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較量——
收到穆涼的來信是三四個月以後的事了,是和軍情帖一起呈上禦前的,白柏沒拆就遣人送到了白莫的居所。
信上寥寥幾字,說的無非是他已抵達邊境,那語氣實在簡樸極了,連最基本的寒暄都沒有。白莫捏着信,明明是要生氣的,但不自覺的笑起來。
總算等來了穆涼的主動聯絡,白莫一連幾日心情都好極了,她甚至合計着親自上傅府去探探傅杞的口風。白莫吩咐人備了兩箱新婚适應的禮品,叫人送去了傅府。
晌午去拜訪的時候傅杞沒在,只有茜桃在料理着庭院前後。
茜桃年紀不小,近些年家族隐隐有些落魄之勢,每日家中氣氛都陰郁愁苦,更顯得老态。
“長公主親臨,老爺卻未在,實在是…”
白莫摸着茶杯,臉上笑的風輕雲淡的,“倒也沒什麽大事,只是來瞧瞧傅大人新婚之後是什麽模樣。況且,他不在,我們姐妹談天不是更自在些?”
“殿下所言極是…只是茜桃不通詩書,唯恐怠慢了殿下…”
“我此來自然不是探讨什麽詩書禮義的,我瞧着傅大人這麽多年沒納過妾,總怕他性子太直,虧待了姐姐。”
“傅大人公子如玉,又學富五車,哪有什麽虧待不虧待的…”
茜桃言語間極為溫吞,聽着便是個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姑娘。
兩個人說起來就沒完沒了,女子間總有許多要聊的話題。白莫又有心去套她的話,說着說着就越說越多了。
“這都近宵禁的時辰了,傅大人還不回來嗎?”
一句話卻像是刺痛了茜桃一樣,她低着頭,似是不經意的啜泣了一下,才慢慢的開口,“自婚後,不到宵禁他必不回府,回了府也要在書房耗上好些時候…”
“這是為何?”
茜桃像是發現自己失言了,連忙改口說,“大抵是…事務繁忙吧……”
白莫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略微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出門的時候傅杞都還沒回來。
白莫借着與茜桃攀談揣測傅杞的心思,穆涼在邊境倒也算不上清閑。
剛走進營區的時候許多人對他側目而視,偶爾反倒有一兩個向肖程問好的。肖程一路帶着他往主營方向走,離得近了正看一個女人從裏面出來。
她紮着簡單的麻花辮,衣着樸素,除了一雙眼睛又大又圓之外與周圍的鎮民沒有任何區別。
“肖哥哥~”她揚起臉笑起來,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
“不可胡鬧。”肖程攔住她要撲上來的身子,壓低了聲音說道。“這是和你提過的穆涼穆将軍,此戰主帥。”
“小女子祝柳問穆帥安。”她立馬斂了姿态,雙手還在衣前的圍裙上蹭了蹭。
穆涼颔首算是問好,軍營中女子是不常見的,但她衣着打扮都十分樸素利落,想必不會有所影響。
“皇上叫我把你的分封诏書帶來了,你人不在京中,所屬收益暫時有你祖父保管。”
祝柳捧着诏書,并不急着打開,“有了這紙诏書,我就可以和肖哥哥成親了是不是?”
“誰說的?”肖程皺起眉,“況且論輩分你還要叫我聲叔叔,成天哥哥哥的,成什麽樣子?”
