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夜色

景府的骊園裏種了很多紅梅,不過現在還不到花開的時候,樹枝上只看得到幾個花骨朵,零零落落的,完全沒有那讓人神往的冷傲姿容。

烏金西沉,安岚踩着最後一點餘晖走進骊園。

她以前來過骊園一次,在她還只是天樞殿的侍香人時。那時景炎公子住在景府的白園,她當時沒有資格入住白園,于是便在骊園安歇。

不過那次正好趕上滿園的紅梅怒放,那景色,美得讓人心悸。

安岚一步一步往裏走,眼睛掃視過每一個角落。依舊是外檐鬥拱,朱漆廊柱,每一處都是精巧華美匠心獨造,即便是王侯将相入住此處,也不會辱沒了身份。

只是,園子還是那個院子……但如今這裏門窗緊閉,院中冷寂,外頭守園的婆子只窩在自己的小屋,偶爾聽到些聲響,也絕不探出頭瞧一眼。玉瑤郡主帶過來的那幾個丫鬟,眼下也還住在這裏,郡主的死因沒查出來之前,她們怕是都不能離開。

除此外,前院那邊還有八個南疆侍衛,日夜輪值,時時盯着骊園,以及整個景府的動靜,就好似在特意等什麽人一般。

這些日子,除了接待官府來查案的人外,景府的人能避開這裏就盡量避開,因而,只要有人往這邊靠近,就瞞不過那些南疆侍衛的眼睛。

然而安岚一個人都沒有驚動,就走到了骊園的堂屋前。

此時堂屋的大門是關上的,裏面放了一副棺木,是南疆人命景府給準備的,不過玉瑤郡主并未入殓,屍體就放在棺木旁邊。七八天過去了,也不知那屍體成了什麽樣,幸好眼下是冬天,不至于太難看。

據聞這些天,沒有人敢輕易動郡主的屍身,即便是大夫和查案的官差來了,也只能站在一旁看幾眼,餘的,皆由郡主的貼身丫鬟口述。

安岚走到門口時,沒有急着馬上推開門看個究竟,而是收住腳步。

在她踏上臺階的時候,就隐隐感覺到許些不對勁,越是靠近堂屋,這種感覺就越明顯。

還是,第一次碰到這樣的情況。

在她進入景府的那一刻開始,她就起了香境,她雖身在骊園,但其實是行走在自己的世界中,只要她不願,就沒有人能看見她,更不可能有人能接近她。

但,這危險的感覺卻來得那麽突然,就好似有什麽人,或是什麽東西要闖入她的香境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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難道別的大香師也過來了?會是誰?

安岚看着眼前緊閉的門,眉頭微蹙,不對,不是有人要闖入她的香境,而是……安岚目中露出詫異,遂往後退了一步。

不是另外一位大香師,那是什麽?

那種冰冷的,黏膩的,焦躁的,正在四處尋找,試圖撲上來一口吞噬掉的感覺!究竟是什麽?!

大香師的香境是由心生,故翻雲覆雨,也只作用于生靈,生靈的靈性越高,就越抵抗不了香境。因而這天下,幾乎沒有人能逃得過大香師的香境。而能對抗香境的,也只有另一位大香師的香境。

可是,此時卻出現了未知的情況,堂屋裏面有什麽?

就在這時,旁邊廂房的門開了,兩個丫鬟從裏出來,一個手裏端着一盆水,一個捧着一疊棉巾。

“雪都停了,怎麽還這麽冷!”

“都入冬了,肯定是一天比一天冷,快走吧,別磨蹭了,早點做完早點回去歇着。”

“嗯。”

見她們是往堂屋這走來,安岚便往旁讓開兩步,看着她們走到自己剛剛的位置。兩丫鬟都十七八歲的模樣,都生得很好看,一個圓臉,一個瓜子臉,此時那圓臉的丫鬟露出幾分怯意,輕輕道了一句:“咱也不知接下來怎麽辦,要是——”

瓜子臉丫鬟馬上制止她:“噓,別多嘴!”

圓臉丫鬟趕緊收聲,只是臉上的忐忑并未減少。

安岚微微眯了眯眼,看着她們推開堂屋的門。

……

長安城東區的棗樹巷口,有一家專門賣羊肉火鍋的鋪子,鋪子很是簡陋,差不多就用油布搭起來的棚子,除了頭頂,前後左右都敞着風。棚子下擺着幾張桌子,每張桌子上都擱着一個小火爐,爐子燒得旺旺的,羊肉在鍋裏翻滾,濃郁的香味飄散在這寒涼的冬夜,吸引那些在夜裏趕路的人,每每走到這後,都會忍不住停下腳步。

白焰夾起一片羊肉嘗了嘗,然後道:“可以吃了。”

此時與他同坐一桌的,是個穿着鬥篷,戴着帽子的人。那鬥篷很大,将整個人都罩住,那鬥篷的帽子也很大,幾乎蓋住了整張臉,只露出一截精致的下巴。

“你找我,就是請我吃這個?”

白焰笑了笑:“人間煙火,別有滋味。”

“你知道,我從來就不喜歡羊肉。”

白焰喝了口湯:“湯很鮮,既然來了,就嘗一嘗。”

“她今晚去了景府。”

白焰拿起筷子,慢條斯理地夾起一片羊肉。

“原來如此,是她讓你來拖住我的。”

白焰吃了半碗羊肉湯後,擡起眼:“沒錯。”

“你覺得你能拖得住我?”

白焰将剩下半碗湯喝了,又盛了一碗:“可以試試?”

“試試?”司徒鏡忽然低低笑了一聲,“你,不是我的對手。”

白焰唇邊也挂着一抹笑,沒說話,爐火映在他臉上,那抹笑意似也随之亮了幾分。他今夜出來,依舊是一身簡素的棉袍,不過加了件披風。披風上綴着一圈毛領,他吃東西時,将披風的領子解開了,就搭在肩膀上。他看起來很随意,身上甚至沒有佩劍,沒有給人絲毫危險的感覺。

司徒鏡還是微微垂着臉,寬大的帽檐遮住他的容顏:“我不想跟你動手。”

“那就吃碗羊肉湯。”白焰說着就給他盛了一碗,放在他面前。

司徒鏡在陰影後面盯着他:“你為何要屈尊聽命于她!?”

“屈尊了嗎?我未曾覺得。”白焰淡淡一笑,遞給他一雙筷子。

司徒鏡看着那雙筷子,忽然又陰測測地笑了:“你知道為什麽我還不走嗎?”

白焰把筷子放在他跟前:“你給她設的陷阱。”

“你知道!”司徒鏡微怔,随後微微點頭,“你猜到不奇怪。”

白焰又喝了半碗湯後,覺得差不多了,便放下筷子。

司徒鏡在陰影後面看着他:“你不擔心?”

白焰拿出錢,放在桌上,然後站起身,看了看夜幕:“晚了,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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