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我家——

穆涼和他對峙了些時候,又花了些功夫制服他,要是沒什麽意外,天險大概已經被天/朝勢力把控。穆涼擡頭去找約定好的赤色旗幟暗號,果不其然。他帶着人穿過天險,遠遠地就能望見軍營駐紮之地了。

穆涼沒再扯着宋全的馬一起,而是把他撂在天險之中,這個距離,他已經安全了。

離開之前,他把一片短短的刀片擱在宋全手裏,語氣弱了幾分,“你若是別人,我斷不會留你,為自己添堵。只是我愧對過你一回,這回便下不了手。”

宋全看着穆涼的身影,面色陰翳。他捏緊手上小刀,手腕靈巧,并不費力就割斷了那缰繩。他的拇指危險的在唇下劃過,那道疤和過去的那些年一樣,摸起來很是硌手。

穆涼回了軍營就直奔祝柳的營房,在門口正遇見肖程,他的神色瞧着十分古怪,但穆涼沒心思管他,徑直闖進屋內。

那瘋瘋癫癫的乞丐已經換好了幹淨的衣服,連亂糟糟的頭發似乎也清洗過了,瞧着和常人無異。她坐在床上,祝柳蹲在她腿邊,拉着她的手似乎在說些什麽。

看到大家都還安全,穆涼松了口氣,再去瞧祝柳的神情,居然和肖程那副古怪的樣子如出一轍。他下意識的去看那乞丐的臉,正巧她也在看他。

穆涼愣住了,那張臉雖然蒼老了許多,但是他早該想到的,能對白柏的皇位造成威脅的女人屈指算來又有幾個呢?

先皇後姜氏,早些年害了瘋病被趕去冷宮,白柏登基後一直無暇去管,後來再念起的時候就已經不見蹤影了。

想不到她流落至此,更想不到她竟然還活着。

她指着穆涼,仍是咿咿呀呀地說着什麽,穆涼想起回,她也是這般努力想要說些什麽的。

“您還認得我?”穆涼湊到她身前,想聽她在說什麽。

先皇後張開嘴,還沒說話,就聽屋外傳來白莫的聲音。

“穆涼在裏面嗎?”

穆涼的第一反應是把先皇後藏起來,可是事情發生得太突然,并沒有來得及讓她躲藏。

白莫走到門口的時候,穆涼只能看着她,看她的面上浮現驚詫的恐懼的神色,然後轉身逃走。

他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等他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追出門去,攔住了白莫的去處。

白莫的表情不知怎麽去形容,既不是欣喜也不是痛苦,而像是困惑驚悸,她張嘴用力咬着自己的手讓自己冷靜下來,但身體止不住的發抖。

“殿下…”穆涼把自己的手指塞進白莫牙齒之間墊着,才一點一點把白莫早就刻上牙印的手從她嘴裏挪出來。

“她怎麽在這?她為什麽在這?”白莫嘶聲喊,她太恐慌,以致于先前的一下并沒有喊出聲,她的聲音夾雜着氣聲,尖銳極了。

不等穆涼答話,她就抱着頭一遍一遍小聲地重複道,“她應該死了的,她應該死了的。”

穆涼把她白莫進懷裏輕輕的摟着,他不知道怎麽去安慰她,更不知道她為什麽如此反應。

先皇後雖然并不賢德,但也并沒有做什麽傷天害理的大事,白莫沒有理由怕她的。

他身上的戰甲還沒換,白莫抓着他胸口的一塊不肯撒手,極用力,連指骨上一節淺淺的青白色都能清晰地看得見。

“別怕。”穆涼遲疑了一下,拍着她顫抖的背。

白莫在他懷裏終于不再嘶吼,漸漸安定下來。她抓着穆涼緩緩就跪坐在地上,就像抓着一塊救命的浮板。

穆涼見她狀況好些,才開口問,“發生什麽了?”

其實很多事,他都并不知情。他十二歲離京那年,白紀還是太子,那乞丐也還是皇後。只不過等他再回來的時候,白紀早夭,先皇後難以承受失子之痛,瘋魔了。

會有這種結果,他一點也不意外。白紀是最單純的那種小孩,他不适合皇宮争鬥。勉強扶這樣的人上位,最終會害死他的。

他是個涼薄極了的人,回京以後從沒想起過白紀,他是怎麽死的,先皇後又是怎麽瘋的,他不在意,也從未過問。

白莫許久不言語,過了會才癡癡傻傻的笑起來。“她死了的,我看着她死了的。”

“先皇後…不是在冷宮中走失了嗎?”

白莫的神情得意極了,她站起身,眼中似乎有淚,她狀若癡癫手舞足蹈,“沒有,她死了,早就死了…”

突然又被什麽東西絆倒似的跌坐回地上,嘴角上揚到詭異的弧度,“我殺了她,我殺了她…”

穆涼抓着她的肩膀,極為心疼,分明是不忍心再質問她了,可他們都需要一個真相。“你冷靜一點白莫,皇上知道她還活着,皇上要殺她!”

