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12

一、

椎葉千裏還記得那天椎葉有栖帶着滿臉的淚水，從醫院回到家裏的情形。

她雙手顫抖地拽着他的袖子，像洋娃娃一樣端正的沒有情緒的臉上，只有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落下來。

那麽驕傲的椎葉有栖像是迷失了自我，一遍遍地重複着一個問題，“……我到底是椎葉有栖，還是愛麗絲？”

二、

“她說，你朝她怒吼的樣子美得像畫一樣。”

“她說，她不知道她當時流的淚水到底是因為被你的話傷害到了，還是純粹只是在為你的美麗而感動。”

椎葉千裏帶幸村精市來到的是一個安靜的小公園。

他自顧自喝着從自動販賣機買來的罐裝汽水，自顧自敘說起來。

“什麽意思？”幸村精市被他沒有始末的話說得有些混亂。

椎葉千裏靠在欄杆上，解釋道，“有栖她是畫家，天才畫家，所以不巧，許多天才有的毛病，她也有。”看似平淡的他卻在無意中捏緊了手中的易拉罐，“這個事情要說起來，可就長了。”

三、

小的時候，椎葉千裏一直很讨厭椎葉有栖。

因為她太優秀了，從小到大都要被拿去和優秀的姐姐作比較的感受不會好的。

比如他在期末考試拿了滿分，有人會說他的姐姐也拿了滿分，果然弟弟也像姐姐一樣優秀。

比如他逃了課去游戲中心，有人會說他的姐姐在繪畫大賽拿了第一名，弟弟怎麽一點也不如姐姐那麽認真。

最讓他覺得煩躁的可能是，這個姐姐本人非但不為這些外人的話而洋洋自得，反而第一個察覺到了他的失落，告訴他，“千裏就是千裏，不用在意他們的話，你只要做好你自己就可以了。”

令人諷刺地，那個時候真正在看着椎葉千裏這個存在的竟然只有身為姐姐的椎葉有栖一個。

當時的他是怎麽回應的？

他狠狠地拍開了姐姐的手——

“不用你多管閑事。”

他是這麽回答她的。

那一刻，他的心頭湧上的是無法言喻的自卑與劣等感。

他也一發不可收拾地察覺到，他是永遠也不可能比得上自己的姐姐的。

四、

直到有一天……

椎葉有栖突然拉着他的衣角，喚他為——“三月兔”。

“……是精神障礙，現在她把自己幻想成了愛麗絲夢游仙境裏的愛麗絲。”醫生是這麽解釋的。

那段時間，她每天用甜甜的嗓音喊着爸爸“瘋帽子”，然後拎着自己輕飄飄的裙擺轉圈圈，說要大家一起開茶會。

那段時間，她不再是他們認識的椎葉有栖，而是迷失在wonderland的愛麗絲。

椎葉千裏看着每天樂呵呵地笑得無憂無慮的姐姐，忽然，嗤笑出來。

什麽呀，我萬能的姐姐，原來不過是個普普通通的正常人而已……

然後，他笑着笑着，突然，落下了眼淚。

他弄丢的是這個世界上唯一一個會好好看着他的姐姐，會眨巴着漂亮的眼睛輕輕地喚他“千”的姐姐。

他緊緊地擁抱住了自己小小的姐姐，一邊抽泣一邊不斷呼喊她的名字。

“你不是愛麗絲，你是我的姐姐椎葉有栖，快點回來啊，有栖……”

那一天，在椎葉千裏的痛哭和呼喚裏，椎葉有栖回來了。但她卻失去了微笑的能力，和那個在wonderland裏居住的愛麗絲一起，消失不見了。

“那是在作畫的時候引發的毛病，具體的病因，很抱歉，我們沒有辦法判明。但如果她繼續畫畫的話，有很大的可能會複發。”進行複查的時候，醫生這麽告訴他們。

當然，為了阻止這種疾病複發，椎葉父母用盡了一切手段。

他們甚至哭着請求椎葉有栖不要再畫畫了。

但椎葉有栖從頭到尾都很堅定，她一定要繼續畫畫。

她是這麽說的——

“放棄了畫畫，椎葉有栖才是真正意義的消失了。我不能放棄畫畫，為了作為椎葉有栖活下去。抱歉，爸爸、媽媽。”

