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宋紗紗拖着二十寸的行李箱走出火車站。

八月底的S市像是一個火爐，熱浪迎面撲來，兜了她一臉的熱汗。

她仰着脖子，眯着眼睛，尋找公交指示牌。

黑色的長馬尾晃着太陽的光圈，落在花季雨季的少女窈窕的身段上，從背影看來，還隐約可見一截白皙修長的脖頸。終于，馬尾不再晃動，少女提着行李箱上了8路公交。

火車站是起始站，公交車上仍有空餘的座位。

宋紗紗坐在靠窗的位置。

五分鐘後，公交車啓動。

高樓大廈層出不窮，沿途風景色彩斑斓，宋紗紗看得入神。忽然，口袋裏的手機震動了下，她回過神，接通了電話。

“……紗紗，你表妹得急性腸胃炎，我和你姑父得送她去醫院。鑰匙我給你藏在門口的地毯下了，晚飯……你可以自己解決嗎？我們家附近有幾個小餐館……”

電話裏有幾分嘈雜聲，聽起來有些兵荒馬亂的感覺。

宋紗紗溫聲說：“姑姑不用擔心我，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您和姑父安心送表妹去醫院吧，表妹的事比較重要。我是第二次過來S城了，認得路的。”

電話那頭似乎有幾分小心翼翼式的猶豫，仿佛還想說些什麽。

“……孩子她媽，趕緊拿車鑰匙。”

“……來了來了。”聲音逐漸變大：“紗紗呀，有什麽事兒給姑姑打電話。”

到站後，宋紗紗下了公交車。

這會已經是晚上六點。

Advertisement

她四處張望，最後目光落在了一家面館裏。

面館不大，生意還算熱鬧，統共八張桌子，此時已經坐滿了七張。一進館子，涼爽的冷風迎面撲來，随之而來的還有老板中氣十足的吆喝聲：“歡迎光臨，請問要吃什麽？”

宋紗紗看了眼牆上的菜單，選了最便宜的雞絲涼面。

沒多久，老板就把雞絲涼面送到宋紗紗的桌上。

宋紗紗從筷子筒裏取出一雙一次性的筷子，掰開，随後又仔細地檢查上面有沒有木屑。

小面館裏有一部挂在牆上的電視機，正在播放當地新聞。

“……下午五點十分，在廣蘭路段發生了一起連環車禍事故，多人受傷，目前已送往醫院治療……”

在嘈雜的面館裏，這則新聞報道宛如背景音樂一般，并沒人留意。

宋紗紗倒是看得入神，安安靜靜地邊吃邊看。

就在此時，一聲刺耳的摩擦聲劃開。

椅子被拉開。

她的對面已經坐下來一個身材颀長的少年。他頭也未擡，聲音裏有幾分漫不經心的懶散，“搭臺。”随後，一臺輕便的上網本被打開，一部黑色的手機也被扔到臺面上。

老板給隔壁桌拿了個小湯碗，順道過來。

“喲，南周，好久不見你來了。”

“照舊。”少年依舊沒有擡頭，修長的五指在鍵盤上飛快打字。

“好嘞，一碗牛肉面不加蔥！”

宋紗紗不再留意對面的少年。

一碗雞絲涼面很快便剩一半。

沒多久，桌面上嗡嗡嗡地響起，黑色手機瘋狂震動。少年仍舊是一副懶洋洋的模樣，單手拿起來，接了。

興許是手機質量不大好，響亮的聲音從手機裏傳出來，分外矚目。

“多謝周哥！”

少年在筆記本上打字。

半晌，他才說：“今天領頭的人是曾軍，你們看着辦。”

“好的！感謝周哥！”

從滄桑的聲音聽來，顯然是上了年紀的人，再看眼前的少年，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模樣。那一聲“周哥”，令宋紗紗不由多了幾分好奇的打量。

“啪”的一聲。

上網本被合上。

少年冷漠且不耐煩的眼神對上了宋紗紗。

“看夠了沒有？”

