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長安西市

陸時卿繃着張臉出了紫宸殿,跟在元賜娴身後一言不發,一路到了寬綽的宮道,見她突然停下,回身笑問:“陸侍郎,咱們去哪?”

他擡起點眼皮:“随縣主高興。”

元賜娴沉吟一會兒:“那去您府上好不好?這樣我最高興。”

“……”

見他眼色冷了幾分,她很快道:“我跟您說笑呢。”說罷繼續往前走。

陸時卿跟上,過不一會兒見她又停了,回過頭仰着臉湊到他耳邊,小聲問:“陸侍郎,有個問題,我想請教您很久了,一直沒機會——外邊傳言說您不好女色,喜男風,究竟是真是假?”

如果是真的,提早告訴她一聲,她還是不白費力氣了。

陸時卿偏頭,飛了個眼刀子過來,看看她快要碰着他肩的下巴,隐忍道:“縣主,您的脂粉,好像抖在我肩上了。”

他是嘴毒慣了,想故意說點難聽的,好叫她自重,卻不料她臉比牆厚,不退反進,不過僵了一瞬,便笑嘻嘻道:“哦,對不住,我給您吹幹淨。”

說着,象征性地往他一粒白屑不見的肩頭吹了幾下。

這幾口氣,準确無誤地噴到了陸時卿的耳垂。他瞳孔一縮,癢得抖了一下,下意識往外躲開一步,神色尴尬。

元賜娴一愣。她是不甘被他三言兩語打擊,才偏做些沒臉沒皮的事,不想效果如此出乎意料。她擡眼盯住他耳根一抹可疑的紅暈,突然覺得他不必回答了。

她知道答案了。

她心情很好地拍拍手:“吹幹淨了,陸侍郎,咱們走吧。”

……

元賜娴說想去西市逛逛。

Advertisement

大周歷史上曾有一任皇帝為防官商勾結,規定五品以上官員不得入市。後來規矩日漸松動,到了如今已無明文條例,只是哪個官員成日往市集跑,被有心人盯上告一狀,仍可能惹嫌疑。

陸時卿年紀雖輕,政敵卻攢了一籮筐,他不禁懷疑,元賜娴是想使壞。

當然,他無所畏懼。

長安西市相當繁華,行肆林立,奇貨雲集。街上人潮熙攘,車水馬龍,除卻尋常百姓,也有不少來往商旅,包括遠道而來的異國客。

元賜娴有七年沒來過這裏了。

到附近時,她瞧見坊門前停了支商隊,被一名年青門吏攔着不給進。領頭男子正與他交涉,言語間神情不悅。

這門吏也是年輕氣盛,嚷嚷着堅持要開箱查驗貨物。

兩相僵持,道口被堵了個死。她等得不耐,叫停了馬車,令婢女留在這裏,當先徒步向前,游魚似的往人群裏鑽。

陸時卿坐在後邊一乘馬車裏,見狀跟着下來,走在她側後,艱難地左擋右避,以免碰着四面推來擠去的人。

等兩人到了坊門附近,前邊的僵持也結束了。

一名老吏急急奔來,給了年青人一記板栗:“吳興紀家的人馬你也敢攔!耽誤了貴人的生意,你可擔待得起?”

元賜娴聽了這一耳朵,回頭好奇問:“陸侍郎,吳興紀家是個什麽來頭?”

陸時卿側身避過一名大汗淋漓的商販,抽空答她:“江南一帶有名的綢莊,曾出珍品上貢宮中,在長安風評不錯。”

他說這話時心不在焉,看也沒看元賜娴,眼光一直落在商隊貨物上。

她看看他,再看看那批人,奇怪問:“您很喜歡紀家的綢緞嗎?”

陸時卿收回目光,沒答。

元賜娴也沒大在意,繼續往裏走,七拐八繞地到了間小吃鋪。鋪子匾額上提了幾個龍飛鳳舞的大字:蕭記馄饨。

她當先跨進店門,揀了臨窗的小方桌坐下,向杵在原地的陸時卿招手,示意他坐在自己對頭,随即喚來店小二,叫了兩碗馄饨。

陸時卿上前,垂眼看了看跟前的條凳,遲遲未有動作。

元賜娴見狀,從袖子裏抽出一方錦帕來,起身擦了一遍他的條凳,然後道:“陸侍郎,您請坐?”

