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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在大夏天的中午, 睡醒發現鼻腔堵塞、頭暈目眩,從一堆藥瓶中翻出體溫計測量得知自己低燒是什麽體驗?
大概是擤完這輩子所有綠色鼻涕,還呼吸不到半點空氣的絕望吧。
尤其大放厥詞不會再理某個家夥以後, 發覺自己還有本複習教材遺忘在他辦公室裏, 不得不去取回來的時候,更想跳樓自盡。
當下站在大樓地下的鄧芮茗, 看着微信界面上自己發出的“不舒服,不來了”, 悔不當初。
昨天信誓旦旦要和謝聞絕交, 今天就趕着去他單位拿書, 縱使心裏有一百個不樂意,也迫不得已。糾結很久,還是沒能把那句“我的書忘在你辦公室了, 能幫我送下來嗎”問出口。
她眯眼看了看被陽光照射到近乎反光的水泥地,頭腦更加昏沉。
其實經過一夜,面對毫無動靜的微信,她的內心是十分焦慮的。以往她和謝聞每天的聊天記錄都不會只有這麽短短幾句話, 更何況是沒有後續的問答。
他從來不是不回消息的人,昨天兩次都是自己的話結尾,顯然他也是不高興了, 已經沒了跟她溝通的意願。畢竟态度不佳的是她,任何人都不樂意熱臉貼冷屁股。
……可是昨天真的好不爽啊。
現在好了,等下碰到一定尴尬得沒話說。別說她不想理他,他肯定也不想理她。
算了, 淡定地走進去拿起書就走,不留功與名。
鄧芮茗暗自下定決心,擡腳走入大廈。
從底樓坐電梯到謝聞單位,不過短短二十秒,但标志樓層的數字每跳動一次,腦中就多一幀關于等下碰面會發生什麽情況的演示。
她無神地斜靠在牆壁上,腳尖不自覺一下一下點着地板,發出輕微聲響。
明明氣惱的是自己,為什麽反倒這麽害怕?
怕會當面吵起來?怕他繼續哄騙自己?怕被他嘲笑小題大做?
不,這倒不會,他再傻逼也不會這麽無聊。
所以……害怕的還是他會不理自己啊。
“叮——”電梯門打開,阻斷了她的哀愁。
這層樓一如既往得安靜,她刻意放緩腳步,慢慢向裏挪動,希望不會引起裏面人的注意。
探頭發現辦公室的門虛掩着,視線被盆栽遮擋,從這個角度看不清桌子的狀況。
她張嘴深呼吸,捏緊包帶快步跨了進去。
然後在望向電腦桌,并沒發現應該存在的人影時,情不自禁升起一絲失落。
“鄧老師!”沙發上玩iPad的小家夥欣喜喚道。
鄧芮茗環顧四周,連忙豎起指頭讓他噤聲,“別吵,我就是來……”
“拿本書,馬上就走”幾個字還沒來得及出口,謝皇上以孩童特有的高分貝嗓音又喊了起來。
這兔崽子吊着嗓子,恨不得把房頂給拆了,“舅舅!你小便快一點!鄧老師來啦!”
鄧芮茗:“……”
她沖過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捂住兔崽子的嘴,厲聲呵斥:“找死啊,喊這麽響,想把整棟樓的人都引過來嗎?”
小家夥掰開她的手,連忙吐槽,“鄧老師,你昨天幹嘛走掉啊?你走了以後,舅舅就像發神經一樣,笑都不笑的。”
她一下來了興致,“你說真的?他不高興了?”
謝皇上使勁點頭。
鄧芮茗的腰板挺得更直了。
聽到某人不高興的時候,心裏那種難以抑制的、即将噴薄而出的滿足和愉快是怎麽回事?七減一,七減一,七減一,原來施|虐這麽爽的。
不對,不高興的該是她吧,分明她才是委屈的那個。
“那個,”她猶豫很久,還是決定問出口,“你舅舅有沒有說過我什麽?”
