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重逢
孟笙看了紀闵藍一眼,說:“你看看現在幾點,午餐時間。人餐廳生意可好了,還是主廚,忙得很,就算想來接你也抽不出時間啊。”
事實上,周正就算有空,多半也不會來。
出發前她故意找周正借車,向他透露紀闵藍要來的消息,對方的反應出乎意料的平靜。
孟笙當時心裏就咯噔一下。
當年周正怎麽對紀闵藍的,別人或許沒機會見識,孟笙這個唯一知情人可謂深受其害。前後對比下來,孟笙意識到,對周正來說,他和紀闵藍這段感情,或許已經成為過去式了。
孟笙不禁後悔,也許她昨天不該多嘴。
紀闵藍聽後沒什麽反應,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不知是信了還是沒信。
兩分鐘後,孟笙在一輛黑色的電動車前停下。
紀闵藍看了一眼,嫌棄道:“我不坐。”
“你還挑上了,臭毛病。”孟笙不甩他,自顧自坐上車,遞給他一頂白色頭盔,“趕緊戴好上車,曬死了。”
紀闵藍看着眼前這個頭帶兩只熊耳朵、貼滿卡通貼紙的頭盔,嘴角抽搐,退後一步表示拒絕。
孟笙老神在在地說:“這可是周正的車,你确定不坐?”
“......哦。”
紀闵藍視線重新移到車上,全黑的車身,流暢的線條,仔細一看是還蠻酷,确實是周正喜歡的風格。
紀闵藍提起行李箱,擡步上前,長腿一跨,穩穩坐到後座,屈尊開口:“走吧。”
孟笙嗤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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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闵藍看到還有一個黑色頭盔,對孟笙說:“你戴白的。”
孟笙拒絕,“不,白色适合你,可愛。”黑色才适合她這種酷girl。
“姐姐,我要黑的。”紀闵藍面無表情地說。
一聲姐姐把孟笙甜化了,立馬大方地把黑頭盔給他,“诶!乖乖,給你給你。”說罷還轉過身貼心地幫人戴好。
電動車平穩地行駛在沿海車道上,紀闵藍整張臉包裹在黑色頭盔內,隐秘又安全。呼吸之間,他聞到了一股汗液和煙草混合的氣息,很淡,并不難聞。他幾乎立刻就分辨出,這是周正的味道。
在海浪和汽車轟鳴的掩蓋下,紀闵藍像一個瘾君子,隐秘的、放肆的汲取裏邊殘留的氣息。
煩悶的心緒在這久違的氣味中慢慢平複,下一秒想到即将重逢,又開始起伏不定。
來之前紀闵藍還信誓旦旦地說要找周正算賬,臨到頭反而怯懦了。
他們分開太久了,五年的時光,足以改變很多東西。
紀闵藍自己也不例外。
他在漫長的等待中學會自省,知道了什麽樣的才是正确的戀愛。他脫離了那個家,被迫快速成長為獨當一面的大人,在日積月累的憤怒和思念中越陷越深。
那周正呢,他變了嗎?
碼頭距民宿不遠,一刻鐘後便到達目的地。孟笙把車停在周正的專屬車位上,帶着紀闵藍到前臺辦理入住。
紀闵藍的房間就在孟笙隔壁,倆人坐電梯上樓。
孟笙問:“怎麽說,放下東西吃飯?不過民宿餐廳好像都是海鮮,沒什麽你能吃的。”
重點也不是吃飯,紀闵藍不在意,“嗯”了一聲,說:“等我洗個澡。”
趕了一上午路,船上還那麽臭,後來又出了汗,整個人髒兮兮的,這狀态哪能見人。
“給你十分鐘,姐姐我快餓死了。”孟笙開門進屋,準備趁這會兒看看她昨天拍的圖。
紀闵藍從昨晚到現在,一粒米都沒沾,胃部開始隐隐作痛。
他從小胃就不好,跟周正談戀愛那兩年,有人管,一日三餐按時吃,很少犯胃病。後來人走了,沒人再守着他吃飯,胃病又開始卷土重來,時不時跑出來找下存在感。
紀闵藍沒當回事,進屋把戒指摘掉,摸出一根小皮筋,熟練地把頭發紮成一個小揪,然後從行李箱把衣服一股腦全部扔到床上。
他站在床邊,低頭看着淩亂的床,神色凝重。
挑來挑去,紀闵藍最終選了最簡單的白襯衫和黑褲子,又從箱子裏拿出自己帶來的洗護用品,一起拿進浴室。
洗完澡出來,整個人清爽許多。
十分鐘一到,孟笙準時敲響紀闵藍的房門,邊敲邊催:“紀小魚,好了沒啊?”