他不鹹不淡瞥她一眼,大約并不認為她的帕子多幹淨,但終歸還是強忍着坐下了。

元賜娴便收起錦帕回了座。

等兩碗馄饨被端上來,陸時卿低頭看了眼,蹙眉道:“我……”

他話沒說完就被打斷:“我知道您不吃。”元賜娴笑了一下,瞄一眼四面衆多吃客,“我想吃兩碗,又不好意思,您替我遮掩遮掩不成?”

陸時卿沒說話,嫌棄地看一眼方桌案上的兩碗馄饨,将頭撇向窗外。

元賜娴便埋頭吃了起來。

白淨的瓷碗裏浮了翠綠的蔥花,香氣撲鼻,馄饨皮子滑嫩,肉餡肥而不膩。她一口一個吃得酣暢,不一會兒就吃空了一碗,連湯汁也一滴不剩,完了一句話不說,迅速将空碗擱到陸時卿面前,與他那只對調了一下位置,一連串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陸時卿懶得說話,只當沒瞧見,繼續望窗外,看一個點心鋪的夥計蒸饅頭。

他身在長安多年,為避嫌卻很少來西市,如此景象更不曾得閑看過,眼下剛好拿來打發時辰。

一屜饅頭出籠了,熱氣氤氲,隐約可見一個個的雪白滾圓躺在屜布上,遠遠瞧着暄軟松嫩。

陸時卿看饅頭的時候,元賜娴在看他。她腹中微飽,吃第二碗的動作慢了許多,閑來無事就瞅瞅他。

大周貴女瞧男子的眼光十分挑剔,臉要清秀俊逸,但不女氣,身板要挺拔硬朗,但不粗犷。

看對面這人,面如冠玉,唇似抹朱,偏又五官深邃,有棱有角。個子高,身板實,卻又絕非五大三粗,反如量裁過一樣颀秀。尤其當中一把窄腰,被這金玉帶一掐,瞧來相當筋道。

說句公道話,元賜娴覺得,陸時卿這副皮囊滿足了長安小娘子的一切幻想。

至于對她來說,反正,還挺下飯的。

陸時卿從包子鋪移開視線的時候,恰好瞥見元賜娴這直勾勾的眼神。

她竟然一邊喝湯,一邊盯着他的腰……腰看?

他腦袋裏哪根弦“嗡”一聲響,整個人一懵,感覺像有螞蟻緩緩爬過小腹,又癢又麻,頭皮都要炸,忍不住挺胸收腹,坐得端正起來。完了又覺哪裏不對,想要遮掩,卻苦于手邊無物,只好拿眼瞪她。

元賜娴卻渾然不覺,一邊盯着他的腰,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

陸時卿忍無可忍道:“敢問縣主,您到底是在吃馄饨還是……”

還是……吃他啊!

元賜娴真沒察覺他眼裏愠色,給他吼得一愣,半只馄饨挂在了嘴上。

得虧她心态好,沒嗆着,在他灼灼注視下,緩緩将半只馄饨塞進了嘴裏,咀嚼,咽下,指着自己問:“我……看起來不像在吃馄饨嗎?”

陸時卿一噎,剛要說話,忽聽身後不遠傳來個聲音:“……對,我家老夫人就要一碗馄饨,您給多放些蔥花。”

他渾身猛地一僵,下意識回頭。

元賜娴不明所以跟着望了過去。那邊所謂的“老夫人”察覺到他倆目光,也是一個疑惑,擡起頭來。

齊刷刷六目相對。

來人正是宣氏。

是了,陸時卿記起來了。這家蕭記馄饨是長安的老字號,曾得先皇稱道,不單尋常百姓,也有許多貴人十分鐘愛它的口味,時有纡尊來此,或雇請師傅上門去的。他的母親也是這間鋪子的常客。

他的臉色霎時變得微妙起來。對面宣氏的神情也很複雜,先是震驚,再是恍然大悟,繼而露出了點……激越?

激越個什麽?

元賜娴一頭霧水。揣摩了一下倆人長相,終于回過了味來。

陸時卿瞥了元賜娴一眼,起身向宣氏走去,低聲道:“阿娘,您想吃馄饨叫下人來一趟就是了,怎麽還……?”