也不用說太多,就什麽“不希望她走啊,她走了真苦惱啊”之類的。
鄧芮茗專注盯着小家夥的雙眼,試圖找到一些類似的答案。但是後者只是迷茫地搖了搖頭,眼裏充滿對成人世界的不解。
不僅困惑,還覺得大人都是口嫌體正的神經病。明明很在乎別人的想法,還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
她失望地耷拉下眼皮。
“當然沒有。”
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男聲。
她猛然擡起頭,循着聲音看去,只見謝聞那個讨人厭的家夥正抱臂靠在門框上,嫌棄地與她對視。
頓時吓得連打了三個噴嚏。
“你有病,突然出現想吓死人啊?”她先發制人,罵罵咧咧起來,“你小便小完了?小得這麽慢,泌|尿系統有問題吧!叫你平時再打飛機啊,死變|态!”
謝聞對鄧氏嘲諷的防火牆早已加固。他慢悠悠地走過來,從容不已,“動作不慢一點,怎麽聽見你們講我的壞話?不好意思,我們文化人很正直的,從來不在背地裏亂說。更別提那些一言不合耍性子玩冷戰的白癡,根本不想搭理。”
“好好好,你牛逼。”鄧芮茗怒極反笑,大力鼓掌,轉頭翻起電腦桌,“我還懶得理你呢。要不是為了拿書,我這輩子都不會踏進這裏一步!”
可是,TMD書去哪了?
桌上就這點文件夾,翻來翻去都找不到那本藍皮的一看就很劣質的材料。她不死心,一遍又一遍翻找,始終都沒找到。
謝聞也不惱,就冷靜地杵在邊上,看她的臉色從嚣張到尴尬,從惱羞成怒到懷疑人生。
幾分鐘後,他鎮定走過去,從書架上抽出目标物,往她面前輕輕一丢,“我可不像你,什麽東西都亂放,連跑路都不知道收拾細軟。”
鄧芮茗瞪了他兩眼,抓起書轉身就想離開火坑,卻在邁步的同一秒被拽住手臂。
“來了就想走,當我這裏菜市場?”他笑語盈盈,壞水都溢出來了。
她蔑視,“腳長在我身上,愛走不走。”說着昂起下巴,瞥了瞥他搭在自己臂膀上的手,示意他趕緊拿開。
然而後者并沒打算放她走人,反而把她拉到面前,并且擡手捂上她的額頭。
也不知是他的掌心太燙,還是自己的額頭更燙,她覺得腦袋更昏了。
“你幹嘛?!”她驚恐問道。
“你昨天不是說不舒服嗎?”謝聞皺起眉頭,“熱度有嗎,頭痛不痛?”
鄧芮茗扯下他的手,晃了晃腦袋,開始嚷嚷:“是發燒怎樣,關你什麽事,我跟你很熟嗎?男女授受不親,知不知道,不要随便看見小姑娘就關心,很容易被人誤會的!”
他牽起嘴角,笑得非常無辜,“被誰誤會?”