“那不依,肖哥哥也只比我大幾歲,比我大哥還小些~”
“大一歲你也得叫叔。”
身邊的穆涼突然笑出聲,肖程也發覺了自己失态,竟和一個小姑娘争論起來。
穆涼瞧他們争的熱鬧,祝柳總是一副振振有詞的模樣,讓他不自覺的就笑起來。
“叫穆帥看了笑話了。”
“肖将軍好事将近,穆某可要讨杯喜酒喝。”
肖程的臉唰一下全紅了,祝柳笑的更得意了。“行,瞧你夠義氣,我也認了你這個哥。”
說着作勢就去拍穆涼的肩膀,穆涼也笑,一時間竟顯得其樂融融。
“祝姑娘,前兩日遭山上落石砸中的幾名官兵該換藥了。”
祝柳聽着別人叫她,連忙揚聲應了,對肖程和穆涼淺淺鞠了一躬就抽身走了。
“…別看她這樣,軍中的傷員可都是她在照顧。”
肖程瞧着祝柳跑遠的背影,嘴角含笑。
穆涼沒搭話,他也瞧得出,肖程動了心。
軍營裏條件不比京城,住的營房顯得略有幾分破敗。他初來乍到不了解狀況,于是一連幾日肖程都陪他在屋內了解戰況。兩軍對壘劍拔弩張,再遠些的地形已經不能實地考察了。一人前去危險,帶多了兵則引起對方戒備,反倒不如從肖程口中了解來得快且簡易,只是要多幾分變數而已。
另一方面,周邊鎮民的喬遷之事也進行着。邊境之處魚龍混雜,想必吐蕃人早有耳目,喬遷一事是瞞不住的,留給他的時間本就不多。
入了夜肖程也已經回自己的營房裏去了,穆涼一個人坐在房子中間,面對着戰略部署圖。屋裏燈燃盡了,他也沒再點,只有月色及其清冷的映着他的臉。
他的手指從一處劃到另一處,最終停在地圖上一處險要之地——龍門天險。地形險要之處往往易守難攻,自古以來就是兵家必争之地。
況且更讓他耿耿于懷的,是論橫向地形,天險分明在他們營地的南側,從北方趕來是不必經過此處的,可不知道是有意還是無意,他們來的路上不僅經過了這個天險,還在其中修整補停一番。
而自打修整之後,他總若有若無的覺得有人跟蹤似的。
次日清晨穆涼仍是随肖程一同操練士兵,操場上一時間呼聲震天。
穆涼聽着一派兵戈相擊之聲,思緒都要跟着回到多年之前了。他伸手從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長/槍,在掌心轉了兩個圈之後穩穩地橫在肖程面前。
肖程瞧他興致頗高,接過長/槍朗聲笑道,“穆将軍這是技癢了?”
穆涼從身後又取下一柄長/槍,略欠身,“點到為止。”
肖程應聲,兩個人不動聲色的對峙起來,身旁的士兵都不自覺的退散出兩三米。
穆涼足下輕點身姿輕盈,他一躍而起旋身直奔肖程胸口,肖程提槍去擋,穆涼卻借力越過肖程,落在他身後。掌中長/槍又轉起來,出其不意的打在肖程腰側。肖程不甘示弱的長/槍一撤,整個身體都随着槍杆直撲穆涼面門,穆涼以槍尖去挑,但肖程用力過猛把穆涼的槍杆都震出去。
穆涼手上沒有兵器,肖程又如狼似虎的撲來,周圍正要發生驚呼,穆涼卻往後一撤,緊接着右腿裹着風踢開了肖程手裏的長/槍。
兩個人都沒了兵器,較量卻還沒結束。此刻,穆涼的優勢又隐隐顯現出來。他動作流暢輕盈,落點也都是些肖程意料意外的地方,相較之下,肖程的動作就顯得有些莽撞。
只不多時,穆涼把掌風斂盡,停在肖程臉前。
“肖某心服口服。”
穆涼把身上的衣物整齊,禮貌的抱拳。周邊響起掌聲,一片擁立之聲。
祝柳不知什麽時候也來了,起初她也興致高漲,看着看着,眸色都冷了下來。
穆涼示意官兵散了,他和肖程則打算去查看搬遷事物,正走着,祝柳卻從身後跟了上來。
“穆帥留步。”
兩個人皆是側身回頭去看,尚未反應過來,祝柳已經快跑兩步,一拳打向穆涼。
穆涼伸手攥住她的拳頭,饒是如此,他的手還是不動聲色的後撤了一些以卸掉大半的力道。
“你這是做什麽?”肖程趕緊把祝柳的手拿下來,側目瞧了瞧穆涼的臉色。
“穆将軍這樣的身子,也想上戰場嗎?”她瞪着穆涼,眼睛裏似乎有暗火。
肖程看看祝柳又看看穆涼,方才的比試分明是他輸了,可祝柳卻也半點不像說笑。
“穆某不懂姑娘的意思。”
“你根本沒力氣作戰,我瞧得出,你已用上十成十的力,根本打不退肖哥哥分毫。”
肖程攔住了祝柳,解釋道,“方才只是切磋而已。”
“你是真傻還是假傻?”祝柳努力掙紮着想掙開他,眼睛裏全是怒火,“他怎麽不正面接招?他為什麽頻頻後撤卸力?”
