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心疼

小宇今天沒有穿裙子,一身嶄新的衛衣長褲,懷裏抱着一只病恹恹的土狗,看樣子也就兩三個月大,兩只前腳都裹着紗布。

小宇看到紀闵藍,身體僵在門口,躊躇着該不該進去,他還記得那天自己把這個漂亮哥哥吓到了。

對方穿着正常,風評被害的紀闵藍情緒還算平穩。

周正看了紀闵藍一眼,對方感受到他的視線,歪着腦袋疑惑地看向他。

周正收回目光,伸手按住小宇單薄的後背,邊把他往裏推,邊說:“發什麽愣,坐下吃飯。”

“哦......”小宇低下頭,抱緊懷裏的小狗,順着周正的力道走到紀闵藍旁邊一桌的位置,規規矩矩坐下。

安置好小宇,周正便回了廚房。

一時間,偌大的餐廳就只剩下紀闵藍和小宇兩個人,隔着一米遠的距離,斜對面對着,倆人默契地沒有動筷。

紀闵藍看向小宇面前的菜,是跟他毫無二致的兩菜一湯,心頭泛起微妙不爽,陰陽怪氣地輕哼一聲。

小宇身體抖了抖,左手無意識逮了一把狗毛,小狗發出兩聲微弱哼叫。

“對不起對不起!”小宇心疼地摸摸它的背,“我不是有意的。”

紀闵藍左手撐住下巴,偏頭看向小宇,眯了眯眼,“小朋友,你怕我啊?我有那麽吓人麽。”

小宇搗蒜般搖頭,就是不敢擡頭看人。

紀闵藍覺得好玩兒,偏要逗他,刻意拿出嫌棄的語氣:“吃飯還把狗子抱着,也不嫌髒。”

小宇擡頭瞄了紀闵藍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事關小狗尊嚴,他小聲反駁:“我剛剛給它洗過澡,很幹淨,不髒。”

紀闵藍還想說什麽,身後就傳來周正冷冰冰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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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闵藍。”

被全名支配的恐懼令紀闵藍下意識坐直,手放下來,規矩地擱在桌上,脫口而出:“到!”

周正說:“吃飯,少說話。”

“吃飯,少說話。”紀闵藍學舌,把周正命令的語氣學得有七八分像,聲音很小,緊接着又恢複自己的聲調,抱怨道,“......兇兇兇,一天天就知道兇。”

嘴上雖然不服輸,行動卻聽從指令,拿起筷子,夾了一塊雞翅放進嘴裏啃,然後就聽到來自右邊小孩兒的偷笑聲。

紀闵藍怕周正還沒走,不敢出聲,微眯起眼,警告似地盯着小宇。

小宇突然就不害怕了,大着膽子為周正辯駁:“周正叔叔一點都不兇,他可溫柔啦!”

一點都不兇的周正叔叔再次出聲:“陶小宇。”

小宇的反應跟紀闵藍如出一轍,身板挺直,迅速拿起筷子,悶了一大口白米飯,不等咽下去,就含糊不清地說:“周正叔叔,我在吃呢!”

紀闵藍無情嘲笑,小屁孩兒,你也沒比我好到哪去,還敢笑話我。

共同經歷過周正的全名攻擊後,紀闵藍和陶小宇倆人莫名産生了革命感情,飯後異常和諧地排排坐在院子裏消食。

紀闵藍看着乖乖窩在陶小宇懷裏的小狗,問道:“這是你的狗嗎?怎麽受傷的?”

“不是我的。”陶小宇搖頭,解釋道,“是一條流浪狗,沒人要。平時就在我們那片溜達,撿垃圾桶邊上的食物吃。我也不知道它是怎麽受傷的,我看到它的時候就已經躺在路邊,流了好多血,給我吓壞了。嬸嬸不願意管,我又沒有錢,只能過來找周正叔叔幫忙。”

紀闵藍捕捉到兩個字眼,遲疑片刻,還是問出口:“你住在嬸嬸家裏?父母出門打工了嗎?”

