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驅趕

這些天盤旋在紀闵藍心中的猜測被一一證實,胸腔翻湧,壓不住的情緒似要沖破薄薄的皮肉。

......那個人就是你,我哥幻想出來的你。

他不接受治療,不吃藥,不想好。

他說......好了就再也見不到你了。

夏驚秋的這些話反反複複淩遲着紀闵藍,他是想要周正的愛,想得快瘋了,但絕不是以周正生病為代價!

紀闵藍沒辦法立刻面對周正,暫別夏驚秋,匆匆躲進住院部一樓的公共衛生間,蹲在空無一人的隔間崩潰大哭。

耳邊響起江松那天坦白的當年他和周正分手的背後真相——

“你母親無意中收到你和周正的親密照片,受到很大的刺激,她不願相信自己的親生兒子竟然試圖步入你父親的後塵。所以,她決定出手阻止你們這段錯誤的關系。她了解你,如果直接來找你的話,按你總愛跟她唱反調的性子,必定會遭到強烈反抗,于是她私下找到了周正。赴約之前,她調查了周正的家庭背景,了解到他妹妹身患重病,母親重度抑郁,需要很多錢,僅僅靠他賣命打拳是賺不來的。”

“于是她給了周正一張卡,裏面的金額足夠擔負她妹妹和母親的治療費用,也提出可以提供更好的醫療條件,但被周正拒絕了。你母親實在沒辦法,利用你父親當年出軌男性學生的醜事,欺騙他說你因此受到刺激,厭惡自己是男孩兒,幻想變成女孩子,開始穿裙子,跟他在一起不過是為了報複父親,作為紀闵藍的母親,有責任和義務來終止這場幼稚可笑的複仇,周正身為無辜的受害者,理應得到補償。”

“你母親當時看不出周正是否相信了她的說辭,為了萬無一失,故意放狠話威脅周正,說他如果冥頑不靈執意要繼續耽誤你,就把那些親密照發到你學校官網,把你們見不得光的關系公之于衆。最後,周正為了保全你的名聲,同意分手,走時沒有帶走那張卡。”

緊接着畫面一轉,紀闵藍混沌的腦海掠過重逢以來周正那些冷漠到絕情的話——

“我們已經分手了,我沒義務伺候你。”

“我的問題,是我變心了,單純的、不愛你了而已。”

“床上哄人的話你也信?”

“早在五年前,我們就已經結束了。”

“不是你的問題,是我的錯,剛認識的時候你還不到十九,那麽小,是我把你帶壞的,到頭來反而是我沒能堅持到最後,是我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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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來幹什麽,這兒不是你該來的地方,回去!”

“我最多給你弄一個月。到時候你要麽走,要麽繼續吃外賣,我不會再管你。”

“你不該來的。”

“其實,我們當初根本不應該在一起。”

“我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想着跟你長久。兩年,已經夠了。”

“他是他,你是你,誰也不像誰。那晚天色暗,我只注意到頭發,沒看清臉,僅此而已。”

“沒有,只是巧合。”

“這麽多年,我早就走出來了,有了新的愛人新的生活……你要往前看,往前走,離我遠遠的,回到你的世界,去過更好的生活,去愛更好的人。一定要過得比我好。”

“不會分手。”

“你們不一樣。”

“當時……害怕嗎?”

“一個月期限,還剩七天。”

周正......

周正到底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說出這些話的?紀闵藍只要稍微一聯想就疼得喘不上氣。

從頭到尾都在騙他,說他們早就分手是假,說他不愛了是假,說他男朋友另有其人是假,說他早就走出來有了新的生活是假......

假的,假的,全部都是假的!

只有藏在這些故作冷漠背後的保護和在意才是真的。

紀闵藍心髒絞痛,眼睛像開了閘,眼淚一顆接一顆噴湧而出,渾身力氣被抽幹,他再蹲不住,癱坐到冰涼的地板上。無力的十指漸漸續上幾分力,握拳反複捶打着地面。

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他的周正已經過得這麽這麽苦了,為什麽老天爺還要想方設法折磨他?

紀闵藍在衛生間呆了差不多半小時,洗幹淨臉出去時,夏驚秋在外頭等他。

夏驚秋看着紀闵藍那雙赤紅的眼睛,有些擔心地問道:“你...還好嗎?”

