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出宮

休沐這天,褚清輝破天荒起了個早,洗漱過後,興沖沖地讓紫蘇給她作男子裝扮。

她的容貌美麗無雙,眉眼間帶着幾分涉世未深的純真,女裝時俏麗明媚,穿上男裝卻不像男兒。好在紫蘇有一雙巧手,在她臉上一陣塗塗抹抹,竟讓她看着英氣許多,不像之前那般雌雄莫辨。

褚清輝将頭發全部束起,戴上發冠,穿着錦袍,手上拿着把從太子那兒讨來的折扇,像模像樣的展開扇子,看着就有些粉面小郎君的氣質了。

紫蘇笑道:“公主今日上街,說不定有哪家小姐瞧上您了呢!”

“最好能拐個漂亮的姐姐。”褚清輝高興道,又在鏡子前轉了幾圈,這才喜滋滋地去栖鳳宮請安。

今日皇帝不必上朝,褚清輝來時,太子跟二皇子已到,正在殿內與帝後說話。

聽到她入內的動靜,幾人一齊轉過頭來,都愣住了。

褚清輝得意的搖着扇子,上前行禮請安。

皇後先回過神來,樂道:“你這孩子,吓我一跳,我差點以為當初生的是兩個男孩,而不是龍鳳胎。”

褚恂從椅子上溜下來,繞着她轉了兩圈,驚奇道:“你真的是阿姐?”

褚清輝摸摸他的腦袋,笑嘻嘻道:“今天要叫我二哥,不能叫阿姐。”

“可、可是……你就是阿姐,不是哥哥呀。”褚恂困惑地皺着小眉頭。

皇後笑道:“阿姐就阿姐吧,別叫你弟弟為難,小心他叫慣了你二哥,日後改不了口。”

“好吧。”褚清輝點頭,又興沖沖地看像皇帝與太子,問:“父皇、太子哥哥,你們看我這裝扮像不像男兒?”

皇帝縱容道:“像,是個好男兒。”

褚心中越發得意。

吃過早膳,皇後拉着褚清輝交代了許多話,叫她出行小心,莫要張揚惹事,又讓太子看好她,這才放兩人出宮。

除他們以外,紫蘇和太子身邊的一名內監福海也作侍從裝扮,跟着一起出宮。

既是微服,自然不能用本名,當年皇帝年輕出宮,用的是陸這個姓,如今太子沿用,自稱陸大公子,褚清輝便跟着他叫陸二公子。

站在京都的大街上,最吸引褚清輝的,不是來來往往的人群,也不是車水馬龍的繁華,而是小販肩上扛着的糖葫蘆,手藝人幾下捏出的小糖人,大鍋裏新鮮出爐的炒栗子。

她就立在街邊,看見糖葫蘆過去,就嗅着鼻子緊跟幾步,見這邊白糖糕出鍋,又跑過來站在攤邊,深吸兩口氣,一副垂涎欲滴的模樣。

她已經在這裏來來回回跑了好幾趟,太子嫌丢人,又拉不走她,只好遠遠的站着,紫蘇跟在她身後跑。

賣糖糕的是個慈眉善目的老婆婆,看她又一次跑到自己攤邊,終于忍不住問道:“剛出鍋的白糖糕,綿軟清甜,小公子要不要來兩塊?”

褚清輝看着糖糕上蒸騰的香甜水氣,窘迫地捏了捏荷包——裏頭沒有銀子。

她自然知道宮外的東西是需要贏錢交換的,但這可以說是她第一次上街,毫無經驗,根本沒有想起帶銀子這回事。

她略偏過身,指着腰上一塊玉佩,小聲問紫蘇:“蘇蘇,你說這個玉佩能換到銀子嗎?”

紫蘇這才知道她跑來跑去,卻什麽也不買的原因,哭笑不得道:“奴……小的這裏有銀子啊。”

褚清輝眼前一亮,“蘇蘇你太厲害了,快借我一些,等回去後翻倍還給你。”

紫蘇不以為意,“公子與小的還說什麽還不還的?您想吃幾塊?”

“四……不,八塊。”她想帶回去給父皇母後跟二弟也嘗嘗。

八塊手掌心大小的白糖糕,一共十文錢,紫蘇付了一角碎銀,老婆婆麻利地将糖糕包好,又找給她許多銅板。

褚清輝接過熱騰騰的紙包,好奇地看了眼紫蘇手中的銅板,原來那一小塊碎銀子,就能換回來這麽多東西,她記得她的庫房裏有好多大元寶呢!

