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輕撫

安岚沒開口,白焰照樣沒有催。進屋後,溫熱的飯香已化去他身上的寒氣,此時他眉眼間挂着淺淡的笑意,擱了勺子後就拿起筷子,很自然地給她夾菜,語調裏帶着幾分慵懶和随意:“別喝太多湯,不然一會吃不下飯了。”

安岚看着他夾菜的動作,抿了抿唇,片刻後問一句:“今日準備的這幾道菜,可合公子的口味?”

白焰特意看了兩眼擺在桌上的四菜一湯,笑着贊道:“此等佳肴,豈能是不合口味的。”

安岚擡起眼:“你還沒吃。”

白焰便夾了個白玉丸子送進嘴裏,慢慢品了一會,然後微微點頭:“肉質嫩滑,嚼起來又有勁道,難得!”

“味道如何?鹹了還是淡了?”

“剛剛好。”

安岚便也給自己夾了一個白玉丸子,卻吃了一口後,就放下筷子,淡淡道:“五年沒做這個,鹽放多了。”

白焰一頓:“這是姑娘親手做的?”

“吃菜吧,這小白菜看着不起眼,卻是用高湯澆熟的。”安岚說着就将那道菜往他面前推了推,“是從天香樓裏請來的老師傅的手藝,這道菜在他手裏超過三十個年頭了,不是随便能吃得着的。”

白焰卻将那幾個丸子都夾到自己碗裏,悠然自得地道:“姑娘的手藝也不差,這長香殿,怕是沒人有我這樣的口福。”

安岚看着他連着吃了兩個丸子後,接受了他的誇贊,淡然道:“這倒是。”

即便是以前,也只有景炎公子能嘗到她的手藝,雖然她做得并不好。

這一頓飯,吃得是意外的和諧,除了開始這幾句外,接下來就再沒什麽交談,兩人都認真地用完午膳,飯後品茶時,安岚才接着開口:“今晚我要去景府走一趟。”

“一個人?”

安岚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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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焰輕輕擱下茶碗蓋,改了稱呼:“先生需要我做什麽?”

安岚不急不緩地道:“南疆香谷對長安來說,是個很神秘的地方,即便是南疆人,對香谷也說不上了解。香谷裏的人一直都避世而居,長香殿流傳下來的文字裏,對香谷的記載亦是極少。那些有限的只言片語,也多是勸告後人,不要輕易與南疆香谷為敵,特別是香谷的大祭司,需慎之又慎。”

白焰安靜地聽着,沒有發表任何意見。

“據說香谷的大祭司,雖沒有大香師那等迷惑人心幻化天地定人生死的能力,但其能耐亦不小于大香師。”安岚慢慢品了一口茶,擡起眼,“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同他碰面。”

白焰這才開口:“先生指的是司徒鏡?”

“是他。”安岚手裏拿着茶碗蓋,輕輕撥着杯口,上好的瓷胎發出絲緞一樣的聲音,“我知道,他一直在等我出香殿,只要我動身,他就會跟上。”

白焰問:“難道先生怕他?”

“景府,畢竟是景公的畢生心血,也是景炎公子最後托付我照看的。”安岚看着他道,“公子傾其所有地栽培我,再将自己的所有都交付于我,我總不能看着景府陷入這樣的漩渦。”

白焰默然不語。

“玉瑤郡主死得離奇,我需要去看一眼究竟,但不能讓他們因此多做文章。”安岚放下茶杯,“所以我需要你拖住司徒鏡,別讓他來打擾我。”

白焰唇邊浮出一抹淺笑,片刻後才道:“自當從命。”

安岚微微點頭,然後站起身。

白焰送她出去,卻走到門口時,問了一句:“先生不打算問一問。”

安岚站住,側過身看他:“問什麽?問你和司徒鏡是什麽關系嗎?”

白焰沒有回答,外面的雪光映在他臉上,将他的五官描繪得愈加迷人,還有那雙眼,在光與影的交錯中,眸色深不見底,讓人看不出年紀,看不透心境。

安岚忽然擡起手,輕輕撫上他的臉:“司徒鏡入長安不止一個月,而你……在長安也有一年多了,你們會認識,我不奇怪。”

撫在臉上的手,冰涼而柔軟,奇異的醉人,他沒有避開她的動作,也沒有進一步地迎合。

沒有人能拒絕大香師的示好,唯獨他例外。

安岚的手在他臉上停留了一會,手指順着他的臉頰輕輕滑到他的下巴,然後松開:“傍晚時分我會過去。”

他們站在門口說話時,候在院中的鹿源将他們所有動作都看在眼裏。

安岚說完,就轉身離去,鹿源遂跟上。

白焰走出屋檐,目送他們離開,陽光落在他臉上,暖暖的,卻蓋不去臉上微微的涼意,他垂下眼,片刻後搖頭一笑。

……

“先生要出門?”太陽将落山時,鹿源出現在安岚寝殿外,欲言又止。

安岚點頭,就要上馬車,鹿源終是忍不住往前一步:“先生能否讓我跟着?”

安岚轉頭看了他一眼:“不能。”

鹿源面上一紅,水潤的眼睛流露出明顯的擔憂,堅持道:“我絕不會打擾先生做任何事,只求能時時跟在先生身邊,在先生有用得上時,能盡綿薄之力。”

“你回去吧。”安岚面無表情地留下這句,就上了馬車,放下簾子。

鹿源站在原地,失落地目送馬車離開。

“她要做的事,豈是你能阻止的。”不知何時,藍靛走到他身邊,同他一起看着那輛遠去的馬車,淡淡道了一句。

鹿源沒有轉頭,一會後,卻忽然開口問:“鎮香使白焰,是個什麽樣的人?”

藍靛沉默了許久才道:“跟安先生一樣的人。”

鹿源轉過臉,面上帶着幾分不認同。

藍靛道:“以後你就知道了。”她說完便轉身。

鹿源卻在她後面問了一句:“藍掌事,你是誰的人?”

藍靛忽然站住,轉身,盯着鹿源,聲音森寒:“念在你是先生身邊的人,我且饒過你這一次!”

鹿源目中并無懼色,他認真看了藍靛一會,然後揖手:“是我魯莽了。”

藍靛忽的一聲冷笑:“你呢,源侍香,你又是誰的人?”

鹿源擡起臉,微微蹙眉。

“我知道你跟先生坦白過你的一切,但你當真确定自己的位置嗎?”藍靛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暮色的渲染下,她的背影看起來有幾分迷離。

許久,鹿源才收回目光,輕輕道:“你怎麽會懂,我當然是先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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