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第三個世界08

但說那日, 風和日麗,陽光明媚。

高空的烈日灼灼, 直曬得人心頭發慌, 總帶着幾分煩躁不安。

大覺寺地處京郊, 建在雲臺山山腳。山間峰巒起伏, 林深古幽,山腳亦是如此, 寺內古木橫貫,因而隔絕了不少炎熱, 蕭靈隐正站在後院一青青古樹下遮蔭, 心裏默念着早晨看的幾卷書籍。

一身白衫, 背影高大,身姿挺拔, 爽朗清舉, 肅肅如林間風。

本是午後時分, 平生多出幾分困倦, 不少僧人都已稍作休息, 寺院後方安安靜靜,除了偶爾飛過的鳥鳴聲,再無其他人影。

蕭靈隐正很認真地默念着最近新讀的書籍, 卻是不知院牆通往別院的月洞門處, 一個身着淺青色羅裙的小娘子立在那裏, 默默地看了他許久。

其膚色瑩白如玉,細眉微彎, 一雙眼生的靈動出挑,睫毛卷翹,小嘴紅潤有光澤,仿佛上好的果子,叫人見了便想咬上一口。

只是那目光倒是不太尋常,倒是有些琢磨不透,秀白的面略帶憂愁,讓人不禁撫拂去那淡淡輕愁。

“小娘子,你在這兒呢?”那女郎本是沉浸于往事之中,背後突然傳來女使的叫喊聲。

“夫人正在找娘子呢?”她心下一驚,腳步微移動,速速後退了一步,甚至來不及離開,只見得遠處的白衫書生擡頭望自己這兒望了一眼,那和記憶裏一般清肅分明的目光,讓她羞愧難當。

連忙退下,離開月洞門,跟着家中雇來服侍她的女使速速離開。

腳步輕點,也自然是顧不得頭上梳着的雙鬟髻間散落掉下的珠花。

大覺寺後院頗為繁雜,院內景致幽雅,院牆深深,飛檐層層,金綠夾雜。

走過石間小道,來到客房。

房內一對中年男女正與一身穿佛衣的修士交談。

“珠兒,你快過來。”那坐着的中年女子,面目微微圓潤,但五官端莊俏麗,一身粉紫色的上好羅娟制成的上衫,其間繡着頗為精致的花竹紋樣,下擺的偏深煙紫色羅裙整整齊齊浮在腿間,那圓潤的右手指上帶着個玉扳指。

“與塵大師,小女近些日子以來,夜不能寐,多有噩夢,所以便帶小女前來佛寺,還望大師,指點一二。”

阮靈珠探頭望去,那對面坐着的和尚,面微黃,慈目溫和,渾身寧靜悲憫,又極盡平和。

她是識得這位的,大覺寺知名高僧,學識豐富,善相人。

曾經她隐居城外,為丈夫守喪,卻永遠不開這京城局勢。身處紛纭紅塵,為人世所亂,閑來之時,心中唯一的寄托就是佛道。

只聽着那和尚望了一眼,便開口道:“夫人,我觀這位娘子,眉骨出塵,慧根極深,卻端是紅塵富貴命,所謂憂及必傷,這位娘子還是少思慮過多。”

那婦人一聽,面帶愁苦,又道,“大師,家中唯獨出了這麽一個嬌娘子,千般疼寵,只是近來見她這番憂慮,着實心疼不已。”

“當安神定心,淡然處之。”

阮靈珠聽了,面上強擠出幾分笑意,低頭不語。

待夜晚時,女使在身後替她梳妝,本是紮着未嫁少女常梳着的雙鬟髻已被散開,對面光滑如湖面的銅鏡印出一個嬌美出衆的娘子,淡眉如秋水,玉肌伴輕風。

“小娘子,你可真是好看。”