她迫不及待拿起白糖糕咬了一口,滿嘴甜糯清香,雖不如宮裏的糕點精致細膩,卻也別有一番滋味,頓時滿足地眯起眼睛。

她又跑回太子身邊,趁其不備,往他嘴裏塞了一塊。

太子被迫叼了一塊糖糕,自持的形象全無,無奈瞪她一眼。

褚清輝又笑眯眯地給了紫蘇和福海一人一塊,剩下四塊重新包起來,叫福海提在手中,準備帶回宮去。

知道紫蘇帶了銀子,她就不再忍着了,一路上但凡看見什麽吃的,都要買一份,自己先嘗一口,若覺得不錯,又給太子塞一口,再叫紫蘇福海嘗嘗,剩下的留着,要帶回宮去。

原本他們就是吃了早膳才出宮的,現在又一路從街頭吃到街尾,饒是太子食量大,也有點吃不消了,遠遠看見墨香樓的招牌,心中大大松了口氣。

反倒是平日正經膳食吃不了多少的褚清輝,到現在還蹦蹦跳跳的意猶未盡。

墨香樓名叫墨香樓,一入內,果然有一股書墨香氣襲來,來往之人三五成群,皆作長衫書生打扮,談笑間,個個斯文儒雅,滿身書卷氣息。

一樓是個空曠的廳堂,四周牆壁上挂了許多詩詞書畫,聽褚恒介紹,這些書畫,都是每次魁首之作。

她正仰着頭仔細觀賞,忽然聽到有人喚陸兄,那聲音有些熟悉,轉頭一看,原來是王旭東站在二樓欄杆處招呼他們。

王旭東看見她先是一呆,而後驚訝地張大了嘴,磕磕巴巴道:“公、公……”

褚清輝不倫不類地沖他拱拱手,狡黠一笑:“在下陸二。”

“……陸二公子。”王旭東語氣複雜。

褚恒暗自搖頭,不止他們覺得複雜,他自己心情也挺微妙,親自帶着妹妹來挑未來的妹夫,親手把妹妹送出去,這滋味可真不美好。

上了二樓,顧行雲謝凱已經到了,除此外,還有幾個褚清輝不認識的年輕人。

顧行雲跟謝凱見到褚清輝,也十分意外。

褚恒怕他們露餡,率先道:“這是舍弟。”又給褚清輝介紹在座幾人。

褚清輝笑眯眯地跟他們打過招呼,衆人和氣回禮。

入座後,幾人寒暄數句,繼續方才的話題,褚清輝并不參與其中,百無聊賴的四處張望。

墨香樓二樓是用雕花镂空屏風隔出來的一個個雅間,雅間一面面向走道,另一面是窗戶,窗外就是街道。

她就坐在臨窗面對走道的位置,視野開闊,正好方便打量。

她看着樓裏的讀書人,忽然咦了一聲。

王旭東就坐在她身邊,聽到聲音,低聲問道:“二公子怎麽了?”

褚清輝新奇道:“我看到有兩名女子走過去。”

王旭東略微一想,說:“應該是沈家的大小姐,她素有才名,時常來往此地。”

褚清輝由衷佩服,“她可真厲害。”

她自己雖然琴棋書畫都略會一些,也能做幾首不太着調的詩,但跟那些真正有才名的人比起來,就是班門弄斧了。那位沈家小姐能夠在此地來往自如,又被衆人熟知,想來是有大才氣的。

王旭東應了一聲,心裏實在好奇,忍了又忍,還是問道:“二公子今日怎麽會來?”

褚清輝搖搖扇子,卻被扇出來的涼風凍得一顫,趁沒人注意,讪讪的把扇子放下,說:“閑來無事,出來走走。”

王旭東卻在心裏想,從前從未見公主出宮,如今才傳出公主要招驸馬的消息,就見她外出走動,想必與這事有關。

他又想到公主這段時日對他們幾人的觀察,胸口不由嘭嘭直跳,公主果真是在考量他們!只是不知此時在她心裏,自己居于何位。

他父親是名武将,常年在外駐紮,若不出意外,将來他也會踏上這條路。在外帶兵打仗,最怕遭人構陷,或者軍糧軍饷被扣,若他能成為公主的驸馬,兵部戶部的人,怕是再給他們十個膽子,也不敢拿捏他們王家。