前者放肆冷笑,只想唾棄他的墳墓一萬遍。
果然天下男人一般渣,有女朋友不承認就算了,還裝作無事發生。真不敢相信他對象知道了,會如何暴跳如雷。
“你說被誰誤會?謝聞,你能不能別再裝糊塗了?”她長嘆一聲,決定跟他攤牌,“我不理你是為大家好。如果可以的話,誰想跟好朋友疏遠,但前提是懂得避嫌。如果你是單身,那大家随便怎麽玩都可以,可你別忘了自己是有對象的。”
本帶着僥幸心理期望能聽見對方的反駁,但他還是意料中那般沉默。
她的聲線愈來愈低,“你不跟我說實話,我不怪你,畢竟我們大概也沒要好到我以為的那個地步,你沒必要事事都跟我報備。可是你心裏總得有個度,女孩子的想法和你們男人的不一樣,特別是戀愛中的女孩子更加心思敏感。假使被她發現你有玩得很好的異性朋友,肯定會不開心。我可不想攤上這個罪名。”
話說得越多,越覺得喉頭像灌了一杯檸檬汁那樣酸,連帶着整個心都揪了起來。
大抵自己是有點吃醋。由于朋友不多,所以每一個放在心裏的都不自禁視為私有物品,不願和突然出現的人分享。
先來後到這個歪理,在任何情理上都能套用,并成為占有欲的最佳論據。
說者克制不住煩悶,将心裏話全部吐露,而聽者不露聲色,惜字如金。
四周寂靜無聲,唯有彼此交錯的呼吸。連愛湊熱鬧的小孩子面對嚴肅的情形,也識趣地嘴巴緊閉。
鄧芮茗早已移開視線,失焦地盯着地面。最初僅僅對視數秒,心髒就快速跳動,無比壓抑。
她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在緘默無言的時候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正确的行為該是立即走開。
原無意說這些,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想太多,也不想給他增添心理上的負擔。但直到憋不住,坦白所有思緒以後,才發覺其中蘊藏的不該有的小心思。
——果然還是希望他能因此有所愧疚,甚至作出彌補,開口讓她留下。
即便這樣會違背初衷,讓自己變成最讨厭的那種人。
林音從前說過,每個人都有心機,尤其在面對重要事物的時候。沒有誰會甘願輕易放棄什麽,除非連最後的火種都被撲滅。
這種又婊又賤的心理,是作為人最真實的缺陷,就像毒|瘾,欲罷不能。一邊自我厭惡,一邊按捺不住。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在她支撐不了決心逃離的時候,謝聞終于說話了。
但是內容,好像毫無關聯?
“我好像沒跟你說過,我跟我姐姐的名字讀音是一樣的。”他依舊那副不鹹不淡,聽着就很欠揍的語氣。
“啊?”鄧芮茗極其迷惘。
他補充:“我姐姐,叫謝玟。王字旁加文化的文。她的小名,叫玟玟。我爸媽經常混着叫,旁人很容易弄錯。”
她眼皮猛跳。
這麽說起來,謝皇上的家庭資料上母親那欄,确實是寫着謝什麽。因為一直和其他家庭成員聯系,所以從來沒牢記謝皇上母親的确切姓名。
這家人取名字真TM随便啊,居然一樣的讀音……
她的五官不由皺到一塊,暗暗吐槽。
“可是這跟我們的事情有什麽關系嗎?”她又嚷嚷起來,“你們姐弟倆名字讀音一樣,确實挺讓人想不到的,但你以為這樣就能轉移話題嗎?真是不懂你怎麽……啊。”
一下想通了。
也就是說,有對象的可能不是這個聞聞,而是那個玟玟?
她一下擡起頭,求證的眼神立馬得到對方的肯定。
驚喜來得太快,就像龍卷風。
“鄧芮茗,你自己說說看你好意思嗎?亂聽消息不經大腦思考就算了,還腦補這麽多跟我玩冷戰。就你這智商,難怪會被陳睦騙。”他兩指一彈,彈上她的腦門,“更關鍵的是,還污蔑我騙人,不對你說真話。相處這麽久,你就對我一點信任都沒?”
鄧芮茗呼痛,按揉腦門,嘴裏嘟囔:“我哪裏曉得你們家取名這麽奇怪!”
謝聞捏着她的腮幫掰正腦袋,強迫讓她對視,利用身高優勢俯視一切,“所以你準備對昨天給我造成的壞心情表達什麽?”