白莫回頭去看穆涼,摸着他的臉,眼淚一直掉。她說,“你知道嗎穆涼,小時候的白柏和白紀有七分像…先皇後是活生生被我們逼瘋的…”

穆涼愣住。其實他一直知道白莫不是那種清水芙蓉般的女孩,她對權勢貪婪到了病态的程度,謀略算計,殺伐決斷絕不手軟。但他沒想到她連這種方法都使的出來,為帝王者是要民心所向,而不是一味的鏟除異己…

“我怕她哪一天不瘋了,我怕她把那一切都說出去,所以白柏登基以後,她明明死了的…”

穆涼拍着她的背安撫道,“想必是有人相助,皇上如今急着開戰也是因為如此吧。”

“吐蕃人已經知道了嗎?很快是不是天下人都要知道,白柏的皇位是怎麽來的?我們是不是…不戰而敗?”

“不會的。”穆涼攥緊了白莫的手,“王朝的建立勢必有流血犧牲,只要穩住朝局,皇上就仍然是皇上。”

“可她…”

“先皇後的事也好辦,回京之後把她囚在深宮之中嚴加看管就好。她就癡傻着,又說不了什麽話,不礙事的。”

白莫似乎還想說什麽,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許多的事都偏離了預期,又是一個本該已死之人出現在她面前,叫她一時難以自控。好在事情都叫穆涼三言兩語之間安排的妥妥貼貼,她定了定神,仍有些抽噎着松開穆涼,“我去給白柏寫信。”

穆涼點點頭,由她去了。回頭的時候看到挺遠的地方,祝柳站在她自己營房前,大概是看他們争執着,就沒靠近。

穆涼走近了些,祝柳的手絞在身前,她糾結了許久,才仰頭去看穆涼。“她會寫字。”

穆涼推門而入,先皇後的身形已經顯得很是佝偻,但執筆的動作仍是一副大家閨秀的樣子。她面前的紙上寫着一個字,娟秀又規矩的。

涼。

“您認得我。”穆涼靠近了去問她,她的表現不再癡癡傻傻。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遠處的某一點,過了會偏過頭去看穆涼,端詳了好一會,她竟然及其溫柔的笑了,微笑着點了點頭。

穆涼覺得遍體生寒,但他撐着,佯裝淡定。直到她又提筆寫下一個“紀”字,穆涼隐隐有些顫抖。

她沒瘋,她根本就沒瘋。

“你是怎麽從皇宮裏跑出來的?”

這回她露出困惑的神色,又開始癡癡傻傻的笑,笑了好一會,她攥着筆,橫平豎直的寫下了一個“忘”字。

那字跡和先前的兩個截然不同,像是初學寫字的稚童随手塗抹的。他看着她的樣子,有些摸不準她是在裝瘋賣傻還是如何。

還沒來得及如何想,遠遠的偵察兵就闖進營房,說宋全帶着浩浩蕩蕩的大軍來了。

穆涼伸手把先皇後寫字的紙撕下來揣到懷裏,一邊命令道,“肖程集合隊伍,祝柳你帶兩隊人保護長公主到安全的地方去。”

肖程即刻領命走了。

“我是大夫,我不會離開的。”祝柳冷着眼。她對這個主帥其實本是既怕又服氣的,但今日發生的種種隐隐叫他在她心裏失了信。先皇後一事太過蹊跷,還有那位長公主的反常反應,都叫她不得不起疑。

“不要胡鬧。”

“這不僅是你們的戰場,也是我的戰場。”祝柳提着藥箱,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

“如果你死了,誰來妙手回春?”穆涼一邊帶兜鍪一邊反問,他的确佩服祝柳巾帼不讓須眉,但很多時候不是光有信念就足夠的。“快點,到安全的地方去,等偃旗息鼓了再出來。”

祝柳說不出反駁的話,穆涼也已經整裝待發,走到門口的時候他還是停頓了一下,聲音似乎變得溫柔了些,“我家主人,麻煩你照顧了。”

穆涼不再廢話翻身上馬領着肖程集結好的隊伍,先是鼓舞士氣,然後談談戰勝後優渥的條件,最後所有士兵舉刀吶喊,“此戰必勝。”

“我以為,你回去以後會帶上你的殘兵敗部滾回京城去呢。”遠遠的,就聽見宋全那副陰陽怪氣的嗓子。

“我朝的鐵騎還沒踏平吐蕃的國都,怎麽舍得回京城去過安逸日子?”

“真是條牙尖嘴利的狗——”

“穆某是狗,也是條會咬人的狗。”穆涼邪氣一笑,唇角的虎牙危險的露了出來。

“殺——”宋全舉起手裏的兵器,高喝道。身後軍號綿長悠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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