五、

“說實話，我真的很感謝你們都把面癱當作一種屬性。”椎葉千裏笑了一聲，“尤其是真田這樣活生生的例子，真的省了我們很多解釋的功夫。”

雖然椎葉千裏是打算緩和一下這沉重的氣氛的，但幸村精市仍然沉浸在他剛剛說的話裏面，是一臉凝重的模樣。

“……”椎葉千裏撇撇嘴，“我把這些告訴你可不是為了讓你改變對有栖的态度。”

說着，他把已經喝完的汽水罐子扔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裏，“她不會複發的。”

“你為什麽可以這麽斷言？”

椎葉千裏勾了笑容，“因為她是我萬能的姐姐，為了不讓我們擔心，她什麽事情都可以做到的。”

……雖然他裝作游刃有餘，但其實……這次是真的很危險。

“你可以理解嗎？她的病情類似于精神分裂，會覺得你痛苦的模樣很美是因為那個wonderland的愛麗絲還沉睡在她的心裏，那不是正常的有栖會産生的想法。”椎葉千裏掩飾住了他的不安，繼續和幸村精市解釋，“那天之後她沒有再去醫院，也是為了和心裏的那個愛麗絲做個決斷。”

“嘛，被你傷到了心也是一個原因吧。”

“……”

“吶，幸村。”椎葉千裏鄭重地看向了幸村精市，“雖然這只是我的猜測——你是不是也覺得自卑了，因為以後可能不能再打網球了？”

幸村精市沒有回答。

……這就相當于是默認了。

真的和他猜得一樣啊。

受不了這僵硬的氛圍，椎葉千裏故意嘲笑了一下他，“呵，這就是你跟年上談戀愛的代價。”

但幸村精市根本沒有理他，“你讓我好好想想吧。”

明明是同齡，椎葉千裏卻覺得自己哪裏輸了，“你倒是反駁一下……”

幸村精市還是沒理他，“我先回去了，再見。”

“啊。”椎葉千裏看着他漸行漸遠的背影，連忙大聲喊道，“你記得快點變回原來那個驕傲的幸村精市回來啊！”

幸村精市徹底消失了蹤影之後，椎葉千裏往欄杆上一靠。望望無邊的天空，他長長地嘆出了一口氣，“就是不知道另一邊的有栖，她回不回得來了……”

“明明是那個狀态，還不讓我跟着去法國，什麽鬼脾氣！”

“幸村精市也是，他的病到底治不治得好啊！”

以前的椎葉千裏可能做夢都想不到，本來站在最前線抵制幸村精市的他，現在竟然在為了挽回他們兩個人的感情而勞心勞力、嘔心瀝血。

一、

三月，椎葉有栖作為三年級的畢業生代表參加了畢業典禮并且致了辭。

椎葉千裏看到她健健康康地回來，雖然沒說出口，但他是真的松了一口氣。

“好不容易回來一次，你真的不去見見幸村嗎？”

椎葉千裏一提到幸村精市，椎葉有栖就滿眼的恐慌，“不行不行不行，你把那些事情都告訴他了，我還有什麽臉面見他？”

椎葉千裏的內心：你們這種死要面子的人真的好煩……

椎葉有栖可憐兮兮地垂着腦袋，“而且隔了這麽久沒有見面，我不知道該怎麽開口……”

“……”椎葉千裏一時也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撮合他們了。雖然他覺得這麽讓椎葉有栖做縮頭烏龜不好，但可能是還需要一些時間。對于沒有主動來找她的幸村精市也一樣，他們兩個都還需要一些時間來好好思考。

而且，幸村精市的病也還沒有着落呢。

“……雖然我不敢找他說話，千，我可以去偷窺一下他嗎？我擔心他的身體。”椎葉有栖突然這麽咨詢他。

越來越覺得他們兩個好煩的椎葉千裏：“要偷窺就趕緊去，不要問我！”

