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 分道

北風一路吹過上川, 朔州, 來到京城的宮牆裏, 又被厚重的簾幕遮擋在屋外,徒勞呼嘯。

劉福跪在魏弛的寝宮裏, 雙手奉上一封書信, 但魏弛并未立刻讓人去接。

“只有信嗎?”

他沉聲問了一句。

劉福垂眸作答:“是,只有信,南燕的人未能把姚小姐平安交到我們手上,說是即将逃出朔州邊境的時候又被秦王帶人把姚小姐劫走了。”

魏弛眉眼沉沉,這才讓人去把那封信拿來。

宮人應諾上前将信接過, 遞到他面前,他看過後淡淡一笑,随意将信又丢回到桌上。

信上的內容跟劉福說的一樣, 但要詳細很多,仔細描述了他們如何艱難地從上川擄走了秦王妃, 眼看就要逃脫的時候,卻被秦王帶人追了上來,死傷慘重,秦王妃也被人重新帶了回去。

話裏話外都在推卸責任,雖然沒有直說, 但意思卻很明白, 就是怪他們沒能拖住秦王, 這才讓此次的事沒能成功。

“這些南燕人一個個如同草包一般, 這麽好的機會都被他們錯過了, 此次一無所獲不說,還讓秦王警覺,以後再想将姚小姐帶來只怕難了。”

劉福說道。

“也不算一無所獲,”魏弛道,“最起碼确定了一點,舒寧之前說的沒錯,朕的十四叔……對這門親事并非那麽不滿。相反,他很在意。”

不然不會一聽說王妃出事便急着趕回去,甚至不管不顧殺了三個武将。

如果這點是真的,那麽當初季雲婉所說的幼清心裏還挂念着他,應該也是真的。

她不喜歡十四叔,任憑十四叔對她再好也不屑多看他一眼,甚至想要跟他分院而局。

魏弛想到這些,看着那封信也覺得沒有那麽不順眼了,卻不知姚幼清其實是自己從趙伍等人手上逃走的,南燕不想讓他知道是他們疏忽大意把人又弄丢了,這才說是被秦王帶人劫了回去。

他指尖在那封信上輕點了幾下,道:“經此一事,十四叔必然更提防朕,若不趁這次機會除掉他,以後只怕更難得手……”

既然如此,那就不要再拖了。

他跟十四叔之間必有一戰,與其以後再尋找機會,不如借助這次南燕大金之亂。

廊下的燈籠被吹得左搖右晃,房中的人在密謀着一場涉及三國的巨大陰謀,大梁的百年安定就此打破。

……

魏泓在倉城并未停留太久,就馬不停蹄地去了邊關。

有他親赴戰場,又有姚幼清坐鎮城中,這座繁華的城鎮在短暫的冷清之後又迅速恢複了往日的熱鬧。

大家都以為,只要他回來了,這場戰事應該很快就能結束才對,但魏泓并沒有這麽樂觀,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叮囑崔颢讓朔州各地增強戒備,嚴加防範。

事實證明他的擔憂是對的,大金軍隊在他抵達戰場之後雖然短暫的安靜了一段時間,沒有發動攻擊,但很快便又卷土重來,且聚集的兵馬比之前更多。

“看來陛下是打算借此機會徹底除掉王爺了。”

崔颢在帳中皺眉說道。

魏泓冷笑一聲:“且随他去,以為籠絡了大金幫他出兵就能扳倒我了嗎?白日做夢!”

上川乃國之邊境,真有什麽閃失的話就算朔州其他地方來馳援也是合理的,魏弛作為皇帝不好責罰。

有整個朔州的兵馬在手,再加上他這些年一直加固城防,各地兵馬糧草充足,防禦工事也都完備,大金想從這裏攻破他們癡人說夢。

除非魏弛能夠像之前那樣讓南燕和大金一起配合他,而且是實打實的配合,真刀真槍的出戰,否則單憑大金是絕不可能從他這裏讨到便宜的。

但現在既然連城還活着,且已經打算回到南燕,那麽南燕很快就會重回他的掌控,不會再任由那位燕帝和幾個皇子拿着他的兵馬胡來。

沒有了南燕從旁協助,魏弛自己又不可能明目張膽地背上叛國之名與大金一起對他發兵,朔州兵馬應付大金綽綽有餘。

畢竟大金也不可能真的為了攻打上川就拼盡舉國之力,把全部兵馬都調到這裏來。

崔颢點頭,又道:“既然南燕那邊暫時安定了,不如把子義和其他靖遠軍的兄弟們調回來吧,留在那裏也是浪費。”

朝廷根本就不是守不住蘅水,而是故意做出弱勢引王爺前去而已。

如今他們的計謀已然落敗,靖遠軍也已經在那裏鎮守了一段時間,做足了樣子,此刻撤回說得過去。

魏泓想了想,微微颔首,讓他傳令去了。

……

會州某地的一座莊子裏,本應回到南燕的連城坐在房中烤着炭火,聽下人給他報告最新的消息。

“大梁的這位皇帝真是有趣,屁股還沒做熱就想扳倒他的皇叔,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

“他爹當初一輩子都沒能做到的事,他以為自己登基兩年随随便便就能做到了嗎?”