“嗯,借住在嬸嬸家。”陶小宇垂下腦袋,想起父母就憋不住想哭,哽咽着說,“我爸爸媽媽死了。”

紀闵藍一時有些無措,擡起手,在半空中僵持了一會兒,才笨拙地伸過去拍拍他的肩膀,“對、對不起。”

陶小宇抹了把眼淚,擡起頭來,明明臉上的傷心還未褪去,卻要沖紀闵藍笑,“沒關系,哥哥又不知道。”

紀闵藍突然很想抱抱他,但常年跟人保持距離讓他不習慣對除了周正以外的人做出這樣親密的動作,即使對方是個小孩。

于是只能生硬的轉移話題,紀闵藍學着陶小宇的動作,摸了摸小狗腦袋,“那你現在是準備養它嗎?”

小孩的情緒來得快去得快,陶小宇成功被紀闵藍轉移注意力,小大人似地嘆了口氣,“想是想,但嬸嬸不會同意的。”

本來多他一個人嬸嬸就很有意見,三天兩頭因為他跟二叔吵架,要是現在又把小狗帶回去,嬸嬸肯定會毫不猶豫把它扔出去,順帶狠狠罵他一頓。

“你嬸嬸......對你不好嗎?”紀闵藍抛出那個最想知道的問題,“那天在唐老師辦公室門口,我看到你好像穿的裙子......是、是她強迫你的嗎?”

那幾年的記憶又開始入侵腦海,紀闵藍呼吸變得急促,搭在腿上的右手用力握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肉裏,疼痛讓他勉強維持冷靜。

陶小宇到底是個小孩,并未察覺紀闵藍的異樣,專心回答他的問題,“嬸嬸沒有對我不好,她能收留我,給我一口飯吃,我已經很感激了。穿裙子是因為沒有衣服穿,只能借一下姐姐的舊衣服,總不能不穿衣服吧嘿嘿。”

陶小宇把小狗抱起來,下巴蹭蹭它毛茸茸的腦袋,樂觀地說:“我比小狗幸運多了!”

陶小宇是真沒覺得穿裙子有什麽不好,他覺得姐姐的裙子挺漂亮的,就是有點太長了,不好走路。但看同學、老師的反應,他知道男生穿裙子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所以在唐老師提出給他買衣服時,即使不好意思,最終還是接受了。

紀闵藍皺眉,隐約有生氣的跡象,聲音都變得尖銳起來:“為什麽會沒有衣服穿?她連衣服都不給你買?”

陶小宇不知道紀闵藍為什麽突然生氣,坐在那兒有些不知所措。

紀闵藍沉着臉追問:“說話,她是不是不給你買衣服?”

哥哥現在的表情看上去好兇哦,陶小宇害怕地抱緊小狗,躊躇着點頭。

紀闵藍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又逮住陶小宇的衛衣帽子,把人提起來,不由分說道:“走,哥帶你去買!”

陶小宇忙搖頭拒絕:“不用不用,唐老師已經給我買了兩套,夠穿了。”

紀闵藍推着人往門口走,“兩套夠個屁。別廢話,讓你去就去。”

陶小宇就一十歲小孩兒,哪兒敵得過大人的力氣,掙脫無果,被迫跟着紀闵藍逛遍風嶺島的童裝市場,掃蕩了幾十件穿的,春夏秋冬、從頭到腳、從裏到外一樣不落,最後喊了一輛拉貨的小卡車,連人帶戰利品一并運回了秋山民宿。

陶小宇說不能帶回嬸嬸家,否則第二天這些衣服就會被嬸嬸賣掉。于是他跟紀闵藍商量,先把這些衣服寄存在秋山民宿,他要穿的時候再來拿走。

他們逛了一下午,回去的時候,正好到飯點。

周正把飯做好後,出來叫人的時候才發現一大一小都跑沒影了。

他站在院子裏,正準備打電話找人,就聽到門口響起紀闵藍的聲音。

“師傅,麻煩你幫我搬進去吧。”

“好嘞。”

随後,周正就看到紀闵藍和抱着狗的陶小宇走進來,身後跟着一個本地人模樣的大哥,兩只手各提着一大包黑色塑料袋,塞得滿滿當當,看不出來裝的是什麽。

陶小宇看到周正,笑着喊道:“周正叔叔!”

