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吃餅看戲

腦子裏正想着事兒, 江暖“嘩啦”一下就撞到了某個人的背上,對方的書包差點把她的鼻子都砸掉了。

她才剛向後倒,對方就轉過身來一把拽住了她。

“江暖?你在走廊裏跑什麽?”

是陸然。他的身邊還跟着幾個第一考場的同學。

“我還有事兒!”江暖從陸然和那幾個同學之間蹿了出去。

陸然只是低下頭來沉默了不到兩秒,轉身就朝着江暖的方向跑了過去。

“陸然!陸然你去哪兒?答案還沒對完呢!”

他沒有回話, 只是撥開逆行的同學,緊跟着前面江暖的身影。

當江暖來到年級辦公室的門口, 那裏已經圍着一小群同學了。大部分都是文科班的。

饒燦皺着眉, 也站在那裏。

隔着牆,都能聽見教導處張主任的馬景濤式咆哮。

“讓你說怎麽回事——你再不說實話, 就離開我們學校!”

江暖心中一驚,趕忙拉着饒燦說:“怎麽了?豆豆怎麽可能作弊?”

“就是今天中午她給你的那道題, 真的是文科班月考數學的最後一道題!”

“啊?”江暖震住了。

文科數學還真的被洩題了?

“豆豆不是把那張紙放在口袋裏嗎,後來就掉出來了!這個笨蛋,看見監考老師過來就馬上彎腰去撿, 老師就發現了!”

“要我……我肯定先用腳踩着, 勾回自己座位下面別讓老師看見!”

“豆豆如果是你就好了!”

“那麽張主任和監考老師是覺得豆豆考試傳小抄嗎?我現在就進去跟張主任解釋, 那道題是我解答出來的,是我在考試之前就解答出來的!”

江暖正要往裏沖,卻被人給拽了回來。

她回頭一看,發現是陸然。

“你進去這麽說,張主任就會問你題從哪裏來的?”陸然蹙着眉頭說。

“是有人提前就給了豆豆啊!”

“但是豆豆不肯說那個人是誰, 不是嗎?”陸然反問。

江暖一跺腳:“程豆豆這個傻子!她是不是想替那個人背鍋啊!”

這時候,一位老師打開了門,皺着眉頭看着外面的學生說:“你們明天不用考試嗎?都圍在這裏幹什麽?還是洩題的是你們?”

瞬間, 圍在外面的文科班學生都跑遠了。

“岑老師。”陸然擡高了聲音,文科班的數學老師立刻看了過來。

“是陸然啊,怎麽了?”

江暖正要上前說什麽,卻被饒燦拽了回來。

“先聽陸然怎麽說。”

“我可以看一下程豆豆的那張小抄嗎?”

“這……你還是別參合進來了。萬一你考試心情被影響到了,我怕你班主任得怪我了。”岑老師為難地說。

陸然是整個年級的尖子生,而且還有擊劍的特長,在全國青少年錦标賽還為校争光過,是學校的重點保護對象。

這時候,門裏面張主任的聲音響起:“岑老師,你跟誰說話呢?還不快進來!”

“是陸然,他說想看看那張小抄。”

“陸然……他怎麽來了?是有什麽事?讓那孩子進來再說。”張主任一聽見陸然的名字,好像聲音都柔和了不少。

陸然回過頭來,在江暖的眉心點了一下。

“我進去了。這事兒其實解決起來不難,只是張主任在氣頭上而已。”

說完,陸然就進去了。

辦公室門重新關上了,江暖卻更加緊張了。

張主任脾氣那麽大,萬一陸然說了什麽惹張主任不痛快了,會不會一起倒黴啊?

這下子江暖要擔心的不僅僅是豆豆了,還有陸然。

張主任一看見陸然就說:“陸然,怎麽了?是有什麽問題還是有什麽困難?”

“張主任,我就想看一眼那張小抄。”陸然回答。

“這是文科班學生作弊的事情,跟你可沒關系,你別來蹚什麽渾水了。你只要安安心心學習,好好考試就好。”張主任對尖子生還是比較“和藹”的。

整個辦公室充滿了嚴肅緊張的氣氛,程豆豆的眼睛都已經哭腫了,原本低着頭的她看了陸然一眼,立刻心慌地又低下頭來。

“我想看一下那道題是怎樣的,可以嗎?因為中午的時候有很多同學來問過我題目,我想看看是不是其中的一道。”陸然在張主任的面前顯得很沉靜。

“原來是這樣啊,你拿去看看!”張主任一臉找到案件突破口的表情,“這道題有沒有其他人來問過你!”