下人在旁轉了轉眼珠,說道:“公子,大梁先帝在位總共也沒幾年,算不得一輩子都沒能做到。”

高宗在世時偏寵秦王,當時身為太子的魏沣雖可上朝聽政,甚至幫高宗打理了一些政務,但論起對秦王的處置,他是半點權利沒有的。

直到他登基,他才算是真正掌握實權,可以想方設法地處置他看不順眼的兄弟們了。

而且那時的他比現在這位皇帝還心急,才剛剛坐上皇位就對秦王動了手。

結果沒得手不說,還惹了一身腥,從此被秦王記恨上了,又花了幾年才認清自己拿秦王确實無可奈何的事實,漸漸安分下來,不再輕易去招惹他,甚至死前還不忘給自己的兒子鋪路,讓秦王娶了姚钰芝的女兒。

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秦王不僅沒有如他所願苛待姚幼清,引姚钰芝不滿,如今還将那王妃寶貝的什麽似的,連去青樓都帶着,就差直接栓褲腰帶上了。

連城撇撇嘴:“命短也是一輩子啊!誰讓他自己沉迷煉丹的?活該!”

下人笑着應了聲是,不再多言。

連城烤着火發了會呆,不知在思索什麽。

直到天光漸暗,隐在厚重雲層下的太陽被黑暗吞噬了最後一分光芒,他才忽然出聲,自言自語般地問道:“你說……一個蠢皇帝和一個精明能幹的王爺比起來,還是前面那個更好對付吧?”

下人一怔,從他這話裏隐隐聽出一絲不同尋常的意味,沒敢像平日那樣随便搭話。

從公子與王爺分別後沒有直接回南燕,而是住到了這裏,他們就覺得他可能是有些別的什麽打算。

如今……他終于要做出決定了嗎?

房中寂靜無聲,連城再次陷入沉默,許久後才輕嘆一聲,撫了撫已經被他摸出一層油光的木椅扶手。

“我是真把他當好兄弟,但親兄弟明算賬,我們本就是兩條路上的人,不過是剛好有段路交會在了一起,同行一段而已。”

“如今……也該到了分別的時候了。”

這便是徹底做出了決斷。

下人雖然覺得有些突然,但跟他這麽久也已經習慣了他的突然,只是問了一句:“那公子有什麽打算?”

連城作出決定之後就恢複了往日吊兒郎當的神态,不再像剛才那麽嚴肅沉悶,随口道:“不回南燕了,找個合适的機會讓王爺知道我已經死了,南燕宮裏那個不是我。”

下人起初不解,但很快明白過來。

“您是想……借着那位殿下的手,助大梁皇帝除掉王爺?”

南燕有五位皇子,除了連城都有封號,縱然是沒有封號的連城,也被稱為三殿下。

沒有封號沒有序齒的,就只有連城那個剛回到宮裏沒多久的弟弟了。

若是南燕朝廷協同大梁皇帝除掉了秦王,那麽到時候公子只要回去拿回自己的位置就是了,到時候一切依然是他的。

若是大梁皇帝無用,與南燕和大金同時聯手都沒能除掉秦王,反而被秦王奪去皇位的話,到時公子還是回去,只要以那位假的三殿下的名義出現就是了。

秦王以為他死了,自然不會怪到他頭上,只是兩人以後就徹底是陌生人了而已,過往種種全部煙消雲散。

連城嘶了一聲:“話說的那麽難聽作甚?我這怎麽就叫助他除掉王爺了?我不過是不想摻和這些亂七八糟的事罷了。”

但不插手就意味着放任,所以他心裏其實到底還是知道自己理虧。

下人讪讪地笑了笑,不再說這個,又問他:“那公子打算藏到哪去?要是被王爺知道您還活着的話……那他怕是真會讓您變成個死人的。”

想想也知道秦王若知曉自己被他欺騙背叛會是如何動怒,到時怕是會追殺他到天涯海角。

這個連城剛才已經想好了,雙目微狹唇角微勾。

“燈下黑,哪裏最危險我就藏到哪去。”

這件事就這樣決定下來,下人立刻便去準備了。

房中只餘連城一人,他臉上那輕松随意的笑容消失,似乎有些疲累的靠坐到椅背上,露出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晦暗神色。

炭火輕響,男人低垂着頭,唇角微微動了動。

“我再也沒有朋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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