“你好兇……”

二、

六月底的時候，椎葉有栖總算結束了法國那邊的事情飛回了日本。

椎葉千裏原以為他們兩個這下一定可以複合了。

“你為什麽還在每天偷窺他……？”

一本正經的椎葉有栖：“千，我第一次發現了自己長得小巧的優勢。”

椎葉千裏：“呵呵。”

每天親眼目睹着自己的姐姐尾随偷窺幸村精市，椎葉千裏覺得有點心累了。

随便吧，他要去忙籃球部的事情了，懶得管他們兩個。

三、

以為自己沒有暴露的椎葉有栖每天偷偷跟着幸村精市。

然而，網球部裏卻是這番景象——

切原赤也原地抖了抖，“好厲害的視線……”

“……椎葉她回來了啊。”胡狼桑原揮了揮拍子沒敢看太久椎葉有栖的方向。

丸井文太嚼着泡泡糖，皺皺眉，“既然回來了就和我們打聲招呼啊，訓練結束了之後，我去找她。”

柳生比呂士阻止了他，“不行，丸井君，我們最好還是裝作沒有發現吧。”

說着，他們兩個的視線聚焦在了幸村精市身上。

柳蓮二看了看幸村精市，“精市，你不去和她打聲招呼嗎？”

“……”幸村精市抱胸站在那裏沒有動作，他只是輕聲道，“現在還不行。”

看出幸村精市有自己的思量，柳蓮二沒有繼續催促他，他忽地笑道：“不過，這幅景象真是令人懷念。”

“你說那個嗎？”仁王雅治接過了話頭，“雛雞。”

柳蓮二的笑容更深了，“沒錯，只是現在母雞不是弦一郎了。”

真田弦一郎：“……”

幸村精市聽着他們的對話一愣，随即苦笑起來，“現在我是母雞嗎……？”

四、

椎葉有栖成為幸村精市變态跟蹤狂的第十五天——

放學後，她像往常一樣尾随着幸村精市來到一個天橋。

她視力好，站得很遠也能看清幸村精市的情況，但随着跟蹤的天數逐漸增多，她變得越來越嚣張，也越來越不能滿足于從那麽遠的距離看他。

漸漸地，她和他之間的距離從原來的約莫二十米，縮短到了她一個箭步就能飛到他身邊的不到五米。

幸村精市正走上天橋的臺階，戴着一頂大大的圓帽子的椎葉有栖就假裝若無其事地跟在他後面。

忽然，走在前面的幸村精市身形一晃，他沒能抓住扶手，眼看着就要從臺階上摔下來。

“精市！”

椎葉有栖真的很慶幸她就站在幸村精市的正後方，她跑了兩步就及時扶住了幸村精市。

但下一秒，她就很想揍自己一拳了。

“我抓住你了。”幸村精市溫柔地環抱住了她的腰身，在她耳邊輕聲道。

此時椎葉有栖的內心：幸村精市，你這個戲精……

五、

天橋下面是來回不息的車流，從天橋上面向前望是正漸漸沒入地平線的一輪夕陽。

“我決定接受手術。”

幸村精市背對着椎葉有栖，他望着紅紅的落日，淡淡地說道。

“像你從前做出了你的選擇一樣，我也做出了我的選擇。”

椎葉有栖愣愣地眨了眨眼睛，“什麽意思？”

“……？”幸村精市回頭看她，“千裏沒有和你說嗎？”

關于他的病情——如果他的手術不成功，他可能永遠也打不了網球的事……

還有他因為可能不能繼續打網球，而在椎葉有栖面前感到了自卑的事。

“千只和我說了，他把我的……過去告訴了你的事。”