她掙不開,繼而吼道,“他根本沒力氣,我是大夫,我不許他這樣的身體上戰場。”
肖程愣了一愣,回頭去看穆涼,後者不置可否的冷着臉,一言不發。
“你不要把吐蕃人當傻子行不行?你真當誰也看不出你氣力不繼?你以為你上了戰場還有命活着回來?”
祝柳一邊說着,一邊使勁去扯肩上的軍标,先前她剛受此殊榮的時候,雙手捧着喜歡的緊。如今瞧着卻愈發不順眼了,她把袖标扔到地上踩了兩腳。
“說到底,憑什麽要開戰?兩軍交戰百姓何辜?非要死傷遍地才好嗎?”
“他白柏或許算得上個政客,但絕不是個仁君。”
沒人去計較她直呼了當朝天子的名諱,一時間都有些沉默。肖程就地坐下,過了很久才嘆了口氣,說道,“若長此以往的拖着,吐蕃人得寸進尺,到時候南有吐蕃北有金軍,天/朝才是真的騎虎難下。”
“所以,就派他一個半殘之人來與吐蕃人對壘嗎?”
“對付吐蕃人,穆帥已經是不二之選了。況且,方才他不是贏了我嗎。”
“他有本事有經驗,比你有腦子。這點東西敗你足矣。”
肖程不說話了,他是個莽夫,他一直也承認。
“我确曾身有舊疾,如今已經痊愈了,祝姑娘不必擔心。”穆涼許久沒開口,見他們總算停下争論,才慢慢開口解釋道。
“方才祝姑娘所講,穆涼某以為,新帝登基年頭尚短,不宜妄下定論。朝中主和派必然多于主戰派,不論對錯,皇上是有思慮過的,故而派兵至此。”
“軍政之事祝柳不懂,只是妄加揣測罷了。望穆帥看在她醫者仁心,不與其計較。”肖程站起身,躬身道。
穆涼點點頭,“自然不會。”
“你不計較,我還要計較呢。起碼,讓我給你診診脈。”祝柳仰起臉,冷靜了一會,她已經并不氣急,于是又是一副小兒撒嬌的姿态。
穆涼一愣,瞧着她認真的樣子,只好應道,“勞姑娘挂心了。”
将附近一帶都巡視完,都近了晚飯時間,軍中食飲一切從簡,三人也不例外,只是草率用過之後,祝柳就替穆涼診起脈來。
肖程在旁邊看着,他也頗為焦急,只是束手無策。而且才剛開始診脈,他就被人叫走了。
穆涼看祝柳故作深沉的樣子,不禁覺得有些好笑。于是他開口問道,“那現在,祝姑娘可以告訴我,為什麽生那麽大氣了嗎?”
祝柳被他問的一愣,然後才有些萎靡的答道,“讓你看出來了啊…”
穆涼聲音裏似乎帶笑,又好像淡然極了,“穆某自知沒那麽大的本事叫祝姑娘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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