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進府

沒有了鬧事的人, 排隊的流民按順序一個個去領粥, 喝完粥又自去做工,繼續搭建上午已經開始動工的暖棚, 老弱婦孺扛不動木料釘不動木樁的就幫忙端茶倒水遞個東西,一切都井然有序, 再沒生出什麽亂子。

連城前面的人越來越少,沒一會就到他去領粥了。

他早上沒有來,名冊上沒有他的名字, 負責在旁登記的人就問了一句:“叫什麽?”

問完之後沒聽到回答,那人下意識擡起了頭,仔細一看才發現他臉上布滿了可怖的疤痕, 吓得往後閃躲一下,回過神發覺自己此舉不妥, 這才輕咳一聲又坐正身子, 不再盯着他的臉看,重又問了一句:“叫什麽?”

誰知還是沒有得到回答,這滿連疤的男人像是沒聽見似的,仍舊擡着手等粥, 其他什麽都不管。

“官爺, 這人又聾又啞,您說什麽他聽不見的,就算聽見了也回答不了。”

有認識“啞巴”的人在後面解釋道。

那文吏一怔, 看看連城又看看自己手中名冊。

“那我這要怎麽登記啊?”

“我們都叫他阿醜, 官爺您就登這個名字就是了, 這年頭有碗粥喝就不錯了,哪還能計較那麽多啊。”

文吏也沒什麽別的法子,想了想便把這個名字登上去了,又從旁邊拿過一個新的號牌遞給連城,連比劃帶說地告訴他,下次拿着號牌來領粥。

姚幼清原本在另一側與宋氏說話,這邊許久沒動的隊伍以及文吏的動作引起了她的注意,看到連城的側臉後啊了一聲。

“這不是昨日那人嗎?”

宋氏順着她的目光看了過去:“凝兒認得他?”

“到也算不上認得,只是昨日送王爺出城時剛好看到了,給了他些吃食。”

說着對一旁的瓊玉道:“去看看怎麽回事?”

瓊玉應諾正要過去,又被姚幼清叫住。

“順便問問我昨日給他的毯子哪去了?怎不見他用,又裹上這破毯子了?”

瓊玉點頭小跑過去,沒一會又走了回來,眉頭微蹙,低聲道:“王妃,這人不僅是個啞巴,還是個聾子,所以咱們的人才費了些工夫跟他解釋下次要拿着號牌來領粥。”

“至于您給他的毯子……奴婢沒問出來。”

一個又聾又啞的人,她要怎麽問啊?

剛剛比劃半天那人也沒看明白似的端着碗一動不動,根本沒法溝通。

宋氏聞言在旁搖了搖頭,輕嘆一聲。

“也不必問了,我看那毯子八成是被人搶去了。”

瓊玉兩眼圓瞪:“那是王妃給他的,那些人怎麽敢……”

“怎麽不敢?”

周媽媽接道:“這人又聾又啞,難不成還能來找王妃告狀嗎?”

瓊玉憤憤地跺了跺腳,鼓起了腮幫子。

姚幼清亦是皺起眉頭,道:“是我思慮不周了,早該想到以他的處境是守不住那些東西的。”

“那咱們把搶了他東西的人找出來,狠狠懲治一番吧!”

瓊玉道。

姚幼清搖頭:“這些流民許多都是家中突然遭難才淪落至此,在今日之前為了活下去或許都或多或少的做過一些不妥當的事,若真是什麽害人性命的事我去追究也就罷了,為了一條毯子大動幹戈,只怕人人都要自危。”

“現如今他們好不容易安定下來,再為了這種事亂起來就不好了,而且……就算我此刻為他出頭,也不可能時時刻刻都盯着他,若是因此讓旁人嫉恨上他反而對他更加不利。”

瓊玉恍然,雖然心下覺得有些不忿,但還是點了點頭。

“不過就這麽放他在這裏我也不大放心,”姚幼清道,“你去叮囑這裏的管事幫忙多照看着他些,免得他又聾又啞的生活上多有不便。”