宋紗紗不再看眼前的少年，垂首吃面，沒多久，又聽到少年打字的聲音，噼噼啪啪，風風火火。她加快了吃面的速度，五分鐘後結賬起身準備離開面館。

正要推門時，面館外已經先有四五個人一塊進了來。

登時，不大的面館變得有幾分擁擠。

那幾個人年齡看起來平均上了三四十，目标一致，幾乎一進門就鎖定了角落少年的身影。其中一個感激地道着謝，還給少年塞了一個裝着煎餅果子的透明塑料袋，後面的幾個人如法炮制。

不過眨眼的功夫，四四方方的餐桌上堆滿了小物品——奶茶，烤冷面，烤串，雞排等等。

少年仿佛早已習以為常，神色淡淡，語氣也淡淡。

“行了，我知道了。”

這是宋紗紗出去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

面館的門一合上，熱浪又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

宋紗紗擦着汗。

“……真熱啊。”

這會，剛剛的幾個人已經從面館出來，朝馬路對面的人打了個招呼。

“喂，老全，在這裏。”

被稱作老全的人是個老漢，眼角布滿褶皺，臉上寫滿歲月的滄桑，匆匆一過馬路，就緊趕慢趕地問：“那位周哥在哪裏？”

“面館裏呗。”

“我進去感謝他，你們塞了多少錢？”

“不用不用。老全你初來乍到不懂，我們S城的周哥從不收錢，心意到了就成。周哥這人實在，要不然他小我一倍年齡，我也喊不出這聲哥來。”

另外一個人附和：“可不是嗎？哈哈哈，我們周哥是城管群裏的卧底一把手，擔當得起周哥兩個字。”

“有周哥，城管愁又愁！”

“哈哈哈哈哈哈哈。”

……

宋紗紗回首。

透過玻璃門，她正好見到少年收拾了工具。

老漢進了去，又為少年的餐桌添了把新鮮的青菜，很快又出了來。

少年慢條斯理地吃着面條。

過了晚上十點，宋紗紗的姑姑宋麗回了家。

宋麗一開門，就“哎”了聲，說：“紗紗，你幹嘛呢？”

宋紗紗說：“我想表妹生了病，姑姑應該忙不過來，所以想幫忙掃掃地，做做家務。”

宋麗趕忙奪走宋紗紗手裏的掃帚。

“不用掃，也不用做，你是來S市上學的，不是做家務。這些活有你姑姑幹呢。你呀，好好學習就行，你爸……”聲音一頓，宋麗自然而然地改口：“你把自己房間掃一掃就好了，房間有點小，你不習慣的話，我讓你表妹和你換房間。今天本來該給你做頓好的，也好迎接你。你表妹就是嘴饞，吃壞了肚子，現在還在醫院躺着，你姑父在照顧她呢。我不放心你，回來看看你有什麽需要的。”

宋紗紗乖巧地說：“謝謝姑姑，我自己一個人可以的，房間很好，我很喜歡。”

宋麗嘆了聲：“你這孩子也真是，本來讓你姑父去N市接你的，你非要自己過來。小小年紀這麽獨立，怪惹人心疼的。”

宋紗紗說：“姑姑，我真的可以自己照顧自己的，您不用擔心我。”

宋麗伸手摸摸她的頭。

“明天要去學校報道了，需要姑姑陪你去嗎？”

宋紗紗搖頭：“我知道地址的，我自己一個人去就可以了。”

宋麗又說：“零花錢我放在你房間的書桌上了，看到了嗎？”

“看到了。”

似是想起什麽，宋麗又問：“今晚吃了什麽？”

宋紗紗說：“在馬路對面的一家面館吃了雞絲涼面。”

“喜歡吃涼的呀，姑姑改天給你做涼面。你姑姑的手藝，你表妹也是贊不絕口的。等會我給你做點明天吃的東西，你表妹在醫院可能要待兩天。別說不用，姑姑得好好照顧你才成。”

語氣裏又有幾分小心翼翼。

宋紗紗聽得明白，彎了彎眉眼。

“好的。”

忽然，宋麗又說：“對了，以後少去那家面館。那兒人口出入特別雜，容易出事兒，老有奇奇怪怪的人出現。你一個還在念書的女孩子，在那兒危險，知道了嗎？”

宋紗紗再度點頭。

沒由來的，腦子裏卻浮現出傍晚時分見到的少年。

他的眉峰冷厲，像是一把打磨過後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