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寒刃

寒立看着躺在床上,瘦得已經脫了形的人,幾乎認不住這個人是他大哥。

曾經在他眼裏無所不能,無論出了任何事,都會站在他前面,替他扛下一切的人,如今變成了眼下這般——生不如死!

他轉過臉,深呼吸了一下。

無論如何,好歹是活着,只要還活着就好,現在這些事情總會過去的,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

郡主是什麽身份,他們是什麽身份,就算他們跑到天涯海角,最終也是死路一條。更何況,他們倆人分明已私定終身,郡主卻還是無法違抗王爺的命令,就為了一直婚約來長安。

良久,寒立道了一句:“我知道你恨我。”

寒刃躺在床上費力地笑:“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

寒立沒聽過這麽凄涼這麽絕望的聲音,這聲音像一把刀子,突地就刺進他心裏,讓他即便知道此時時間緊迫,也不得不沉默了一會,才又接着道:“馬車我已經安排好了,照顧你的人也找好了,我扶你出去,今晚就走。”

他說着就走過去扶起寒刃,寒刃想反抗,可是此時的他幾乎就只剩下一口氣了,那裏反抗得了。

寒立抓住寒刃的胳膊,卻發現即便是隔着厚厚的棉衣,他竟還是能感覺得到衣服下面的骨頭有多明顯。他大哥曾是個多麽強壯的人,王府那麽多侍衛,沒有一個是他大哥的對手,如今卻被折磨成這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他暗暗咬了咬下颌,心裏對玉瑤郡主,簡直是恨之入骨!

“你讓我,去見她一面,就一面。”寒刃無論反抗,只能一邊跟着寒立走出屋外,一邊開口苦求,“讓我見見他,我都聽你的。”

“不行!”寒立沒有看他的眼睛,“即便我想,也沒辦法辦得到,首先景府就進不去,還有那院子裏,菊侍衛他們幾個一直都在,我怎麽帶你進去!”

他說着,就讓寒刃先坐在屋外的欄杆上,接着道:“你先在這等一會,我出去看看周圍有沒有人,再叫馬車進巷子裏。”

寒刃看着寒立轉身,忽然喊了一聲:“小弟。”

寒立頓住,轉身。

寒刃卻沒有看他,眼神空洞洞的,不知看向何處,好一會才幹啞着聲音道:“你知道嗎,這幾天,我一直很後悔,很後悔……”

寒立忍不住問:“你後悔什麽?”

寒刃慢慢垂下眼:“後悔沒有認清自己,是個多麽卑劣,又多麽軟弱的人,最後……終于是害了她。”

寒立皺着眉頭道:“你不必自責,做這一切的都是我,我才是那個最卑劣的人。”

寒刃搖頭:“你錯了,從我一開始,禁不住私心,向郡主表白心跡,就已經是在害她了;後來又禁不住貪欲,任她與我私定終身,更是将她推向萬劫不複的境地;再後來……”寒刃說到這,聲音已經哽咽,喉嚨上下動了動,再難說下去,只是擡起臉,目中隐約閃着水光。

“我,想見她最後一面,不然,死不瞑目。”

此時正好是黃昏與夜晚交接之時,朦胧的色彩籠罩天地,讓一切看起來都那麽神秘,那麽悲涼。

“我去叫馬車。”寒立覺得自己不忍再看下去,這是他的大哥,他最崇拜的人,若是可以,他願意為他去死,唯見不得他變成現在這樣,于是轉身就走。

寒刃沒有再挽留,眼睛一直看着天空。

寒立又是直接躍出院牆,然後消無聲息的走出小巷。

然而,寒立出去沒多久,寒刃忽然對着虛空開口:“讓我見郡主一面,我可以告訴你一個秘密。”

虛空中沒有人,自然沒有人回答他。

只是,過了一會,寒刃又接着道:“我知道,你看着我有好幾天了,出來吧,我現在這樣,也做不了什麽。”

片刻後,那院子的拐角處果真走出一個人影,也不知他在那多長時間了,剛剛寒立居然沒有發現。

白焰慢慢走到寒刃跟前:“怎麽發現我的?”

寒刃吃了地笑了笑:“我也很奇怪,都快死了,直覺卻比以前無病無災的時候更準。”

白焰又問:“你剛剛怎麽不說?”

寒刃這才擡起眼,也打量了白焰一眼:“閣下,不像是蠢笨之人,竟問出這等話!他既然都發現不了你,自然不是你的對手,告訴他有何用,說了也只會害了他。”

白焰打量着他:“你并沒有受傷,看着也不像是病了。

寒刃卻沒有搭理這句話,他知道自己時間不多,于是開門見山地道:“你能帶我悄悄進入骊園?”

白焰搖頭:“景府的護院本就不簡單,如今骊園除了有南疆那幾位侍衛外,還有官府的人,寒立說的沒錯,帶着你,沒法消無聲息地避開他們。”

寒刃問:“你,不是大香師?”

白焰搖頭,卻問:“你說的秘密,指什麽?”

寒刃打量了他好一會,才道:“你不是大香師,但你還是有法子帶我進去,讓我見郡主,是不是。”

白焰道:“這得看你的秘密有多大。”

寒刃笑了:“足夠大。”

白焰卻連眉毛都不動一下。

寒刃忽然有些難受地喘息了幾次,然後才又道:“跟這一切都有關的,一個秘密,郡主的死,除了我,對他們而言,無足輕重。”

白焰依舊不為所動。

“我是南疆人,祖祖輩輩都是,這個秘密說出來,我就是背叛,不僅背叛了王府,也背叛了南疆。”寒刃說着就閉上眼,“我現在,能說的,只有這些。”

外面已經聽到馬車的聲音了,接着聽到寒立在門外開鎖的聲音,白焰往後退了兩步:“今晚。”

寒刃睜開眼,本已死灰的眼睛在那一瞬,一下露出光彩:“一言為定。”

白焰的身影剛一消失,寒立即推開門進來。

只是他進來後,卻掃了這院子一眼,然後還走幾步看了看,再看向寒刃。寒刃還是那副面如死灰的模樣,眼裏毫無生機。

他覺得自己是多心了,便走過去,扶起寒刃:“走吧,大哥。”

寒刃沒有反抗,也沒法表示反對,他看起來已經放棄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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