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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市:慰他薄涼,回首是傷
蘇瑾瑜下葬後,有關于她的身後事,江少陵需回S市親自料理。
清晨離開杏花村,不少村民聞聽消息,紛紛趕來相送。對待村民長輩,江少陵有別于紐約從商奸險,言語間甚是溫和,除了安排村民照看江家墓園之外,同時不忘感謝村民近幾日對江家施以援手……
男人有着男人之間的臨別話題,女人亦然。
“小慈,如果工作不忙,別忘了和少陵一起回來看看我們。”
“小慈,工作雖然重要,但平時你和少陵還是要多注意身體,年輕人更該學會愛護自己。”
“小慈,少陵是個好孩子,你也是一個好姑娘,所以你們一定要好好的。”
關切言語一句接一句,在離別之際紛沓而至,沈慈微笑點頭,何必去計較這些話裏究竟藏匿着幾分真,幾分假?這些話,她們原本可以不說,但願意說出口,畢竟是善意,她理應心存感恩。
臨上車前,孫嬸大概是為了顧全沈慈顏面,悄悄地往她口袋裏塞了一個東西,壓低聲音叮囑她:“小慈,我請朋友開了一副中草藥偏方,聽說專治少白頭,你回紐約後先吃着試試看,如果沒效果,你給我打電話,我再幫你想別的辦法。”
沈慈道謝,那副中草藥偏方,她并不見得就會嘗試。她之所以會過早白發,不僅僅是因為她是一名腦力勞動者,很多時候更是與她的精神狀況息息相關......
是在鎮上吃的早餐。此次回S市,沈慈随行,她需要為她淩晨道出的那聲“好”負責。
八年來,第一次想要對一個人負責。
計劃裏,2014年她原本就應該回一趟S市,這次回去不過是時間提前,2月即将奔赴中旬,她恍惚地意識到:母親忌日好像快到了。
喪事期間,江少陵的手機幾乎處于停用狀态,如今喪事一結束,電話幾乎就沒停過,不少電話均是來自紐約。從杏花村到小鎮,從用早餐到上車,他通過幾個電話不僅敲定了數千萬美金的合作案,更在與秘書宋文昊的談話過程中解雇了一位副總和一位部門經理......
沈慈一夜未眠,汽車上了高速之後,她在江少陵一個接一個的工作電話裏倦怠而眠。她雖看似全程都在睡覺,但坐着睡覺畢竟有些不舒服,所以昏昏沉沉間,她知道江少陵在壓低聲音接了幾通電話之後,終于關掉了手機;她知道江少陵将他的外套蓋在了她的身上;她知道江少陵攬着她的頭靠在他肩上,試圖讓她睡得更舒服一些;她知道外套下,他觸摸到她的手,停了幾秒應是見她睡着沒反應,這才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
沈慈呼吸慢了,他這樣的舉動和林宣何其相似?那一年,林宣帶她回紐約,她在頭等艙裏沉沉入睡,在她警覺的睡眠狀态裏,林宣取了一條毛毯蓋在她的身上,後來林宣碰了碰她的手,遲疑數秒,方才緩緩握緊。
三萬英尺高空,逼匛沉寂的機艙裏,林宣的聲音如海水般溫潤平靜:“Sylvia,我知道你沒有睡着,S市所發生的一切,你我都無力改變,但有關于未來,我們至少還可以心存期許。我發誓,未來不管發生任何事,哥哥都會陪着你,再也不會放開你的手……”
林宣說這話時,是2006年。2012年1月初,林宣在給了她一巴掌之後,決絕地松開了她的手......
前往S市路途遙遠,沈慈後來是真的睡着了。江少陵叫醒她的時候,車已抵達S市西城區,座駕在路旁停靠着,有一輛全黑座駕停放在正前方,隔着車窗依稀可以看到兩名男子西裝革履地站在車身旁。
沈慈坐直身體,這個方向好像不通江家。她側過臉,目光與江少陵對視,他的眉眼依然是那麽冷漠,但因感冒還沒完全好,所以無形中倒是削減了幾分銳意。
“餓不餓?”他忽然開口問她,聲音低沉。
“有點。”江少陵的外套還蓋在她的身上,她把外套遞給江少陵,低頭查看了一下腕表時間,發現時間已經走向了下午三點半。
江少陵淡淡發話:“我讓鄭睿和陸離先開車送你回去,稍後會有人送外賣過去,吃完飯你再好好睡一覺,我最遲晚上一定回去。”
“你要去哪兒?”沈慈會這麽問,純屬是下意識,但話音剛落,她就覺察出了不對勁,江少陵默默地看着她,眸色很深。
她說錯什麽話了嗎?