不好,很不好。

紀闵藍沖夏驚秋搖了搖頭,因為哭過,聲音裏還帶着些許哭腔:“走吧,帶我去見他。”

夏驚秋帶着紀闵藍來到周正病房門外時,正巧撞見梁燕出來。

突然看到消失十來天的紀闵藍,梁燕還沒顧上驚訝,條件反射地迅速帶上病房門。

夏驚秋見狀,小聲對梁燕說:“媽,別遮了。我全都告訴他了。”

梁燕眉心微蹙,怪夏驚秋自作主張,可是沒堅持幾秒就軟化下來,長長嘆了一口氣,眼裏染上些許哀傷,“說了也好,總有一天小紀會發現的。”

梁燕和夏驚秋一同離開,留下紀闵藍獨自一人立在門外。

他盯着緊閉的米色房門站了半晌,直到路過的護士推車經過,請他讓一讓,才有勇氣擡步上前,深吸一口氣後推開房門。

紀闵藍看到周正在笑。

對着床邊的一張空椅在笑,笑得那麽好看、那麽溫柔。

這樣的笑容對紀闵藍來說既陌生又熟悉,是他們談戀愛時周正臉上最常出現的神情,時隔五年再次重現,卻是對着那個根本不存在的“紀闵藍”。

紀闵藍雙眼發脹,剛壓下去沒多久的情緒又有卷土重來的跡象,垂在身側的雙手用力攥緊,指甲深深陷進掌心肉裏,疼痛讓他勉強維持住了表面上的平靜。

直到周正發現他,遠遠望過來,臉上的溫柔笑意在一瞬間消失殆盡,嘴角繃緊,眼神完全冷了下來。

紀闵藍即使知道周正心裏有他,卻還是不可避免被他這個眼神傷到了。

周正現在愛的究竟是他,還是幻想出來的“他”?

紀闵藍被腦中突然蹦出來的想法吓到,再也忍不了,他急需确認,于是快步邁進房間,剛走到外間這張病床邊,就聽到周正厲聲呵止道:“別過來!”

紀闵藍不聽他的,自顧自走到周正的病床前,在那張空椅上坐下。

在周正視野中,幻影與紀闵藍迅速融為一體。

一時間,他竟有些分辨不出眼前的紀闵藍到底是真實還是虛幻,想要去觸碰、去擁抱的沖動前所未有強烈,理智和渴望在腦中激烈争鬥,難分勝負,可當他看清紀闵藍明顯哭過的紅腫雙眼和頭頂長出來的幾寸淺棕色頭發時,活躍的心髒再次恢複死寂。

紀闵藍低頭看着周正橫亘在胸前裹着厚厚紗布的手臂,伸出手,想要碰一碰,卻被他一把揮開。

“你還回來幹什麽!”

紀闵藍還沒來得及委屈,便聽到周正兇狠的質問。

紀闵藍有些害怕這樣的周正,紅着眼睛對他說:“我有事才走的,辦完了當然要回來找你。”

周正眼睛死死盯着紀闵藍,卻沒再說話。

沉默在倆人之間蔓延。

紀闵藍慌亂無措地扣弄手指,被周正看了幾秒就強撐不住,眼淚啪嗒啪嗒往下掉,泣不成聲地說:“我、我都知道了。”

周正聽後沒什麽反應,過了大概一分鐘,突然短促地笑了一聲。

“知道了。”周正反複咀嚼着這三個字,目光落在紀闵藍脖頸上,黑沉沉的眼眸深不見底,“那你還敢回來找一個瘋子?不—怕—死—嗎?”

“不是,你不是!”紀闵藍拼命搖頭,“我不怕!”

紀闵藍的勇敢無畏在周正眼裏顯得無知又可笑。

“紀闵藍,”周正輕聲叫着他的名字,像是愛人低語,接下來的話卻沒什麽溫度,“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四年前尾随、試圖掐死你的那個人——也是我。”

紀闵藍并不意外,他擡手擦幹淨臉上的淚痕,努力扯出一個笑來:“沒關系,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周正,我們去醫院,去治病,會好的,一定會好的。”

有關系。

這已經是第二次了,周正絕不允許自己有機會傷害紀闵藍第三次。

拒絕治療,保持現狀,試圖和幻想出來的“紀闵藍”共度一生,已經根深蒂固刻在周正腦子裏,除此之外他別無所求。

雖然這輩子都碰不到,親不到,但永遠不會離開他。

這樣就足夠了。

周正垂下眼,不願看紀闵藍眼中的希冀:“你走吧,走得遠遠的,這輩子都別再靠近風嶺島。”

“我不走!”紀闵藍想不通,不明白周正為什麽還要趕他走。

“你走不走?”

“不走!”

倆人對峙了幾分鐘,最後周正擡起左手,放到了受傷的右臂上,盯着紀闵藍再次問道:“你走,還是不走?”

紀闵藍聽出周正話音裏暗藏的威脅,察覺到他的意圖,吓得心跳都停了一瞬,急切又慌亂地制止道:“周正!你別亂來,你想幹什麽!”

沒有得到想要的回答,周正五指驟然收緊,白色紗布漸漸浸出鮮紅的血色,他仿佛完全失去痛覺,神色冷漠又決絕。

“紀闵藍,我最後再問你一次。你走,還是不走?”

“啊——”

紀闵藍被這一幕刺得失聲尖叫,想撲上去制止周正繼續自殘,卻又不敢輕舉妄動,只能選擇暫時妥協。

“我走!我走!求你別再傷害自己,我走還不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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