張主任一擡手,旁邊的老師就立刻把那張充滿折痕的小抄遞給了他。

陸然低下頭來,不到一分鐘就看完了。

“張主任,這道題步驟基本上都對了,但是倒數第四步開始,計算錯了。解題的人很粗心,十四乘以二等于二十四。”

“哦?是嗎?”張主任把小抄拿過去看。

陸然看了一眼程豆豆,接着說:“如果說這道題不是程豆豆從岑老師那裏偷來的,那麽就是有人給她的。程豆豆和理科班的同學走得比較近,她拿到解題步驟之後應該也會給那個人抄。文科班的人不多,只要看一下最後一道題有沒有誰錯的和這張小抄上一樣,就很有可能是給她這張小抄的人。”

張主任一聽,立刻對着辦公室裏的老師們說:“行!現在什麽也不做!就改文科班最後一道數學題!我看看有多少人能十四乘以二等于二十四的!”

張主任一聲令下,老師們迅速翻開卷子忙碌了起來。

“張主任,我想請問程豆豆有在抄那道題嗎?”陸然問。

“她那題沒答,她撿小抄的時候被正在收卷子的監考老師給發現了。”

“所以她拿着小抄那麽久,都一直沒抄啊。”

張主任嘆了一口氣,看了程豆豆一眼:“他們班主任岑老師也說她老實!但是她就是不說誰給她的小抄!而且我怎麽知道,她是不是正準備抄的時候被抓住了呢!”

陸然離開時看了程豆豆一眼,說了聲:“真的朋友會在外面為你擔心,你确定對方是想要幫你考個好成績,還是想要利用你來解答那道題呢?”

說完,陸然就走了。

一出來,就看見江暖和饒燦還站在外面。

“怎麽樣啊?你沒事吧?”原本低着頭的江暖立刻迎了上來。

陸然忽然低下頭來,江暖下意識後退了一步。

“你幹什麽啊!一副要頭槌我的樣子!”

“沒啊,我就是挺驚訝的,你還會關心我。”

他逆着光,眼睛似乎彎了起來。

江暖的印象裏,從來沒有見過陸然這麽明顯的笑容。

那一刻,仿佛春日暖陽下的豆莢,忽然一下崩裂開來,飛濺在她的心頭。

“我現在不關心你了……你趕緊說張主任要把豆豆怎麽樣!”

“老師們都在改最後一道題。你知道自己寫給豆豆的解題步驟裏,計算錯誤了嗎?”

“啊?”

“豆豆一直跟着你們一起吃午飯、喝咖啡,她回去考場的時間也比較晚。所以……”

江暖恍然大悟:“所以那個給豆豆洩題的人直接抄了我寫的東西?那麽在卷子上也會錯的一模一樣!”

“你高考的時候,可不能出這樣的錯了。”

“可是……可是在老師的心裏,豆豆還是作弊了啊。”

“張主任的重點,是要找到洩題的人,以及題目是怎樣洩漏的。至于豆豆,我瞥了一眼她的卷子,她這道題根本沒寫,她好好認錯,未必會特別糟糕。而我進去的目的,只是點醒她那個人并不值得她維護而已。”

說完,陸然就走了。

江暖知道,陸然剛才進去已經是幫豆豆了,不可能還要求他留在這裏陪着她們一起等。

終于,老師找到了那張和小抄錯的一模一樣的卷子。

“張主任,找到了——是姜華!”

“姜華?”

“就是程豆豆的同桌!”

程豆豆一臉緊張地向後一退,張主任吼了一聲:“你還要替他打掩護嗎?整個文科班都知道你到了這裏來,可是他人呢?你連是非對錯觀念都沒有嗎?你包庇作弊的同學,你比作弊還嚴重!”

程豆豆哇啦一聲就哭了起來。

“我……我沒有作弊……姜華給了我這道題之後我根本沒來得及自己看啊!題幹我都記得不清楚!嗚嗚……嗚嗚……我看見……看見卷子上最後一道題的時候……根本就沒想到它和小抄上的是一道題啊……快要交卷子的時候……它不知道怎麽從我的口袋裏掉出來了……”

程豆豆哭得連氣都差點背過去,比張主任的咆哮更有殺傷力,張主任愣在那裏,趕緊勸說:“你……你別激動!啊,現在給你最後一次機會,給你小抄的是不是姜華?坦白從寬哈!你別哭了!”