對于江少陵來說,沈慈這句話沒有任何問題,但這些年來,這還是她第一次當着他的面主動過問他的行蹤。
“蘇姨身份需注銷,有些證件在家裏放着,我需要先回江家一趟。”料理身後事,看似簡單,實則手續繁複,事關蘇瑾瑜,有些事情本該他親自去辦,另外......她昨夜未眠,午餐又沒吃,下午不宜跟着他來回奔走。
江少陵是什麽心思,沈慈雖然沒有深思,但江少陵的話外音,她卻聽出了端倪,有關于料理蘇瑾瑜後事,他并沒有讓她參與的打算。
也罷,沈慈雖不強求,卻還是小小的虛僞了一把,“需要我陪你一起回江家嗎?”
聞言,江少陵眼眸似乎更深了一些,他沉沉地看着沈慈,沉默了幾秒,方才丢了一句話給她:“你有幾天沒洗澡了?”
沈慈怔怔地看着江少陵,他這話是什麽意思?有這種想法時,沈慈極力克制“聞味”沖動,而是不動聲色地掰了掰手指頭,算上航班十幾小時的話,她差不多有多少天沒洗澡來着?
目睹沈慈掰手指計算天數,江少陵不願再糟蹋自己的眼眸,拿着外套開門下車:“這個時候,你最應該做的事情,其實不是陪我,而是應該回去洗個熱水澡。”
沈慈面色如常,坐姿很端正,直到前方座駕緩緩駛離視線,她這才十萬火急地撩起外套和頭發使勁地聞了聞,還好啊!哪有味道?還是說,她嗅覺出現了問題?
沈慈不信邪,皺眉看向副駕駛座:“陸離,我身上有味?”
陸離一時語塞,他瞥了一眼正憋笑開車的鄭睿,他該怎麽告訴後座女子,江先生适才下車後嘴角隐有笑意,擺明了是在逗她玩......
2007年年末,江少陵曾在S市以蘇瑾瑜的名義購買了一套別墅,蘇瑾瑜卻不願搬離小區單元樓,以至于別墅內一直久居無人。
2014年2月11日下午,鄭睿沒有開車前往酒店,更不曾開車直奔蘇瑾瑜別墅區,而是将沈慈帶到了鬧市區。
在這裏,沈慈不僅迎來了一場視覺盛宴,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心靈震撼。
那是一棟庭院式別墅,坐落在S市中心地帶,占地極廣。路邊圍牆爬滿了顏色淡雅的薔薇花,開車駛向門口,已有門衛啓動放行閘,鐵門緩緩朝兩邊滑開,沈慈目不轉睛地望着窗外,她所看到的一景一物,仿似春風吹動塵埃一角,連帶那些幾乎被沈慈早已遺忘的記憶也随之悄然蘇醒。
庭院內,綠色草坪幾乎覆蓋滿園,還未及夏,觸目已是滿目清涼……
她讓鄭睿停車,陸離下車緊随其後,鄭睿開車尾随。道路兩旁種植着一排排綠意盎然的蔥茏大樹,接下來她會看到什麽呢?多半是涼亭、景觀長型池塘和小橋流水吧?
果然,走出前院綠樹、草坪和應季鮮花區,盡收眼底的就是那麽一條造型獨特的池塘,池塘很長,成功的隔斷了前院和後院,中間有寬闊拱橋相連,可供汽車通過,大橋兩邊分設兩個木質狹窄小橋,一邊可通後花園,一邊可通茶室、全透明玻璃花房。
沈慈步履緩慢,此刻小橋古樸,流水潺潺,數不盡的錦鯉正在池塘裏無憂暢游。鄭睿見女主人觀園興致不錯,待停好車就連忙跑了過來,原想給女主人帶路,誰曾想沈慈就像是曾經來過這裏一般,近乎熟門熟路。
沈慈來到了後院,後院是一片小樹林,通過鵝卵石小路可以直奔林間。這天下午,當沈慈看到那棟按成年人尺寸建造的樹屋時,她的精神世界在種種沖擊之下,忽然間潰不成軍。
她是第一次來這裏,之所以會對這裏似曾相識,是因為這座庭院建築最初的設計者是來自于她。
已經是很多年前發生的事情了——
那年盛夏,S市很熱,她去公司找他,當時他正在設計軟件,沒空搭理她,她也不覺得無聊,從辦公桌抽屜裏取出一本空白筆記,随後又找到一支鉛筆,兀自趴在辦公桌一側亂寫亂畫起來。
她在連撕幾張報廢紙頁,被他瞥視一眼之後,這才收心開始畫畫。當時的她,一邊畫着建築物,一邊看着他的臉,可謂是春心萌動,下筆十分順暢,靈感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那天他坐在電腦前共計六小時,她坐在一旁就足足意淫他六小時,僅是局面構圖建築就畫了好幾頁,直到合作夥伴侯延年敲門入內,她這才匆匆收尾,題字留言:“江伽之家。”
題完字,她把本子一合撂到一旁,見他還在忙,她覺得自己這趟不能白來,止不住心花亂顫,趁侯延年不注意,飛快地偷親了他一下,再然後火速開溜。
身後隐隐傳來侯延年吐槽聲:“天才跑那麽快做什麽?中邪了?”