瓊玉诶了一聲又轉身跑開了,辦妥之後才回來。

半個時辰後,見這裏一切順利沒什麽大事,姚幼清便和宋氏一起去了李宅,在那裏用了晚膳才回府。

李泰則在粥棚坐了半天診,翌日換了宋氏去,又過一日換了別的大夫。

城中一些官宦人家和富商早就想結交姚幼清,一直苦于沒有機會,這回見她親自出來施粥,紛紛跟随,出錢的出錢出力的出力,這粥棚倒是沒讓姚幼清操什麽心,辦的越來越好。

城中的大夫們也都知道她曾在衆人面前說過會請真正醫術高明的人去坐診,凡是能去的,最起碼證明了醫術是受到她和李泰夫婦的認可的。

姚幼清本人以及宋氏的認可對他們來說倒沒什麽,但李泰的認可卻可以算是至高的贊譽了,所以但凡能走的動路坐得住的大夫,這次都搶着來幫忙坐診,連診金都不收。

最後由李泰親自選了幾人,輪番坐診,一人一天倒也不累,還得了好名聲,皆大歡喜。

數日後,簡單的暖棚也大體建好了,雖還需要再完善一些,但已經可以住人。

流民們歡歡喜喜地搬了進去,就此安置下來,倉城街頭巷尾那些乞讨之人一時絕跡,倒顯得比之前還要太平些。

姚幼清每日都會去粥棚附近看一看,哪怕停留的時間不長,但好歹露個臉讓大家知道她還在,以安民心。

這日她像往常一樣又來到這裏,途經暖棚旁邊時卻無意發現自己之前叮囑管事們多家照看的那個流民并沒有待在暖棚裏,而是裹着他的破毯子蜷在暖棚外面睡覺。

姚幼清皺眉,走了過去,讓瓊玉将他推醒,問道:“你為何不去裏面待着,要待在這?”

說着指了指暖棚又指了指這裏。

連城正打盹忽然察覺有人靠近,但為了顯示自己又聾又啞,并未作聲,直到來人靠近輕輕推了推他,才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然後受到驚吓般趕忙坐了起來。

姚幼清見他縮成一團不說話,便讓人叫來了管事,詢問原因。

管事面色讪讪:“王妃,不是我們不幫忙照看他,也不是暖棚裏的其他流民欺負他,實在是……他不僅又聾又啞,還……”

他說着頓了頓,看了連城一眼,想起他根本聽不見自己說什麽,這才繼續道:“還面容盡毀,臉上疤痕十分可怖。”

“暖棚裏有不少人拖家帶口,其中不乏年幼的孩子。孩子們見了他就害怕哭鬧,怎麽勸也勸不住,所以……所以我們只能單獨把他安排在一個角落,又隔了簾子。”

“既是隔了簾子,他又為何會躺在這?”

姚幼清問道。

管事無奈:“有幾個大些的孩子頑皮,總是撩起簾子故意把他的面容露出來吓唬別人,我們雖斥責過,他們也有所收斂,但有時還是會趁人不注意的時候瞎胡鬧。”

“剛剛他這模樣又把一個孩子吓哭了,那孩子哭的臉紅脖子粗險些背過氣去,阿醜看見就自己出來到這裏睡覺了。”

“阿醜?”

姚幼清眉頭皺的更緊。

管事怕她誤會自己故意欺負這人給他亂起名字,趕忙解釋:“他又聾又啞報不出自己的名字,當初登記的時候有認識的人說大家都叫他阿醜,這名字就一直用下來了。”

一個無法說出自己姓甚名誰的人,可不是別人給他安什麽名字他就只能用什麽名字嗎?

姚幼清明白過來,半晌無言。

管事也有些頭疼,出聲道:“屬下以後再盯緊些,不讓那些孩子靠近他了。”

姚幼清搖頭:“這裏人多事雜,你們總不可能十二個時辰一直盯着他,只要他還留在這,這種事就難以避免。”

“那……王妃的意思是?”

“讓他去府裏吧,随便找個什麽差事,若是什麽都幹不了,也無非是多養一張嘴罷了,在我眼皮子底下總不會有人欺辱他的。”

管事了然,點了點頭,低頭一拍連城肩膀。

“你小子好福氣啊!還不快向王妃謝恩!”

蜷成一團的啞巴被他拍的身子一歪,縮的更緊了。

“嗨,我又忘了,你小子聽不見!”

說着将連城從地上拎了起來,比劃道:“王妃,要帶你去府上,你,有福氣啦!”

連城被他拎着瑟瑟發抖:不,我并不想去!放開我!

這樣子被瓊玉以為他是害怕,笑道:“周管事你快放開他吧,瞧把他吓的!”

邊說邊将他拉到自己這邊,指了指馬車。

“待會跟着我們走,以後再也沒人欺負你啦!”

讓我被人欺負吧!我不怕!只要不讓我去你們的府邸随便怎麽被人欺負都行!

鬼知道他進去以後萬一被發現要怎麽才能逃出來?

那不是……甕中捉鼈,關門打狗嗎?

他認識魏泓這麽多年,為什麽從不去他府上,見面都是在外面,不就是怕不小心翻臉了逃不出來嗎?

現在怎麽……怎麽要被他媳婦帶進去了?

連城眼裏流露出深深的恐懼,發自肺腑真情實感,然而并沒有人看到。

他遭亂的頭發擋住了眼,一聲不吭被人拎着小雞崽子似的塞到了下人坐的馬車上,一路駛入了魏泓在倉城的府邸。

院門一關,連城心裏咯噔一下,感覺自己不是進入了一座宅院,而是鑽進了一頭野獸的血盆大口。

跟在他身邊的下人遠遠看他上了馬車,一臉莫名,趁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聯絡了他們在倉城的人,把這個消息告知了他們。

連城的鋪子裏,幾個下人聚在一起。

“公子當初說了,哪裏最危險他就藏到哪裏去,沒想到如今竟然藏到秦王家裏去了!”

“公子厲害!”

“公子大勇啊!”

而“大勇”連城此刻則在魏泓的宅子裏一臉懵逼:我是誰?我在哪?發生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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