“呵呵……”幸村精市覺得好笑。

椎葉千裏明明一直是一幅一看見他就要撕了他的模樣，這種時候反而照顧了他的情緒。幸村精市想對椎葉有栖隐瞞的事情，椎葉千裏都沒有告訴她。

如果椎葉有栖知道了這背後的真相，她應該要困惑了：為什麽千不照顧一下我的心情？？？

椎葉千裏：這是男人之間的情誼。

椎葉有栖：你們什麽時候關系這麽好了？？？

六、

幸村精市的煩惱結束了，這回輪到椎葉有栖這一邊了。

“你呢？離開了這麽久，你得出自己的結論了嗎？”他靠在天橋的扶手上，一邊兩手牽過了她的雙手，溫柔地握在自己的手心裏。

“……”這種事情，她真的很難以啓齒啊，“結論是得出來了……”

“嗯……什麽結論？”他不慌不忙地問着，耐心地等着她繼續。

“你還記得嗎？我跟你說過，我在看見你的第一眼的時候，感覺有靈感的火焰蹦出來了……”因為他握着她的手那麽鎮定，好像在把力量和勇氣傳遞給她一樣，椎葉有栖漸漸地也冷靜下來了，“與其說是靈感的火焰，那個時候我看到的是……大片的鳶尾花的盛開。”

她安靜地訴說起來。

“我想，注意到你的存在的或許不是我……而是我心裏沉睡着的那個迷失在wonderland裏的愛麗絲。”

“……但是！”

她用力地回握着幸村精市的手，堅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喜歡上你的那個人是我，椎葉有栖。”

“我絕對不可以，把你讓給愛麗絲。”

那一瞬間，幸村精市看見她眼睛裏倒映出來的夕陽，那就像是一顆閃閃發光的星星一樣。

七、

被強烈地告白了的幸村精市：“呵呵呵……”

臉紅彤彤的椎葉有栖試圖挽回自己最後的尊嚴：“你不要笑。”

“呵呵呵呵……”笑得更歡的幸村精市。

椎葉有栖撇了撇嘴，看看他燦爛的笑顏。

偷偷跟蹤了他這麽多天，這還是她第一次看見他這樣的笑容。

她突然覺得丢點臉似乎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精市。”

“嗯？”他眉眼彎彎地答應了一聲。

椎葉有栖板着面孔嚴肅道：“你以後不許朝我發脾氣。”

幸村精市稍微愣了一瞬，鄭重地點了點頭，“好，不朝你發脾氣。”

“還有不許有事瞞着我！”

“嗯……這個不能保證呢。”

椎葉有栖立刻不高興地鼓起了臉。

幸村精市戳了戳她氣鼓鼓的臉頰，還是不肯讓步，他只是無奈地道歉道：“抱歉。”

“果然還是要牢牢盯着你，不能讓你胡來。”椎葉有栖喃喃自語道。

這段日子一直被真田弦一郎還有柳蓮二盯着的幸村精市：“……”

八、

他們兩個回家的途中路過了一家花店，幸村精市突然停了下來，“我進去看一下。”

他出來的時候，手裏拿着一支藍紫色的鳶尾花。

“鳶尾花？”

“對，愛麗絲花，和你的名字一樣的花。”幸村精市嘴角彎着淡淡的笑，靜靜地看向她，“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看到的是這種花？”

“……嗯，就像梵高畫的那幅《鳶尾花》一樣，一大片的藍紫色的鳶尾。”

“你知道藍紫色的鳶尾花的花語嗎？”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是好消息、使者還有……想念你。”

“你沒有記錯。”他慢條斯理，把手中的鳶尾花遞到她面前，“……送給你。”

他的意思是……

“……”椎葉有栖注視着他長長的睫毛一時沒有說出話來。

然而，這美好而溫馨的氣氛卻在下一刻被某人的一句話擊得粉碎了。

幸村精市：“呵呵，這麽說起來，今年少收了一份生日禮物呢……”

椎葉有栖：“……”這種熟悉的感覺是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 科普一下：鳶尾花別名愛麗絲花 和有栖的名字是同音的

高能結束了！

這章和最開始的幾章的內容有呼應 看不懂的地方可以回去看看

還有覺得有栖的面癱是一種屬性的人快去面壁！這篇文可正經了！

下一章回歸本文原來的畫風了耶嘿 還有下一章字數如果沒有爆炸的話 應該要完結了

emmmmm...番外要寫幾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