程豆豆終于點了點頭。

而文科班的班主任也打了電話給姜華,勒令他立刻馬上回學校來,否則就會告訴他在外面做生意的父親。姜華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爸不給他錢用,只能灰溜溜地回來。

門外的江暖擔心地伸長了脖子,饒燦卻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說:“太好了!程豆豆獨門秘籍哭到岔氣!你別看張主任平常兇悍的樣子,他最怕女生要死要活。”

沒過多久,姜華不情願地回來了,他看了一眼守在門口的江暖和饒燦,敲了敲門。

姜華一進去,就聽見各種聲音。

除了張主任标準的咆哮聲,還有用力拍桌子的聲音,摔杯子的聲音。

姜華争執說自己沒抄,張主任就差沒把他的卷子拍他臉上去了。岑老師要他把題再解一遍,這家夥根本寫不出幾步就裝不下去了。

江暖餓了,她蹲在地上,“什麽時候才罵完啊,快餓死了……”

這時候,饒燦的聲音從頭頂傳來:“陸然,你怎麽回來了?”

什麽,陸然回來了?

江暖一擡頭,就看見陸然走到了她的面前,手裏拎着袋子,輕輕碰了一下她的腦袋。

“給你一個燒餅,你就可以cos 民工了。”

江暖聞到了袋子裏香蔥的味道,肚子立刻發出了“咕嚕”一聲,立刻站起來接過餅就啃了起來。

陸然遞了一個給饒燦,饒燦說了聲“謝謝”。

吃了一個燒餅下肚,江暖總算舒服了很多。

終于,程豆豆從辦公室裏走了出來,跟随她的是張主任的警告:“檢讨月考之後給我交上來!你要認識到你自己在思想上的錯誤!你必須深刻反省你思想深處的錯誤!這麽低的思想覺悟,是會限制你一生的發展!”

程豆豆用哭腔回答:“是的,張主任!”

饒燦和江暖一左一右,趕緊拽着程豆豆離開。

一離開教學樓,饒燦就開始數落程豆豆了:“你說你是不是傻啊!你以為那個姜華是什麽好人啊!仗着家裏有點錢,從來沒好好上課念書!打架逃課在學校裏都出了名兒了!”

“我就是怕他收拾我,我才不敢說的嘛……”程豆豆一抽一抽的。

“那當初他給你小抄的時候,你就不該接!”

江暖一邊挽着豆豆,一邊回頭去看陸然。

他的書包挂在肩上,一只手揣在口袋裏,路燈的燈光落在他的臉上,還是那樣帶着涼意的表情,江暖卻很想并肩和他一起走。

就在這個時候,有人從後面沖了過來,仿佛脫缰暴怒的野馬。

江暖大叫了一聲“小心啊!”

饒燦和程豆豆也跟着回頭,只見怒意沸騰的姜華一拳頭砸向陸然的臉。

陸然仰着下巴側身,沒有人看清楚他是怎麽移動的,只聽見姜華一聲嚎叫,他的手腕被陸然直接擰到了身後,一把壓着他撞在了路燈燈柱上。

震得江暖她們三個都愣住了。

“陸然——我他媽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我們文科班的事關你什麽事!你很厲害嗎?你很聰明嗎?”

陸然側過臉去,看着他,說了句:“你是耗子麽?”

姜華用力掙紮着,但是陸然卻是常年練習擊劍,力氣大反應快,姜華就算平時再能惹是生非,在陸然的面前弱了一大截。

“你才是耗子!有本事放開老子!我們一對一拼了!”

“拼了?你要跟我拼什麽?”陸然的尾音微微上揚,江暖從他的嘴角看到一絲從沒有見過的惡劣意味。

還沒等姜華回答,陸然就接下去說了:“拼學習,你肯定不是那塊料。拼做人,你背後偷襲,現在還來跟我叫嚣一對一?拼義氣,程豆豆被帶進年級辦公室裏,你就像不關你事情一樣回家了?哦哦,有一樣你能跟我拼,拼臉皮。我的臉皮真的沒有你的厚。還有拼無恥,你偷考題作弊被戳穿,還有臉怪別人?”

程豆豆有些害怕地向後退,饒燦安撫地抱住了她,把陸然剛才買的燒餅給了她。

“別怕,吃餅看戲,陸然買的。”

意思是學神買的餅,吃了說不定這次月考的黴運就過去了。

江暖還是第一次覺得陸然怼人這點其實是優點來着,看着姜華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接不上話,就讓人心裏爽。

陸然松開了姜華,但是姜華卻并不領情,他轉身就又是一拳揮向陸然。陸然猛地擡起他的胳膊,又是向旁邊一摔。

“啊呀……”江暖閉上一只眼睛。

姜華完全咽不下那口氣,指着陸然說:“你他媽等着,等老子——”

話還沒說完,程豆豆忽然上前直接給了他一個耳光,響亮清脆,江暖張大了嘴巴,足夠塞下一個雞蛋。

“姜華!你有完沒完啊!”