後來,他問她:“你喜歡樹屋?”
她“羞澀”地笑了笑:“倒也稱不上喜歡或是不喜歡,我只是在想,如果有那麽一棟樹屋的話,我們平時還可以坐在樹屋裏談談情,說說愛,多好啊!”
他:“......”
那年盛夏 ,她畫圍牆薔薇花,是幻想着兩人回家時,他可以順手摘一朵薔薇花送給她;她畫前院林蔭大道,是想和他飯後牽手散步;她畫草坪,是想和他有事沒事抱着滾一滾;她畫池塘,是想看盛夏荷花齊放;她畫樹屋,其實主因并不是想和他談情說愛,而是幻想他們今後如果有孩子的話,樹屋可供孩子娛樂……
她畫那幅圖是随手塗鴉,玩笑心态;提筆“江伽之家”是色心乍起,轉身即忘。誰曾想,他竟一直記在心間,并将設計圖完美複原在了鬧市區,不僅建造了這處庭院,更建造了一棟成人樹屋。
鬧市樹林,空氣中傳來淡淡的草木香,鳥叫清脆。沈慈拾階走進樹屋,樹幹穿透地板直入房頂,室內生活設施一應俱全,沈慈走到陽臺上,林間景色盡收眼底,恍惚覺得這裏早已不是鬧市區,而是脫離塵世的大自然。
“這處庭院是什麽時候建造的?”沈慈問得是鄭睿,他和陸離在樹屋下站着,沒有随她一起上來。
鄭睿想了想,回複沈慈:“聽說江先生去美國之前就在建造,真正完工是在2009年。”
陽臺微風清涼,下午陽光穿過林間,在樹屋上一寸寸游移,宛如正在流逝的光陰,想抓卻抓不牢。
沈慈望着林間風景,眼神松系,慢慢開口道:“他每次回國都是住在這裏嗎?”
“不,江先生住酒店,但偶爾會開車過來。”鄭睿看着沈慈,不知為何又補充了一句:“除了江先生和管理樹屋的家傭,平時沒有人進出過樹屋。”
沈慈不再說話,心緒漸漸沉落深海。這就是江少陵,做事向來不動聲色,而她永遠都是後知後覺。
回到主別墅,外賣剛剛送來不久,中年女管家劉嫂正帶着兩位傭人在餐廳裏擺放餐點。
劉嫂和肖玟年紀相當,外表看上去要比肖玟嚴肅的多,見鄭睿帶着沈慈走進來,連忙吩咐傭人停下手頭工作,齊喚一聲“太太”,禮貌問好。
沈慈微笑,也算是打過招呼了。
餐廳吃飯,早已過了飯點,幾位傭人在這裏工作多年,卻是第一次見女主人回來,雖不敢明目張膽地盯着沈慈上下打量,但工作之餘,餘光卻一直朝她身上瞄。
沈慈沒有理會,喚鄭睿和陸離一起坐下來用餐,她本人卻沒有什麽食欲,僅是吃了幾口菜就放下了筷子。
這次回國,沈慈只帶了一只行李箱,吃飯前,鄭睿早已幫她提到了主卧室。在杏花村,條件有限,她不能模仿江少陵露天庭院洗澡,但回到S市,洗澡是必然,跟江少陵“規勸”她洗澡無關。
父親給她打來電話時,她剛洗完澡,而紐約正是淩晨時分。在給她打這通電話之前,父親已經事先聯系過江少陵,得知他們下午剛剛抵達S市,父親問她:“預計還要在國內停留幾天?”