周正點頭回應,問:“買的什麽?”

陶小宇抿抿嘴,不好意思說了。紀闵藍接過話,語氣還挺驕傲:“我給他買的衣服。”

又低頭看向身旁的陶小宇,語含警告:“別再讓我看到你穿裙子,聽見沒?”

陶小宇“嗯嗯”點頭,心裏盤算等他長大能賺錢了,一定要好好報答闵藍哥哥。

被抓來當苦力的司機大哥慘遭無視,忍不住出聲問道:“兄弟,衣服放哪兒啊?”

紀闵藍也不知道,反正他房間是沒地兒放,于是把難題抛給周正,指着他對司機說,“你問他。”

周正的目光短暫地在紀闵藍身上停留一瞬,走向司機大哥,從他手裏接過那兩大包衣服,說:“給我就行,謝了。”

司機樂得輕松,沖他們擺擺手就潇灑走人。

紀闵藍看着周正因提重物而鼓脹起來的青筋,皺了皺眉,擡腳走向周正,伸手想拿走一包,被他側身避開。

“帶小宇進去吃飯。”

交代完,周正便大步走向民宿,高大挺拔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門口。

陶小宇感嘆了一句:“周正叔叔力氣好大哦!”

他以後也要成為像周正叔叔這樣又酷又帥力氣還大的男人!

紀闵藍深表贊同,畢竟抱着他邊上樓邊做愛都不成問題。腦海中自動生成當時的刺激場面,紀闵藍眨眨眼,揉了一把發燙的耳朵,搖搖頭,甩掉腦子裏不合時宜的畫面。

紀闵藍你能不能要點臉,在小孩兒面前亂發什麽情!

倆人吃完晚餐,周正算着時間出來收拾碗筷,就見他倆湊在一塊竊竊私語。

聽了一耳朵,周正看向紀闵藍,皺眉問道:“你要養狗?”

紀闵藍擡頭,瞅見周正不贊同的表情,眉心跟着蹙起,“你那什麽眼神,是在質疑我養不好嗎?”

周正沒理會他,偏頭看向陶小宇,潑冷水:“他在島上待不了多久,而且完全沒有養寵物的經驗,你确定要把狗交給他養?”

陶小宇剛才被紀闵藍答應養狗的喜悅沖昏頭腦,忘了這茬兒,失落地問紀闵藍:“哥哥,那你走的時候,會把小狗帶走嗎?”

帶走的話,他是不是就再也見不到它了?

紀闵藍瞪了周正一眼,挑釁一般地說:“他說了不算,我可沒說我要走。”

陶小宇眼睛亮了亮,下一秒又暗淡下來,闵藍哥哥只是來島上度假的游客,終究有一天會離開。但沒關系,只要知道小狗在某個地方活得好好的,不會再變成一條沒人要的流浪狗就足夠了。

陶小宇放心地把小狗交給紀闵藍,他相信對方會好好照顧小狗,而且周正叔叔肯定會幫忙一起照看。闵藍哥哥和周正叔叔是他這輩子見過最最最好的人!

臨近十一月,這段時間是風嶺島的旅游淡季,民宿入住率不高,餐廳也沒什麽客人。周正八點半就下班了,準備騎車送陶小宇回家,紀闵藍非要跟着一起。

于是,小狗暫時交給老板娘看管,一輛兩人座的電動車頭一回載三個人,周正被他倆一前一後夾在中間,黑色的車身融入黑暗,慢悠悠行駛在夜幕中。

本該寂靜的路途,紀闵藍和陶小宇一路都在說話,因為車輛行駛的轟鳴聲,為了讓對方聽清,只能提高音量。

“闵藍哥哥,我們給小狗起個名字吧!”

“大黃?”

“啊?”

“不喜歡?那你自己取。”

“......我想不出來,那就叫大黃吧。闵藍哥哥,以後周末我可以過來找大黃玩兒嗎?”

“為什麽不可以。”

“好耶!謝謝哥哥!”

