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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你與誰交好,又與誰是手帕交,這些本王一概不知情。”聶紫綸眸光凜冽的笑道:“既然你說你認識安陽王妃,那本王姑且信了你。”
“妾身只是上安陽王府遞了封憑吊信,以盡摯交一場的情誼,還望王爺切勿怪罪。”白初虹雙手往腰側一擺,??娉娉的福了個身。
“難得你有這樣的心,本王若還怪罪,豈不是太不近人情。”聶紫綸眼若寒星,唇上那彎笑,溫潤悅色,卻教人心顫。
白初虹垂下眼,感覺手心微微汗濕。過去是她小觑了聶紫綸……倘若早知他是這麽可怕的人,她定會婉勸士昌勿與他正面交鋒。
“妾身不叨擾王爺歇息了,妾身告退。”
目送月白色人影離去,聶紫綸眯起眼,面色寒下。
他再次攤開手中發皴的信箋,下颚随着讀過信上內容,寸寸收緊。
思君之甚,畫夜難安。盼君安好,勿悲,勿恸,虹影依然在,只是不見君。
靜月閣裏,後院白楊下,那壇女兒紅,味道可依舊?
士昌,三日後晚上,虹兒在老地方等你。
華燈初上,婁府的漆金大門前,寶蓋馬車與華轎絡繹不絕。
說起東周朝的樞密院,必得提起婁易此人。
婁易,祖上俱是武将出身,而他亦然,不僅傳承了婁氏的武學根基,自幼天賦異禀,力大無窮,更是精通劍術與兵法謀略。
婁易一路扶持太子即位,并在年輕皇帝的拔擢下,掌管樞密院,成為東周朝歷來最年輕的樞密太尉,手中握有一半虎符,足以號令東周百萬大軍,顯見皇帝對他何其看重。
婁易此人行事孤僻,在朝中少與人來往,即便朝中勢力割據,黨派各擁其主,亦如以太後外戚為主的簡氏黨派,以及皇帝親族的聶氏黨派等等,卻也不見婁易往哪邊靠,他誰也不拉攏。
實際上,按照皇帝對婁易的重視,其地位幾可算得上是半個親王,一些不受皇帝重視的皇族,見着了婁易恐怕還得敬上三分。
婁易性子冷,少言,治下頗嚴,并不可親,但是熟知內情的人都曉得,婁易有個罩門,那便是他的妻。
說起婁易的正妻岑氏,那又是另一段東周趣談。
宴席間,白初虹按照東周宴規,按照官階品位,端坐在女眷那一桌,兩旁坐的分別是幾個親王的正室,再過去則是一品官員的夫人。
這樣的場合,是不容許妾室出現的,能受邀來此的,必定得是正室,否則便是有辱主人,于禮不合。
即便如此,韋寶珠做為一個醜聞滿東周的蕩婦,雖是頂着浚王妃的頭銜,卻沒人将她當回事,能避則避,能躲則躲。
只見滿席高坐,衣香鬓影之間,各家主母交頭寒暄,唯獨白初虹一人靜坐在位子上,同席而坐的夫人們,誰也沒把目光放在她身上。
滿桌的熱鬧,仿佛與她無關,她就坐在那兒,雙手合捧茶盞,眸光低垂,好似沉思那般。
聶紫綸在另一頭的宴席上,透過席間重重身影,不着痕跡地看着這一幕。
倘若是從前的韋寶珠,早已受不住這樣的冷落,肯定會自覺受辱,憤而起身離去眼前那個仿佛入定一般,周遭紛擾?與她無關的女子,竟然陌生得令他認不得。
不,或許該說,那神态,那從容,那淡然,他應是認得的。
那是屬于另一個女子獨有的姿态。
一個,聰穎,冷靜,溫婉,大度,美得不似世俗該有的女子。
這樣的姿态,絕不可能出現在韋寶珠身上。
她,莫不是知道了什麽?方會這樣模仿起“她”的神态?
莫非,韋寶珠是走投無路了,方會想出這般裝神弄鬼的謬計,盼能與簡士昌搭上,好讓簡士昌幫着她複仇?
倘若真是如此,那他也不意外了。畢竟,依照韋寶珠僅有的那丁點聰明,确實只能想出這樣的“絕頂謬計”。
聶紫綸嘴角一揚,嘲意在眼底蔓延。
白初虹擡眼望去,正好對上他這抹笑,盈握杯盞的纖手不禁一緊。
“寶珠?”