身後的女使低聲感嘆道,阮靈珠只是微微低着頭,眉間輕皺,望着鏡中的自己。

年輕時的自己,的的确确是好顏色,雖然家中無達官貴人,但父母經營一家商鋪,收獲頗豐,家中又僅僅只她一女,自是嬌寵無限。

就因為這美貌,她便被賜給當朝太子,當了那皇太子妃。

都說紅顏薄命,她卻是活的那麽的長,長到他們都離去。

當年初會,掀開蓋頭,見得那人,一襲紅衣,膚色白皙,溫柔俊雅,未語先笑,她本想,這一生,應是多少人羨慕,出身平民,卻選入宮閨之中,又得如意郎君,日後待他登高位,自己也應是位享東宮,盡享榮華富貴。

可是,又有何人曾想過,他身虛體弱,且多病痛,雖對她溫柔憐惜,但二人卻少歡好少相處,更令人沒想到的是,不過短短兩年,他便因病而逝,獨留她一人獨守空閨,身處巍巍皇宮,空虛嘆。

曾經那人,身騎白馬,頭戴簪花,紅衣着身,游馬過街,文雅俊朗,風姿不凡。

她在酒樓之上,只開一小窗,望向人流湧動的街道,聽着樓下歡鬧的衆人紛紛撒花叫喊道“探花郎!”。

那一眼,隔了千千萬萬人,她卻見到那人,鋒利的黑眉,微微帶笑的眉眼兒,謙恭無比,卻又穩如高山。

好一個如今的探花郎,好一個未來的大晉宰執。

她又怎知道,那未來風雲巨變,她甚至曾以為這人對自己……不料想,知道所謂的真相,卻發現自己這一生終究只是個笑話一般,所嫁之人早死,所愛之人錯愛。

可恨,她竟是活的那麽的長,聽到那人戰場身亡,看朝中庸俗之輩争執,待到最後兵馬臨城,國破家亡,人間慘亂,她在家中,抛了三尺白绫,終是了了這卿卿性命!

“娘子,這是新煮的茶水。”女使為她除了外衣後,又給她倒了一杯新茶,喝下半盞後,她才悠悠躺在床上,閉上困倦的雙眼,但願一夜無夢。

屋內安靜的可怕,只聽得一個冷冷的淡淡的聲音問道。

“好了嗎?”

“那藥早就放下了,如今這小娘子定是沉睡不醒了。只是可惜這嬌美娘子,竟是要給那個廢物皇子。”一個略帶幾分感慨的聲音出聲道。

“別廢話,好了那就快點行動。”冷淡的聲音出聲道。

不消片刻,那榻上已是空無一人。

……

那天夜晚,明月高懸,夜涼如水,房內的燈火卻是柔和微黃,兩人皆是一身清涼白衫,望着棋盤上的棋子。

何安執白,蕭靈隐執黑。

修長的手指緩緩拂過,白棋輕落,那指甲修剪的圓潤整齊的蔥蔥玉指捏着一枚白棋子,秀眉微皺,明顯沉浸于這焦灼的棋勢之中,夜間的風從半開的窗口淺淺送了進來,輕薄的大袖空蕩蕩的。

蕭靈隐手握黑棋,眼角卻忍不住望着對面那人,內裏心思大部分都不知道放到哪裏去了,唯有剩下的幾分還在考慮着棋盤上的局勢。

兩人從夜初暗時便開始下棋,興致盎然,一下便下了十幾局,你來我往,互有輸贏。

直到如今時候,夜深深,昏暗暗。

何安身邊服侍的左右,都已退下休息。

棋盤旁置一小桌,小桌上的茶水是先前添上的,甚至還備了一壺酒,小菜若幹,當然多是素菜,且有幾疊點心。

幾個來回後,棋盤上的黑棋子已被白棋子圍堵,無路可退,蕭靈隐拿着黑棋子,眉目微斂,看着棋盤,微微嘆了口氣,道:“銘章兄,棋藝高強,在下不敵。”

何安聽之,只搖了搖頭,說道:“今日,你心不在焉頗多,莫不是臨近中秋佳節,後悔沒和含山君去京都玩耍一二。”

“不識人間繁華風流,但識好友相交之樂。”

聽到這俊朗書生如此這般說道,何安又笑了,起身彎腰給自己倒了杯濃茶,輕抿了一口。

“臨近中秋佳節,無親朋,寺院又清淨,确實有幾分寂寞。”

