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 重逢

寒風迎面吹打在臉上, 姚幼清哆嗦着抓着胸口的衣襟在山路上狂奔。

初冬的天氣穿着厚重的外衣還不覺得冷, 但從冰涼的河水裏游過一圈爬上來之後就全然不同了。

原本還可以忍受的風變的寒冷刺骨, 只需輕輕拂過就讓她瑟縮不已,不過片刻就臉色發白嘴唇發青。

她頭痛欲裂, 卻絲毫不敢停留, 因為她不知道身後的追兵多久會發現她不見了然後追上來,若是被那些人追上,她怕是再也沒有第二次逃走的機會了。

崎岖的山路對她來說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麽漫長,一眼望不到頭,仿佛永遠都走不完。

可她必須走, 再難也要走,因為她此刻根本沒有退路。

為了防止鞋底在地面留下的水漬引來追兵,在路過一處路口的時候她還故意在自己所走的反方向留下了一些帶水的腳印, 然後再從沒有路的灌木叢中穿行回去,希望能以此延長追兵追上她的時間。

就這樣走了約莫兩刻鐘左右, 她的頭越來越痛,身體已經有些麻木漸漸不聽使喚。

她覺得自己可能就要撐不下去了,腳步越發沉重,偏偏這時身後隐隐約約傳來了一陣馬蹄聲。

姚幼清以為是追兵來了,身子一抖, 本能地躲到一旁的草叢中, 捂着口鼻不讓自己發出聲音, 淚水卻不受控制地湧了出來, 眼中滿是驚恐。

但是當那聲音靠近之後, 這驚恐卻漸漸變成了驚喜,她看着從遠處嘚嘚跑來的馬兒,嗚咽一聲從草叢中撲了出去。

“小乖乖!”

獨自奔走在山路上的馬兒收住腳步,在她跟前停下,親昵地蹭了蹭她的臉頰。

姚幼清泣不成聲,抱着小乖乖的脖頸不撒手,冰涼的面頰終于在馬兒的身上找到一絲溫暖的熱度。

那日她本是連人帶馬一起被擄走了,後來那些擄走她的人覺得小乖乖跑得太快,又十分認主,不肯讓別人騎,就打算殺了它,免得姚幼清騎着它逃走。

姚幼清一再懇求,又威脅說他們若敢殺了小乖乖她便自戕,那些人這才作罷,只是将小乖乖趕走了。

沒想到這麽久,它竟然一直都在試圖跟着她,現在還真的找到了她!

姚幼清抱了抱小乖乖,便踩上馬镫翻身上馬,一路向北而去。

她雖然不記得這些天走過的所有的路,但知道那些人一直在帶着自己往南走,既然如此,往北走一定沒錯,那邊就是她來時的路!

人騎在馬背上,風比自己行走在路間時要大很多。

姚幼清咬緊牙關強忍着刀刃般刺骨的寒風,盡力俯身貼近馬背,用小乖乖身上的溫度讓自己暖和一些。

她一路走一路盼着能早些碰到個心善的路人,最好還是個婦人,不然自己現在這般模樣,實在是太不得體了。

可是她騎馬走了半個多時辰,卻仍舊是一個人都沒碰到,身上的寒意卻已經入骨,讓她再難支撐下去,視線漸漸模糊,身子也搖搖欲墜,随時都要從馬背上跌落的樣子。

……

連城帶着人沿途追趕趙伍的蹤跡,正在一處河邊查看他們留下的馬蹄印記的時候,卻聽到不遠處有噠噠的馬蹄聲傳來,聲音不急不緩。

他下意識轉頭看了一眼,就見一匹黑色的馬兒獨行在山路間,背上馱着一個嬌小的女人,而那女人渾身濕透,形容狼狽,趴在馬背上一動不動。

“秦王妃?”

跟他一同回頭看去的人有人認出了姚幼清,詫異地道。

連城面色一沉:“都轉過去!”