一向膽小怕事的程豆豆忽然嚷了這麽一聲,整個世界都忽然安靜下來了。

江暖和饒燦擔心地正要上前把她拉回來,姜華的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似乎沒料到有朝一日竟然被女生扇了耳光!

怒火沖上姜華的腦門,他一拳頭就要揮過來,被陸然一把扣住了。

“你幹什麽?”陸然低吼一聲。

誰知道程豆豆卻一點都不害怕,反而更上前一步,用力推了姜華一下。

“讓他打!別攔着他!把我打到鼻青臉腫住院最好!省的我像個傻缺一樣以為他是因為同桌義氣才給了我那道題呢!現在我明白了!他就是看中我和理科班的學生玩的好,別人會幫我解題,但壓根不會理他!反正他那麽不要臉,作弊算什麽啊!打女生算什麽啊!沒錯,我程豆豆是豬隊友,但是我知廉恥講義氣,不像你!你等着,像你這種人不會有真心的朋友,從來不敢承擔責任,在你心裏只有全世界的人對不起你!你打啊!你打啊!快點打!大家都等着你!打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別浪費大家睡覺的時間,明天還有月考呢!”

程豆豆每說一句話,那氣勢就像連珠炮,她上前一步,姜華就後退一步,看得江暖和饒燦都傻眼了。

直到姜華的後背抵在了燈柱上,那拳頭揚起又落下好幾遍,看得江暖都為他心塞。

“你打不打?要打就快點!進醫院我就不用寫檢讨了!不用跟我爸媽解釋我幹了什麽傻缺事了!也不用跟你這種人做同桌了!打不打!不打就回家!”程豆豆擡着下巴問。

這時候陸然涼涼地說:“對啊,人家程豆豆還在頭疼檢讨怎麽寫才能聲情并茂打動人心呢,你打得她進醫院,她就不用寫檢讨了。正好你把她打傷了,張主任直接就可以開除你了,你也不用寫檢讨了,多省事兒。”

“我……我才不會打女生呢!”

說完,姜華就繞過豆豆跑出去了,沒跑兩步還摔了一跤大的,就連江暖都覺得他慘。

程豆豆僵在那裏,直到江暖和饒燦上前抱住她。

“豆豆!你厲害了啊!姜華都被你吓跑了啊!”

這時候,程豆豆雙手雙腳才顫抖了起來,嘴巴裏不斷念叨:“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你才吓死我們了呢!忽然那麽生猛!小紅帽大變身啊!”

程豆豆還沒回過神來,江暖和饒燦陪着她向前走。

終于來到公交車站,坐上了車。

程豆豆和饒燦在後面講起了姜華。原來姜華的老爸是個生意人,長期不在家,只知道給姜華錢用。他經常在岑老師那裏補習,岑老師會把做不完的工作帶回家做,于是這家夥從岑老師的書桌上把最後一道題給偷出來了。

在她們的前排,坐着江暖和陸然。

江暖側着臉,從公交車玻璃上可以看見陸然的側臉,那是清晰的起伏明顯的輪廓,像是被用刀刻下來的一樣。

直到程豆豆和饒燦都先下了車,江暖才小聲但是卻很真誠地說了一聲:“謝謝。”

“沒什麽。”陸然的回答也是輕輕的。

江暖看着窗外一排一排倒退的路燈,被路過的車輛擊碎成一片片。

“陸然,有人對我說,當初蔡老師因為李書悅和我講話要我去最後一排罰站的時候,是你站起來反駁了她。”

“怎麽了?”

“我是想問……當時你為什麽那麽做?”

是因為,我是你教練的女兒嗎?

陸然的眉頭微微蹙了蹙,好像江暖問了什麽世紀難題一樣,而他卻找不到一個合适的解釋。

“因為你哭了。”

因為我哭了?

那是不是可以理解為,你看不得我難過呢?

江暖還是側着臉,可是她卻忍不住笑了。

一路上,陸然幾乎都是沉默的。

可是江暖卻覺得,這樣的沉默讓人覺得很舒服,她可以盡情地去想自己想要思考的事情,如果無聊了,只要一開口,他就在那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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