蕭靈隐見之,一時微愣,只覺那笑溫溫柔柔至極,如料峭春寒時,暖日初融,點點春光浮現,醉了人間無數。

“不下了,不下了。”何安出聲道,又将那小桌上的點心拿了過來,看向對面人,只說道,“之前光顧着下棋,也未顧及肚子空空。”

說完,他從那盒中拿了一塊糕點,其色白如玉,味甘甜,輕咬下一口,便化入口中。

想到前些日子聽到的某事,何安又道:“子瑜兄,你可知京城有個“花糕員外”?”

蕭靈隐聞之,笑問道,“可是那家天香坊?因為糕點賣的好,賺的不少的錢,店主便買了個員外郎的官。”

“對對對,愚初聽聞之,只能一嘆。”嘆了口氣後,何安又道,“當朝官職之說,着實複雜。此事暫且不提,只說那家的糕點,确實樣式精巧,色澤光潤,用料豐富,也不難怪生意紅火。”

“這糕點便是我托人去他店裏買的,嘗起來,味道真真不錯。”何安看着手中的糕點,又笑道,“像我手中所拿,便是他店裏的新研制的糕點,因色白光滑,宛若白玉,故稱作白玉糕。”

蕭靈隐細細探去,對面那人所執糕點确實白,只是那人指尖亦是白如玉筍,細軟豐潤,一時之間,奪去了他的目光,竟是使他忘了去看那白玉糕。

他的目光實在灼灼,何安見之,望了幾眼手中的白玉糕,歡欣笑道:“要不,子瑜兄也嘗嘗。”

蕭靈隐回過神來,便嘆了口氣,也從盒中拿過一塊糕點,看着對面那人微微眯起的雙眸。

交往也有三月餘,他知道,這樣不自覺的神情,意外着面前的人心中着實歡喜。

吃完手中糕點,何安起身看了幾眼屋外的天色,又道:“子瑜兄,夜已深,你的住所離着這兒卻有幾分遠,隔壁有間屋舍,內有床褥,要不等會兒你就在那兒稍作歇息吧。”

蕭靈隐聽其言,也不推辭,便應下了。

兩人談興正濃,各自喝了幾盞茶,吃了點微涼的小菜,蕭靈隐甚至還被何安勸了喝了幾杯清酒。

既是告別後,蕭靈隐便去了隔壁的屋內。

悄悄躺下,他閉着眼,回憶那人笑的溫和柔軟的眉眼,那人阖着眼,睫羽微翹,偶爾總是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得了樂趣後,便笑的如春風拂面,總是不經意便驚動他人心湖。

平日裏,他總是愛笑,笑的溫溫和和,如書中的謙謙君子,并無其他煩擾。

但偶然見其背影,靜谧幽深,又如山間青松,林間清泉,總是不自覺帶着幾分蕭索淡薄之意。

靜靜躺了片刻,腦袋也有幾分暈沉,身上發熱出汗,蕭靈隐便微微移了移身子,斜躺在榻上,也不言語,只是那口中的呼吸卻是重了幾分。

只是,暈暈欲睡之時,緊閉着的房門卻是一陣敲擊聲,蕭靈隐一驚,強打起精神,拖着困倦乏累,腳步暈沉的身子,眼前已是恍恍惚惚,只聽得屋外幾聲細細的帶着幾分暗啞的呼吸聲。

摸索着打開門,門一開,那門前倚靠着的身體便倒了過來。

蕭靈隐迷糊糊的,勉強才立住,穩住身上壓着的身體,熱乎乎的,隔些自己身上的熱氣,混在一起,更是灼熱。

他關上門,甚至來不及将人扶到床榻上,便累的兩人一同倒下,坐地遲遲不起。

地板微涼,似是緩了那幾分滾燙的灼熱。

他躺着,微睜着眼,眼前那人玉臉微紅,眸中軟弱,迷離恍惚地看着自己,喃喃自語了幾句。

作者有話要說:

狗血愛好者,卑微.ja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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