就算不為了這一層利益關系,只單單是公主這個人,也是足以令他傾慕的。

他希望能娶到公主,但夢想成真的路上,卻有許多阻礙,至少,眼下公主手中的人選,遠不止他這一個,其中競争最強的……想到此,他看了顧行雲一眼。

顧行雲乃顧相最小的孫子,人稱顧小公子,其人相貌俊美,文采斐然,溫文爾雅,都城裏怕是有一半的少女心系于他。

王旭東不得不承認他比自己優秀。至于謝凱,那個鋸嘴葫蘆并不能讓他感受到威脅。

顧行雲恰在此時也看過來,看的是他身邊的褚清輝。

褚清輝卻撐着下巴出神,沒有注意到他的視線。

顧行雲只好收回視線。

今日墨香樓詩畫的主旨是雪,可以吟雪也可以畫雪,衆人鋪開筆紙,揮灑大作。

褚清輝也站起身,好奇的一個個看過去,第一個看的自然是太子的詩作,一看之下卻皺了眉。她雖然自己本事不佳,但觀摩欣賞的能力還是有的,見到太子這次做的詩,就知道他沒有盡全力。

她心中恍然,難怪太子哥哥在這群人中默默無聞,原來是他有意藏拙,若他肯使出真本事,恐怕現今的名聲比顧行雲只高不低,不過到那時,想要隐藏身份就不容易了,行事也不如如今方便。

寫完後又要進行評比,照褚清輝看來,他們這間雅座裏,顧行雲的詩最佳,太子的算不上好,也談不上最差。

最後的結果,果真是顧行雲與隔壁一名讀書人争奪魁首。兩人的大作被通樓傳閱,叫墨香樓裏所有人進行點評,最終顧行雲略勝一籌,衆人都來道喜。

顧行雲雖然向來穩妥,但到底是個少年人,此時亦有幾分這個年紀的意氣風發。

居于他之下的那個讀書人過來想要結交,待聽聞他的名聲,不由嘆道:“不愧是顧相家的小公子,在下心服口服。”

顧行雲聽了這話,臉上的笑容卻微不可察的收斂了些。

王旭東看在眼裏,若有所思的扣了扣桌面。

見他們互相恭維,褚清輝沒再細聽,趴在窗邊,看着外頭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紫蘇俯身小聲問道:“公子,您冷不冷?”

褚清輝揪揪自己頸邊的絨毛,道:“暖和着呢。咦,蘇蘇你快看,那個人是不是大将軍?”

“哪裏?”紫蘇探出頭去,四下張望。

“你看那邊,街角拐過來那個穿黑色衣服的。”

紫蘇眯着眼睛仔細看,好不容易才看見遠處拐角走過來的一個人影,不由嘆道:“您這眼神也太好了些。”

褚清輝得意的晃晃腦袋,扒在窗臺上盯着闫默的身影,看他目不斜視的大步走來,似乎是想要出城,不由疑惑:“他這是要去哪兒呢?”

紫蘇搖搖頭,“小的也不知。”

說話的這會兒功夫,闫默越走越近,眼看就要經過墨香樓,褚清輝張口,極小聲道:“将軍、将軍……”

紫蘇說道:“您的聲音太小了,将軍聽不見,讓小的來吧。”

褚清輝搖搖頭,“別,我就随便喊喊,真把他喊住了,還不知道說什麽呢。”

紫蘇好笑,喊人原來也有随便喊,喊着玩兒的。

褚清輝的聲音極小,幾乎只有她和站在身邊的紫蘇兩人聽得見,然而闫默在經過這個窗下的時候,卻敏銳地察覺到什麽,忽然擡起頭來。

雖然隔了一段距離,但那冷厲的視線,卻準确無誤的跟褚清輝對上了。

褚清輝滞了一下,感覺像是幹壞事被抓了現行,下意識與他招招手,讪笑道:“先生……”

不知是不是她今日的扮像讓人難以識別,闫默盯着她看了幾眼,似乎才認出來,微微颔首,很快又闊步離去。

褚清輝一路目送,他果真出城去了。

“蘇蘇,你看到他手中拿着的物品了嗎?那是什麽?”

紫蘇遲疑道:“好像是冥和白蠟燭,祭拜逝者用的。”

褚清輝微微蹙眉,不由想着,他要祭拜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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