”

“你在官道上設埋伏的事殿下知道。”

此言一出,秋瑤徹底冷靜下來,待他松手後迅速收了刀:“什麽時候的事。”

“昨天。”

話說完時,她已經翻窗追人去了。

林子內視線不清,依着來時的路,她還是很快追上了紀灏,追上之後也不說話,就跟在他身後,像是犯了錯的孩子,亦步亦趨的跟着。

等到走出這小片林子,光線亮了些後,前面的紀灏忽然停住腳步,秋瑤忙跟着停下來,仰起頭看他,抿着嘴,眼神微閃,欲言又止。

紀灏的聲音聽起來很溫和:“和十一打架了?”

“我只是想幫你。”秋瑤知道自己擅做主張了不少事,但她只不過是想快點幫他實現他所想的,只要是他想的,她都可以盡全力幫他做到。

紀灏摟住了她:“你救了我,這就是最大的幫助。”

這樣的懷抱多令她癡迷,他的笑他的生氣,秋瑤眷戀的回擁他:“不管什麽事,我都是為了你。”

紀灏撫了撫她的頭發:“把埋伏的人撤了。”

“為什麽不直接殺了他。”秋瑤不明白,做了這麽多,為何不直接殺了皇帝,這樣不比做這些更加名正言順麽。

“他是我弟弟。”不到萬不得已,他是不希望他死的,“所以你不能再對他下手。”

秋瑤就更不明白了,她就是沾着她親兄弟的血才走到今天,她若不殺他們,他們也會要她死,皇位只有一個,道理也是一樣的:“難道他就肯把皇位還給您,還有皇後。”

聽到皇後二字時紀灏的神情微動了下,伸手擡起她的下巴,低頭親了下去。

很快秋瑤要反客為主,紀灏卻沒有如她所願,摟住她的腰身,轉過後壓在了後面的竹身上。

…………

上塵大師的屍首在一個時辰後被方丈派去的小和尚發現。

這時已是深夜,方丈派了身邊的小和尚前去後寺屋舍問關于齋戒的事,這小和尚看屋內燈亮着,敲門卻不見回應,等了會兒後推門進去,就見到了塌上的那一幕慘相。

小和尚直接吓跌在了地上,回過神後還存了些理智,急忙忙跑去找方丈。

兩刻後,沈老侯爺和周将軍出現在屋舍外,方丈出來迎了下,三人進屋,看到塌上那情形,久未說話。

過了會兒,耿直的周将軍直接轉頭問沈老侯爺:“侯爺,這該怎麽辦,還是先禀明皇上。”

“不妥。”沈老侯爺聽到外面有動靜,朝外看去,王國公合了衣服匆匆過來,發冠都沒扶穩,看到屋內的情形後他倒是沒被吓着,反應卻是和周将軍差不多,這接下來該怎麽辦,得趕緊禀明皇上。

沈老侯爺叫住了他:“王國公,此時禀明皇上,你是要告訴皇上,這祭天大典無法進行了是不是?”

王國公終于扶穩了發冠,自有自的道理:“主持大典之人就是上塵大師,如今他出了事,要怎麽進行?”

“除了上塵大師之外,還有方丈在,大佛寺內幾位高僧都在,都能主持。”

見沈老侯爺是要換人,王國公看了眼方丈後很快道:“上塵大師被人所殺,肯定是有人要蓄意破壞祭天大典,如此一來,當日又不知會發生什麽意外。”

“當日在殿上請求皇上來此祭天求雨的是王國公你,現在又急着打退堂鼓,我說王國公,你到底打的是什麽主意。”沈老侯爺說起話來是十分的不客氣,人都到這兒了,想的不是解決問題,倒是先想着取消大典,“三日之後若不能舉行,傳揚出去,你說會生出些什麽流言蜚語來,你可擔得起這責任。”

王國公臉一紅,又被他氣着了:“就算是如此也該先禀明皇上。”

“不行!”

沈老侯爺一聲呵令,王國公瞪着他,好哇,皇上都不禀明:“那你說該怎麽辦!”

“明日一早禀明皇上,上塵大師圓寂。”沈老侯爺轉而對方丈道,“茲事體大,不可宣揚,只有我們幾人知道,明日一早還要勞煩方丈您前去和皇上禀明此事。”

方丈也知這件事的嚴重性:“竟有人如此大膽,要破壞祭天大典。”

“是我們沒有預料到這個。”後寺這邊看守的人這麽多,還有來回巡邏的,堪比宮中,但唯獨是忽略了寺廟中幾位高僧所住的地方,就是沈老侯爺自己都沒想到,來人會對上塵大師下手。

“這些人從後山闖入,看來寺廟裏早有人混入進來。”周将軍來之前聽了禀報,前去後山查看,許大人不在,孫疾也不在,已經荒廢的上山路上,有一處沒有防守,幾個士兵暈倒在地,和尚不見了蹤影。

方丈臉色讪讪,寺廟內混了人進來,如今上塵大師出了事,若祭天大典再出意外,大佛寺這些僧人都要人頭不保。

王國公看着沈老侯爺将所有事安排下去,等到方丈離開,周将軍去了後寺,他才開口:“老侯爺,你這麽做,皇上知道的話,我們一樣難以交代。”

“難以交代還是人頭不保,王國公怎麽選?”沈老侯爺只覺得今夜之事透了古怪,不在後寺動手,反倒是對上塵大師下了手,蓄意破壞祭天大典,是要讓皇上失了民心?誰會做這樣的事。

想到此,沈老侯爺看着王國公,眼神中透了幾抹審視。

王國公讓他看的心中微虛,刻意提了聲:“若要大典順利進行,三日之後還需加派人手,以免有人從中作梗。”

沈老侯爺看着他:“王國公可是知道些什麽。”

王國公頓時綠了臉:“侯爺!你怎可亂講話!”

“我看王國公你一出事就想到要取消大典,還以為你是知曉大典時會發生什麽。”沈老侯爺顯得特別平靜,他也就一說,何至于激動成這個樣子呢。

“我能知曉什麽!”王國公氣的不行,“我不過是為了以防萬一。”

“那就請王國公你收了這憂心,這幾日切莫在皇上面前說漏了嘴。”沈老侯爺轉身走出院子,就留下王國公一個人和兩個在屋內收拾的和尚。

王國公的臉色倏地冷了下來,額頭上還冒着汗,事先說的不是如此,他是真沒料到上塵大師會死。

…………

後寺幾間禪院內很安靜,這時辰,随行的還有幾名官員都已經歇下了,皇上也在禪房內休息,三更天時要起來沐浴齋戒。

半合着的窗有了微動,紀凜睜開眼,身邊多了個人,一身黑衣,半點存在感都沒有。

“皇上,上塵大師死了。”

就這時,遠在阜陽城的宮內,沈嫣再度被夢驚醒,她望着昏暗無光的帳子,兩年來,她第一次夢到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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