下人聽令,趕忙轉過身去不再多看,連城則快步向姚幼清走去。

姚幼清在意識徹底消失之前似乎聽到有人喊自己王妃,強撐着最後一絲清明睜開眼看了看,就從模糊的視線中看到了連城的身影。

之前擄走她的人她雖然不認識,但是聽靖遠軍當時跟他們說起了連城,知道那些是連城的人,所以當看到連城的瞬間,她原本連睜開都很困難的雙目陡然瞪圓,拼盡最後一絲力氣直起了身,調轉馬頭。

連城一怔,回過神趕忙喊道:“王妃,別走!我是好人!”

喊完之後發現女孩跑得更快了……

連城無法,只得騎上自己的馬追了上去,沒跑出多遠就追上了。

不是他的馬快,而是姚幼清掉頭走了沒幾步就徹底失去了意識。

她身下的馬匹似乎知道主人已經體力不支,漸漸停了下來,就在它停下的同時,姚幼清身子一歪墜下馬背。

若不是馬兒及時停下,這一下只怕要摔得不輕。

連城翻身下馬,疾步走到她身邊,将她翻轉過來,解下自己的鬥篷将她從頭到腳嚴嚴實實地捂了起來,這才喊道:“成宇,快來給她看看!”。

……

“公子,王妃的狀況已經好些了。”

一座不起眼的小城裏,名喚成宇的下人對連城說道。

連城看着床上仍在昏迷的女子,點了點頭:“她大概什麽時候能醒?”

“這個不确定,不過等燒徹底退下去應該就醒了。”

他們救下姚幼清的時候姚幼清已經不知在寒風中走了多久,整個身子都冰涼,若非連城身邊帶着會醫術的下人,再拖一會只怕就真有性命之憂了。

但即便如此,姚幼清還是不可避免的病了一場,發起高燒,額頭的溫度現在才漸漸有減退的趨勢。

連城松了口氣,起身對一旁的婢女道:“好好照顧她,萬不可有任何閃失。”

婢女點頭應諾,他這才轉身離開了這間房間。

出門後,成宇問他:“公子,咱們是不是立刻派人通知秦王找到了秦王妃,免得他着急?”

眼下秦王妃的身子不好,不便挪動,自然也就無法将她立刻送還給秦王,但派人去通知一聲還是可以的。

連城聽了卻搖了搖頭:“太早了,等過些日子的,不然如何顯示出咱們歷盡千難萬險才把秦王妃救下?”

太容易的事是不會被人記住的,更何況之前劫走秦王妃的人裏面還有他的部下。

就這麽容易把人送回去了,無法洗清他身上的嫌疑。

成宇恍然,沒再提這件事,躬身退下給姚幼清煎藥去了。

一日後姚幼清才醒,醒來後滿目茫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婢女見她醒了,大喜,邊笑邊往外跑:“公子,王妃醒了!”

公子這個稱呼讓剛剛醒來的姚幼清想起了自己暈倒之前的畫面,頓時遍體生寒,想要坐起身來逃走,才剛剛撐起身體卻又因體力不支而倒回床上。

這檔口連城已經在婢女的引領下走了進來,見她想要起身趕忙道:“王妃剛剛大病一場,身體還未痊愈,就不用起身相迎了。”

姚幼清:“……”

連城見她一臉懵怔,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好好歇着吧,我真的不是壞人。”

“之前劫走你的那些人除了領頭那個,其他都不是我的人,是我那部下背叛了我,這才發生了這樣的事。”

“不過不管怎麽說還是我這裏出了纰漏,所以這件事我也有責任,因此才一路尋着他們的蹤跡追查你的下落,在那條河邊遇見了你。”

他解釋了事情的來龍去脈,但女孩并未立刻相信,仍舊忐忑而又戒備。

“既然你能找到我的蹤跡,為何不告訴靖遠軍,讓他們幫着一同尋找?”

如果他告訴了靖遠軍,或是随便一個能跟王府聯系上的人,現在在她身邊的肯定就是她熟悉的人,而不是連城他們了。

既然那些人都不在,只有連城的人在這,就說明他可能根本就沒通知王府,那他說的話就很可能是假的。

連城向來滿嘴跑馬,胡話張口就來,卻因沒想到女子的反應這麽快而被噎了一下。

事實上他為了不讓靖遠軍的人比他早一步找到姚幼清,不僅沒有聯系他們,甚至故意破壞了趙伍他們留下的痕跡。

沒想到才說了幾句話,就險些被女孩拆穿了。

算起來他這是第二次被她噎到了,上次是因為她的耿直,這次是因為她的機敏。

連城嘆了口氣,心道這女人怎麽這麽不好糊弄,但嘴上卻又不得不應付,道:“你應該也聽說了我之前失蹤的事,那是因為……”

“沒聽說。”

連城:“……王爺平常什麽都不跟你說嗎?”