她張牙舞爪企圖擺脫某人的束縛,奈何對方不費吹灰之力就将其扣住,嚣張得一塌糊塗。
“對不起,我錯了。”識時務者為俊傑,讨饒的速度倒是很快。
某人大仇已報,得意一笑。
她自知理虧,也不追究他的猖狂,任由他肆意嘲諷。同時,心裏也冒起泡泡,如開瓶的冰鎮汽水,咕嚕咕嚕,酸甜交雜。
搞了半天,昨天的氣都白撒了,真是浪費時間。不過這家夥也很賤啊,趙孟西肯定跟他打小報告了,他竟然能憋到現在才解釋。如果自己今天不來,指不定他還偷偷躲起來笑話。
笑得這麽嚣張,真想揍他啊……嗯?等等。
她抓住某個關鍵詞提出質疑:“你剛說‘壞心情’?意思是昨天我不理你,你很不開心,是嗎?”
謝聞一愣,想不到她會提出這個問題。
“這倒不至于。”他摸摸鼻頭,雲淡風輕道,“只是覺得有點無聊。”
一旦習慣了某個人在身邊吵鬧,她突然的安靜,會帶走生活中一部分色彩。
不用別人說,他也知道自己昨天臉色有多臭。怎麽也提不起興趣,就連吃飯都味同嚼蠟、食之無味。
全都是因為眼前這個腦袋裏藏了個黑洞的傻子。
鄧芮茗不以為然,慢吞吞地移步到沙發邊坐下,側過身子企圖遮掩自己壓不下的嘴角。
“不走了?剛不是鬧着要跑路嗎?”他調侃她。
她裝作模樣翻開書,“你不是說這裏不是菜市場,不能想來就來、想走就走嘛。我覺得是應該尊重一下你的地盤。”
反正回去也沒事做,不如呆在這裏有人陪。
他輕笑着走過去,又摸上她的額頭,“不是很燙,自己有量過體溫嗎?”
這次她沒有躲開,乖乖回答:“出門前測過,還好,就是一點點低燒。”
“不想走的話就在這待一會兒,等我做完事情一起回去。”謝聞聲音低柔。
“去你家?”她愣神。
身邊看戲的兔崽子也慫恿起來,特別興奮,“去嘛鄧老師!我今天還是住舅舅家,你也一起來嘛!”
“什麽?”要一起睡覺,這麽刺激的嘛!也不是不行啊。
謝聞好笑地看着她,故意嘈弄,陰陽怪氣道:“鄧老師剛說了,男女授受不親。她這麽正直有底線,怎麽會随随便便去別人家裏睡覺呢?是吧,鄧老師?”
鄧芮茗尴尬笑笑,不說話。
“哦不對,好像已經發生過這種事了。”謝聞誇張地自言自語,“你別說,這可是一個絕佳的創作題材,我的詩意已經蠢蠢欲動。”說着奪過她手中的筆和本子,對着空白處推敲起來。
三分鐘後,一首《如夢令·辣雞感冒留宿之夜》出世。
“猶記前天日暮,辣雞不知歸路。晚上還感冒,勞我抱回房間深處。打鼾,打鼾,在這物欲橫流的社會,只剩被子還有點溫度。”
未幹透的墨水印記在白紙上折出遒勁的筆鋒,配合驚為天人的文字內容,令鄧芮茗無比窒息。她感覺自己化作一艘帆船,被炮火擊沉在文學的海洋中。
“妙,妙,妙。”許久,她兩手鼓掌,憋出這抑揚頓挫的三個字。
他整整衣擺,微微一笑,“滿意嗎?專為你寫的詞。”
她擠出笑容,壓了壓眼角,“滿意極了。李清照的棺材板都快壓不住了。”
眼看她敬佩懊悔的眼淚即将奪眶而出,耍完人的謝聞才故作正經,“雖然伺候一個懶癌晚期的病秧子有點麻煩,不過好在我們文化人心腸好,不介意再多關照一晚。不知道這個病秧子是怎麽想的。”
人家都這樣說了,本想再裝模作樣的她便也沒有提出異議,喉嚨裏哼了一下表示認同。
軟軟綿綿的一聲,恰巧飄入他的耳朵。他側頭看向窗外,嘴角勾起不易察覺的弧度。
夏日豔陽當空,一個恍惚,仿佛連空氣都變得流光溢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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