“催什麽催,馬上!”
紀闵藍放下頭發,随手理了理,再次拿起桌上的戒指,卻沒有戴上,而是用盒子裝起來,把它藏到了行李箱最深處。
往門口走的時候,紀闵藍低頭看着空蕩蕩的左手,一時竟有些不習慣。這幾年一直戴着,除非必要就沒摘過,日久年深,早已融為了紀闵藍身體的一部分。
一開門,孟笙看到他就笑了,“你小子,一把年紀還裝嫩。”
不怪孟笙取笑他,紀闵藍剛上大學那兩年,最常穿這身打扮,近幾年反倒不愛穿了。
紀闵藍被她說得臉熱,忍不住嗆道,“你才一把年紀,我本來就嫩。”
紀闵藍他們到餐廳的時候,時間已經一點過了,餐廳零星坐着幾桌人。
倆人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一個十七八歲的小男孩笑吟吟地跑過來,分別在他們面前放下一張菜單。
孟笙把菜單從頭翻到尾,犯愁道:“還真全是海鮮啊。”
男孩熱情地介紹道:“漂亮姐姐,我們店裏的海鮮在島上是出了名的,每一道都色香味俱全,嘎嘎好吃,保證不踩雷!”
“好吃也沒用呀,”孟笙朝紀闵藍的方向挪挪下巴,“這個漂亮哥哥海鮮過敏。”
“啊,那咋辦?我們這兒只有海鮮。”
“你點你的,”紀闵藍先是對孟笙說,末了又擡頭沖男孩道:“我要一碗蔥油面。”
男孩有些為難:“一般菜單上沒有的廚房不會做,不忙的時候還好說,可現在前面還有兩桌菜,估計沒戲,要不你們去其他店瞧瞧?”
紀闵藍靠在椅背上,面無表情,擺出一副難纏的姿态。
孟笙踢了紀闵藍一腳:“冤有頭債有主,該找誰找誰。”
紀闵藍抿了抿幹燥的嘴唇,“......你去跟你們主廚說,有人點了一份蔥油面,他會做的。”
男孩一聽,立馬反應過來:“原來你跟正哥認識啊!那好辦,我去問問。”
孟笙這邊也點好菜,男孩把菜單接過,閃身溜進廚房。
“蔥油面有什麽故事?”孟笙好奇問道。
紀闵藍沒搭話,單手撐住臉,餘光落在通往後廚的米色隔斷簾上。
一碗面能有什麽故事。
不過是每次夜宿周正那間破舊出租屋時,第二天醒來,被榨幹的紀闵藍總是會使喚周正做一碗。
起初,紀闵藍不喜歡吃雞蛋,周正以光吃面沒營養為由,不顧紀闵藍的強烈抗議,自作主張加了一個煎蛋。剛開始做的是全熟的,紀闵藍打死都不吃,後來改成糖心的,他才勉勉強強給點面子。
到後來,蔥油面加溏心煎蛋成了紀闵藍最喜歡的早餐搭配。
只不過周正消失以後,紀闵藍就沒再吃過,有點想了。
等了好一會兒,孟笙的兩道菜陸續上齊,紀闵藍要的面才姍姍來遲。
蔥油的特殊香氣遠遠飄來,紀闵藍眼裏漸漸漫上得意,嘴角也自作主張地往上翹。
他就知道,周正還是那個周正,只要是他紀闵藍想要的,這人都會......
等男孩把面碗放到面前,紀闵藍的笑意頃刻凝固在臉上。
“好香啊,”孟笙吃着碗裏瞧着鍋裏,見他神色不對,不明所以問道,“怎麽了?”
紀闵藍叫住準備離開的男孩,深吸一口氣道:“讓周正過來。”
“現在?”男孩疑惑道,“是有什麽問題嗎?”