“不好說。”她把手機調成免提模式,拿着一條白毛巾坐在床尾擦着濕頭發。
手機那頭短暫沉默,父親應該是斟酌了一下語氣,這才對她說:“Sylvia,你既然回到了S市,就不防多逗留幾日,再有幾日就是你母親的忌日,她生前最喜歡白玫瑰,如果可以的話,忌日那天還請你代我送一束白玫瑰給她。”
沈慈擦頭發動作一僵,自母親去世後,這還是父親第一次同她講起母親忌日。如果是以前,她或許會諷刺父親竟還記得母親忌日?但現在,她從他話語間聽到了那聲“請”,也聽出了他隐藏極深的愧疚,所以有些傷人之語注定只能卡在她的喉嚨裏,如刺在喉,疼痛自知。
有些話,她雖從未說出口,但父親心知肚明。她恨他,怨他,卻又割舍不了血緣之親......
現在想想,何必呢?佛曰:愛別離,怨憎會,撒手西歸,全無是類。不過是滿眼空花,一片虛幻。
既然萬事萬物終将成為虛幻,所以有些傷人傷己的話,她就不說了。
“好。”她回複父親的話,心态平靜,就連語氣也透着平靜,卻驚住了手機那端的華裔富商。
紐約,沈家主卧室裏,沈家明拿着電話,通話已斷,但女兒的那聲“好”卻一直徘徊在他的耳畔。
多年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談及她母親時,她不再隐忍,不再一言不發,不過是一個“好”字而已,卻讓他提前演練好的應對方案胎死腹中,完全派不上用場......
沈慈睡得很熟,醒來天色已有發暗跡象,卧室內插着錯落有致的鮮花,淡淡地花朵香迎面撲來,沒有醒腦效果,反而令她愈發昏昏欲睡。
不能再睡了,照這麽睡下去難免會日夜颠倒,沈慈起床,決定先去洗把臉。
此刻是晚上七點零八分,當手表時間走向七點十二分時,窗外萬物朦胧,因為一時大意闖進浴室的她,視野內竟也是一片朦胧不清。
浴室水霧缭繞,有男子正在沐浴洗澡,雖然及時取了一條浴巾圍在腰間,但因來不及關掉花灑,所以最終難以擺脫濕身命運。
此時沈慈雙眼已經适應稀薄水霧,她愣愣地注視着江少陵,心知自己本該“啊”的一聲尖叫,然後羞愧逃走,奈何她腳步生釘,腳步邁不開啊!
數日前她在江家老宅看到的江少陵,雖然只是裸露上身,但腹肌結實,十分完美搶眼,如今……
沈慈怕自己控制不住流鼻血,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還好,鼻血沒出來,卻禁不住咽了咽口水。
好一場濕身誘惑秀!好一幅噴鼻血畫面!
水流下,男子性感身材一覽無餘,胸肌完美,腹肌完美,再往下……沈慈氣得直跺腳,可恨浴巾礙眼,真想沖上去幫他把浴巾給摘了,一塊破布簡直是破壞藝術品。
江少陵關掉花灑,對沈慈火辣辣的目光視若無睹,她是學畫畫出身,沒少接觸人體模特,對待男人裸體看似目光灼熱,卻不代表是跟色欲有關......
想到“色欲”,江少陵反倒有了嘆氣沖動,随手取下一條毛巾轉身朝外走去:“洗澡的話,不要待在浴室裏太久,晚上我們一起外出吃飯。”
沈慈把手伸到感應洗手器下面,接了一把冷水洗臉,心中自是憤憤不平,浴室裏出現這一幕,男主角不是通常會調戲女主角一把,或是把女主角推在牆上壁咚嗎?
壁咚個香瓜,純粹是騙人!
幾分鐘後,沈慈回到主卧室,江少陵已經穿好了衣服,并非正裝,而是一身休閑裝,羊毛衫+黑色長褲+毛呢外套+休閑鞋,衣服搭配很随意。
沈慈感慨萬千,這人穿衣顯瘦,脫衣有料,身材完美令人發指。
“事情辦完了嗎?”她放倒行李箱,盤腿坐在一旁挑衣服,外出的話,穿衣打扮不能太寒碜。
“還有一些小事需要處理,我們可能還要在這裏多逗留兩天。”江少陵站在一旁佩戴腕表,似又覺得單方面下決定不太尊重她,于是補了一句話給她:“沒問題嗎?”