身後傳來一聲嬌潤的笑喚,切斷了白初虹與那個男人的凝視。
白初虹轉眸,看見一名身穿黛青色銷金齊胸襦裙,梳着垂雲髻,簪着珠翠與掐絲紅瑪瑙金釵,容貌俏麗的岑氏走來。
她見過岑氏幾回,都是在宮宴上。岑氏出身民間,來歷不明,當年婁易要娶她,據說曾受皇帝反對,至于個中緣由如何,只有內情人士清楚,她這樣的局外人自然無從得知。
白初虹朝岑氏福了個身。“見過太尉夫人。”
岑氏一怔,瞅着她好片刻,似是有些認不得她。“好些年不見了,浚王妃近來可好?”
白初虹垂下眼,笑笑回道:“多謝夫人惦記,寶珠這些年在汾景,日子還算過得去。”
岑氏蹙了蹙眉,總覺得眼前的韋寶珠,與她記憶中的模樣有些出入。
不過,她與韋寶珠到底只是有過幾面之緣,交情不深,興許是這些年發生了太多事,她性情起了轉變,方會如此。
岑氏見她始終低垂着眼,似也無意與自己多寒暄,便道:“那年你離京前,曾把一支簪子落在我那兒,一會兒我命人帶你去取。”
“謝夫人這般有心,還幫着寶珠留着舊物。”白初虹颔首行禮。
“安陽王到。”
驀地,花廳外傳來下人的通報聲。
白初虹一愣,随即昂頸望去,只見一道拔長削瘦的俊逸身影,在随從簇擁下入了花廳。
那人,發黑瞳黑,膚色甚白,五官英挺,一襲丹青色竹節紋飾長袍,外罩玄黑如意紋繡披風,看上去比昔日清瘦了不少,神色亦有些憔悴。
士昌……白初虹咬了咬唇,在心底輕輕喚了一聲。
簡士昌一現身,花廳裏的氛圍登時有些詭異,畢竟朝中人盡皆知,浚王與安陽王不和,下了朝,兩人幾乎不曾在同個場合碰頭。
白初虹忽覺背後一陣寒意,她轉眸,才發現聶紫綸正含笑冷睇着她。
她心中一陣踩空,連忙垂下眼,在自個兒的位子端正坐好。
不對勁……按理說,士昌不可能不曉得聶紫綸會出現在這兒,倘若他知道,肯定不會來,他為什麽會來?
莫非……白初虹又望向了花廳另一頭的聶紫綸。
他揚着笑,正與簡士昌寒暄,兩個同等尊貴,容貌各具絕色的男人,站在一塊兒,登時吸引了所有目光。
若非這兩人是敵對,眼前這一幕,實在甚美,教人不住贊嘆。
白初虹看着,卻只覺心驚,誰曉得聶紫綸又想出了什麽論計,想陷害士昌?抑或他發現了她什麽,才會想法子把士昌引來?
無論如何,她都得與士昌說上話,早些與士昌相認才行。
湖上花榭裏,皇京裏最拔尖的戲班子,彎着身段,唱的是諸宮調,金縷戲衣教人目眩神迷,花廳宴席裏,酒過幾巡,衆人已有些醉意。
趁着宴席漸散,白初虹起了身,領着候在花廳外的茉香,假借要前去取發簪,離開了花廳。
“王妃,這裏是太尉府,我們又不熟悉,是不是該先知會太尉夫人一聲……”
茉香話未竟,已被白初虹拉到朵廊上。
“別嚷嚷,我并不是真的要去取發簪。”白初虹悄聲道。
“王妃這是想做什麽?”
“方才,我看安陽王與曲尚書也走來這兒,且在這兒等等,興許會碰上。”
茉香瞪大眼,“碰上安陽王?!王妃,你……你這是瘋了不成?:王爺也在這兒,萬一被王爺撞見——”
叽喳聲被一只纖手搗住,剩下嗚嗚聲,茉香只能轉動眼珠子,瞪着主子。
“你別嚷嚷。”白初虹警告道。
茉香只得點點頭,白初虹這才松了手。
不遠處傳來交談聲,正是安陽王與曲尚書。
白初虹吩囑道:“你去轉告安陽王,說我有要事求見,領他來見我,切記,別讓曲尚書聽見。”
茉香看了一眼主子指的前方湖畔,那頭垂柳傍湖,設有鋪着鵝卵石的賞湖小徑,甚是隐密,在那兒談話,确實不容易被其他人撞見。
“可是……”
“你這是想違命抗主嗎?”白初虹平日待茉香甚是寬容溫和,此時不得不擺出主子的譜。
“茉香不敢。”茉香滿臉憋屈的領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