“重要的事會跟我說。”

“……”

那就是說他不重要了?

連城覺得這個女人還是昏迷的時候比較可愛,看上去乖乖巧巧的,身上還自帶一股清甜香氣,但只要一醒過來,一張嘴說話,就能把人氣死。

秦王平日裏是怎麽跟她相處的?

他深吸了一口氣,也懶得再解釋了,直接道:“總之清者自清,等見到王爺的那天你就知道這次讓人擄走你的人确實不是我了。”

之後他便又離開了房間,只讓那婢女依舊留在這裏伺候她。

姚幼清無法分辨連城所說的話是真是假,但是在她身體大概痊愈之後,連城便帶着她啓程說要将她送回魏泓身邊,而路上也确實是在往北走,只是因為一直在被人“追殺”,時不時便要想辦法隐藏蹤跡,所以行路十分緩慢。

……

“王爺,你這麽快就回來了?”

崔颢前腳才到倉城,魏泓後腳就回來了。

他覺得自己一路上就走得夠快了,王爺沒跟他差多長時間,說明走得更快,路上休息的時間也比他更短。

魏泓沒有多說,直奔主題:“有王妃的下落了嗎?”

崔颢剛聽完下人的回禀,對他道:“暫時沒有,不過應該快了。剛剛他們對我說,王妃失蹤後小可愛一直焦躁不安,後來不知是誰想到讓它去找王妃的蹤跡,竟然還真就派上用場了。”

他說着将一支發簪放到了魏泓面前:“這是小可愛發現的,讓人認過了,确實是王妃被劫走的那天佩戴的。”

同時找到的其實還有一件衣裳,但是崔颢不敢給魏泓看,甚至都不敢告訴他。

因為發簪還可以理解為王妃為了讓人找到自己而故意在途中丢下的,衣裳就不可能了。

留下衣裳要麽是她想辦法換下衣裳逃走了,要麽就是……發生了什麽不測。

在不确定是哪一種結果之前,崔颢一個字都不敢對魏泓提。

魏泓點頭,又問:“狗現在在哪?”

既然是小可愛找到了這些東西,那現在離姚幼清最近,最有可能找到她的應該就是小可愛。

崔颢說了個地方,魏泓擡腳就要走,崔颢道:“王爺,您好歹歇一會吧,屬下先帶人趕過去。”

魏泓現在臉色難看的吓人,兩眼布滿血絲,下巴滿是青澀胡茬,一看便是多日沒有休息了。

但他并未理會崔颢的話,仍舊堅持親自去找,馬不停蹄地趕往了小可愛的所在。

……

連城再次聽到馬蹄聲的時候眉頭緊皺,滿臉不耐,一邊去牽自己的馬一邊對身旁的人道:“我不是說做做樣子就行嗎?”

為了證明自己确實是因為被追殺才藏了起來,他這些日子一直讓人在身後扮做追兵的樣子追趕他,這樣等見到魏泓的時候他就可以讓姚幼清給他作證,他真的是逼不得已才如此的。

誰知道剛才剛演完一出戲沒多久,現在馬蹄聲又響起來了,為了不讓姚幼清發現他不得不把戲接着演完。

下人也覺得這兩場戲挨得有點近了,對他道:“待會屬下偷偷去後面告訴他們一聲,讓他們今天演兩回就行了,這樣咱們也能好好歇會。”

連城點頭,誰知道這下人卻一去不複返,反倒是原本應該在他們身後的馬蹄聲忽然從前面傳了過來,就好像是抄近路繞過去堵住了他們一般。

連城隐隐覺得不對,想要掉頭卻已經來不及,跟對方打了個照面。

魏泓在那頭雙目赤紅地看着他,神情陰鸷:“真的是你?”

連城:“……誤會,這都是誤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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