周正被他倆前後夾擊,耳朵都快震聾了,忍無可忍地開口制止:“你倆,都給我消停會兒。”

陶小宇安靜閉嘴,紀闵藍仗着周正看不到,調皮吐舌,誰知這時正好路過一段不平的土路,颠簸之下,沒坐穩的紀闵藍不受控制地往前撲,雙手條件反射地摟緊周正的腰,下巴磕在了他硬邦邦的肩頭,牙齒狠狠咬上舌頭。

“唔——”

紀闵藍疼得眼淚都快掉出來,嘴裏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周正聽到動靜,微微偏過頭,停頓兩秒,沒說什麽,重新目視前方。

幾分鐘後,電動車熄火,在一幢有些破舊的自建房前停下。

陶小宇跳下車,笑着沖車上的倆人擺擺手:“謝謝叔叔哥哥送我回來,晚安!”

紀闵藍捂着嘴,朝陶小宇擺擺手。

周正看着陶小宇進屋,驅車離開。回去路上,紀闵藍罕見的安分,一句話都沒說。

行駛出一段距離,周正找了個安全的位置停車,取下頭盔後下車,轉身面對紀闵藍,右手掐住他的下巴,俯身湊近。

“張嘴。”

紀闵藍順着周正的力道仰頭,撞進他在朦胧月色下更顯深邃的眼睛,從中清晰看到了自己愣怔的倒影。久違的、近在遲尺的距離,兩人呼出的熱氣在空中交彙、纏繞,無形的暧昧在這方寸之間悄然騰升。

紀闵藍臉熱,垂下眼睫,聽話地張開嘴,探出一小截嫩紅舌尖。

借着微弱光亮,周正目光專注地盯着紀闵藍的舌,看到了一條不大不小的傷口,他皺了皺眉,表情看上去像是要責怪紀闵藍的不小心,最後卻什麽都沒說。

周正松開禁锢着紀闵藍下巴的手,準備戴回頭盔時,被一只手扯住衣角。

紀闵藍望着周正冷硬的側臉,勉強扯出一個笑來,用上很輕松的語氣,似在講述一件事不關己的小事。

“周正,告訴你一個秘密……”

說話間碰到舌頭上的傷口,有些疼,紀闵藍忍耐着繼續道:“我以前也穿過女裝,被我媽當成女兒養了六年,時間久了,連我自己都差點相信我是女孩子,你說好不好笑?”

紀闵藍到底還是紅了眼,他再次陷入過去那段痛苦的、飽受折磨的記憶,呼吸漸漸加重,攥住周正衣角的手越收越緊,像是抓住了一根能救命的浮木。

他呢喃道:“為什麽當時......不曾有人幫幫我?”

如果那時你在就好了。

忽然間,周正用力攥緊他的手腕,骨頭被他捏得生疼,似要碎掉。

紀闵藍被這股疼痛拉回神智,他沒想掙脫,而是向罪魁禍首求救:“周正,輕點。”

周正徒然松手,皺緊眉頭盯着紀闵藍泛紅的手腕,僵直一瞬,才重新戴好頭盔,跨上車。

在車啓動之前,紀闵藍緊緊摟住周正的腰,湊上前問:“周正,你在心疼我嗎?”

周正沒有說話,他的臉藏在黑暗與頭盔之下,隐去神色,擡手碰到紀闵藍的胳膊,想要拿開他的手。

“別推開我,”紀闵藍臉貼上周正的後背,很依賴地輕蹭他凸起的肩胛骨,放軟聲音求道,“我現在很難受,你就當可憐可憐我,讓我抱一下吧,好嗎?”

周正始終沉默,只不過放下了手,啓動車子,放任紀闵藍抱了一路。

沒過多久,電動車開進民宿,停在車位上,周正讓紀闵藍下車。

自察覺周正也許有那麽一點心疼他,紀闵藍起伏不定的心緒逐漸平穩下來。

現下完全舍不得松手,他郁悶的想:為什麽回來的路程這麽短,一眨眼就到了,他還沒抱夠呢。下一次親密接觸不知又要等到什麽時候。

不等紀闵藍想出借口再賴一會兒,突然聽見一道有幾分耳熟的聲音。

“紀老師!”

紀闵藍循聲望去,看到了頂着一頭豔麗紅毛的秦淮,意外地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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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站第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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