紀闵藍臉色很難看,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對,現在、立刻、馬上讓他過來!”
孟笙不知道他突然哪根筋搭錯了,不好意思地對男孩說:“弟弟,麻煩你跑一趟,讓周正出來一下,我朋友有事找他,謝謝你了啊。”
男孩滿頭問號應下,跑進廚房,一時沒看到周正的身影,揚聲喊道:“正哥,正哥!”
“這兒。”周正沙啞的聲音從後門傳來。
“剛才那個要吃面的帥哥找你。”正處青春期的小男生,好奇心格外重,叭叭一通說,“正哥,他是不是你朋友啊?長得可真好看,跟大明星似的,就是有點兇,說要找你,不像是要敘舊,倒像是找茬的。”
夏天的廚房像蒸桑拿,周正忙了一中午,渾身是汗。
他靠在老地方抽煙,用力吮了幾口,等抽完了才說:“不是。”
不是朋友嗎?
男孩還想說什麽,周正把煙屁股扔到地上,一腳踩滅火苗,撈起背心抹了把臉,小麥色的腹肌塊塊分明,離開前拍了拍滿臉羨慕的男孩肩膀。
“小航,幫哥收拾下。”
小航低頭一看,驚訝地“嗬”了一聲,這麽多煙頭,全是正哥今兒上午抽的?
在紀闵藍耐心耗盡之前,周正總算出現了。
隔着四五米的距離,倆人視線遙遙相撞。
周正高大的身軀杵在廚房出口,沒有靠近,擋住了那邊本就微弱的光。
他看着紀闵藍,像對待尋常客人似的客氣問道:“不合胃口嗎?”
周正平靜的眼神和語氣像一把鋒利的刀,精準地刺進紀闵藍的心髒。
恍然間,他似乎聽到了胸口血肉炸開的聲音,還有一并竄進鼻間的濃重血腥氣,一時讓他有些喘不上氣。
紀闵藍幻想過無數次和周正重逢的畫面。
沒有哪一次是這樣的——平靜到近乎冷漠,就連剛認識的時候,周正都沒有用這樣的眼神看過他。
紀闵藍盯着周正,眼中似有火苗燃燒,他用慣有的驕縱和任性掩蓋眼底真實的情緒,語氣很沖地質問:“我的煎蛋呢?”
周正淡淡道:“你沒點。”
紀闵藍短促地笑了一下。
紀闵藍這幅樣子,別人或許看不出來,但孟笙很清楚,他快崩潰了,卻還要逞強。
孟笙擔心地喊他:“小魚......”
紀闵藍沒看孟笙,依舊固執地看着周正,蠻橫地說:“那我現在點,你知道我要哪種。”
周正收回視線,沒說什麽,轉身進了廚房。
沒過多久,周正帶着煎好的溏心蛋回來,放到面碗裏。
靠近了,紀闵藍看清周正的左手,那上面和他現在一樣,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
紀闵藍移開目光,最終落到面前這碗加了煎蛋的蔥油面上。
耽擱這麽一會,面已經坨了,黏成一團,口感比不上新鮮出爐的。
五分鐘的時間,就能把一碗好吃的蔥油面變成這幅樣子,那麽五年的時間,足以毀掉一段本就問題頗多的感情。
可悲的是,紀闵藍還是當年的紀闵藍,周正卻不再是當年的周正了。
紀闵藍不願接受事實,他再次提出無理要求:“面坨了,我吃不下,換一碗。”
周正看着他。
紀闵藍讨厭周正的眼神,恨不得把他那雙墨黑的眼珠挖出來。
胸膛開始不斷起伏,紀闵藍擡起下巴,咄咄逼人地說,“怎麽,你們餐廳就這種服務态度?壞了的東西還要拿給客人吃?”
周正端走面碗,回到廚房重新做了一份,又端出來。
紀闵藍拿起筷子嘗了一口,“鹹了,重做。”
周正這次沒動。
啪——
紀闵藍重重放下筷子,“你耳朵聾了?我讓你重做!”
這邊動靜不小,引得餐廳其他客人紛紛看熱鬧。
周正垂眼看他,波瀾不驚的眼神像在觀看一場滑稽的小醜表演。
“紀闵藍,你鬧夠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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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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