宣氏是來替他置辦秋衣的,完了順道來這裏吃碗馄饨。但她此刻無心答他,見他杵在跟前擋死了元賜娴,揮揮手示意他莫礙眼,道:“你走開些,擋着阿娘做什麽!”

陸時卿頭疼地道:“您別誤會……”

他話沒說完,就聽身後響起個脆嗓:“陸老夫人,您找我?”元賜娴歪着個身子從他後邊探出腦袋來,笑眯眯地望着宣氏。

陸時卿一挪步,再次将她擋死:“阿娘,您先回府去吧。”

元賜娴起身,繞過他來到宣氏跟前:“陸老夫人,您大約不認得我,我是元家賜娴。”

她這自稱可謂毫無架子。宣氏見了人,不由眼前一亮,颔首道:“老身見過瀾滄縣主。”

她擺擺手:“您叫我賜娴就行了。”說罷伸手一引,笑說,“您來這邊與我和陸侍郎同坐?”

宣氏點點頭,看了被視若無物的兒子一眼:“那老身便不客套了。”

她随元賜娴過去,在條凳上坐下,目光一掃桌上空碗,面露詫異,回頭看兒子。

陸時卿當然曉得她在奇怪什麽,他從未用過外邊的碗筷,自然也不可能因元賜娴破例。他忙上前來,開口解釋:“不是……阿娘,這些都是……”

“陸侍郎陪我走街串巷的,餓壞了。”元賜娴搶先颠倒黑白地解釋。

陸時卿咬着後槽牙看她,知她是覺一口氣吃兩碗馄饨怪不好意思的,忍了忍就不當面揭穿她了,深吸一口氣,撇開頭不說話。

宣氏看看兒子,再看看元賜娴,面上笑意更盛些。

元賜娴沒先動筷,等宣氏的馄饨被端上來,才與她道:“陸老夫人,您也喜歡蔥花?”

陸時卿不善地瞥她一眼。這近乎套得可太明顯了。她拿一張巧嘴哄完了徽寧帝,還準備哄他母親?

偏宣氏也跟徽寧帝一樣,一點不覺她搭讪刻意,笑着點點頭:“是,這湯汁就得合了蔥花一道才香。”

元賜娴皺了一下鼻子,像在嗅什麽,完了問:“但您似乎不吃姜?”

宣氏這下有些訝異了:“縣主如何曉得?”

“我聞出來的,您這馄饨餡裏沒有姜味。”

陸時卿偏過頭來,低頭看了眼那碗馄饨,皺皺眉。宣氏的确是不碰姜的。可這馄饨皮子裹得這麽嚴實,蔥花的味道也蓋得濃郁,她又不曾湊近聞,怎會嗅出餡裏少了什麽?

莫不是暗中查過他母親吧。

宣氏笑起來:“縣主可真靈光。”

元賜娴回她一笑:“您快趁熱吃。”說罷大約怕她拘束,當先動起筷子。

陸時卿默然坐在一旁,直等她倆将馄饨吃幹淨,熱切話別了,才道:“阿娘,兒尚有公差在身,不能送您回府了。”

他說到“公差”二字時,重重看了元賜娴一眼。

但宣氏好像沒懂,神情欣慰地瞧着兒子,一臉“阿娘是過來人,明白明白”的模樣。

陸時卿扶額送她離開,回頭瞧見元賜娴笑望着自己,面露不耐之色。

她卻渾不在意道:“陸侍郎,吃飽了撐得慌,您能陪我上街逛逛嗎?”

他想說她吃了整整二十四只馄饨,能不撐嗎?礙于聖命,還是忍了,示意她先請,然後跟了上去。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大宋将門

大宋将門

沒有楊柳岸曉風殘月,沒有把酒問青天,沒有清明上河圖……
一個倒黴的寫手,猛然發現,自己好像來到了假的大宋……家道中落,人情薄如紙。外有大遼雄兵,內有無數豬隊友,滔滔黃河,老天爺也來添亂……
再多的困難,也不過一只只紙老虎,遇到困難,鐵棒橫掃,困難加大,鐵棒加粗!
赫赫将門,終有再興之時!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