“我沒什麽問題。”她現在無事一身輕,不管是回美國,還是留守國內,對于她來說,區別不大。
行李箱裝不了幾套春冬季衣服,江少陵掃了一眼她的行李箱,對她說:“我讓人再給你置辦幾套衣服?”
“我衣服還夠穿,目前不用。”沈慈合上行李箱,拿着選好的衣服走向更衣室:“我去換衣服。”
江少陵卻在這個時候抓住了她的手臂,沈慈轉過臉看着他:“怎麽?”
“你......”江少陵眸子漆黑,別有深意地看着沈慈:“你有沒有覺得這裏似曾相識?”
何止似曾相識?簡直是神還原設計圖。
沈慈抿唇不語,她在組織語言,一旦她點頭回應他“似曾相識”,勢必會牽引出過往記憶,而那些記憶......她避之不及。
江少陵看着她,目光從期待逐漸轉化為失望,嘴角弧度自嘲,也終于松開了他的手:“換衣服吧!我去樓下等你。”
沈慈看着他的背影,張了張嘴,卻最終還是把話給咽了回去。驕傲如他,有些話,他只肯說一次,好比有些答案,過了那個時間段,縱使她再想說給他聽,他卻未必願意聆聽。
2014年,她眼中的江少陵,任他內心萬千思緒波瀾壯闊,卻依然能做到波瀾不驚,而他眼中的她,紐約多年沉澱,早已不再是當初癡纏他不放的小妖女。她是沈慈,一個踩着伽藍血淚重生的紐約外來客,僅此而已,也只能而已……
沈慈下樓的時候,很想吟詩一首,比如說蘇轼的《江城子》: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鬓如霜......
她只盼相逢故人不相識,只可惜故人眼力勁很好,盡管她早已半頭白發,卻還是被他們一眼認出。
沒錯,是他們。
他們在客廳裏坐着,沈慈步伐卻在樓梯間短暫凝滞,她這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原來所謂晚上一起吃飯,并非兩人同行,而是多人聚餐。
她自認記憶力很好,雖然時隔八年之久,她卻依然能夠叫出他們的名字來:杜衡、侯延年、周強。
曾經,他們是江少陵的大學舍友;現在......
聽說杜衡現在已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作曲家;聽說侯延年現在已是S市響當當的金融家,2008年江少陵抛下國內一切,接替他位置的那個人正是侯延年;聽說周強現在已是一家上市公司高管,年薪在七位數以上......
沈慈出現之前,杜衡三人正坐在客廳裏和江少陵說着話;沈慈出現之後,杜衡三人闊別數年再見沈慈,生疏是一回事,默契緘默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晚上七點半,沈慈穿着駝色束腰長款呢大衣,腰帶松系,裏配黑色毛衣,黑色緊身褲,穿着一雙黑色高跟鞋,當然她還斜挎着一只黑色單肩包。
若非舊識,這樣一個身材極佳,氣質極好的女子出現在眼前,杜衡等人或許還會心存欣賞或是獵豔之心,但2014年再見沈慈,杜衡三人卻是滿心複雜。
多年前,他們稱眼前女子是“小天才”;多年後,小天才蛻變成蝶,縱使心性難改,可周身氣質終究還是被名媛圈所同化,如今的她頭發半白,魅力卻逐年劇增,朝他們走來時,嘴角笑容雖然親切,卻像是隔了一層紗,你摸不着她,也抓不到她。
猶記得,2012年江少陵大婚日,杜衡三人受邀前去紐約賀喜。誰曾想婚宴場卻橫生枝節,沈慈前任未婚夫現身婚禮,除了險些搞砸婚禮,還差點讓江少陵丢盡顏面。好在婚禮非公開,前去參加婚宴的上流名士都是沈家明或是江少陵兩方熟人,這才從未向媒體走漏風聲,但杜衡三人卻因為此事對沈慈頗有微詞,再加上婚禮過後各人工作忙碌,所以如今再見沈慈,可謂是百感交集。
人與人之間的感情,随着時間遞進,一部分越沉越香,另一部分卻會越來越淡;江少陵和杜衡等人是前者,沈慈和杜衡等人是後者。
窗外夜幕已降,女子心性豁達,在燈火通明的客廳裏依次向杜衡三人伸手交握,言語妥帖有禮:“江先生應該早些告訴我今天有貴客登門,如果早知道,我斷不會讓各位坐在客廳裏空等我一人,實在是抱歉。”
杜衡三人站在客廳裏看着沈慈,同他們一起看向沈慈的,還有家宅數名傭人。燈光下,女子不化妝,微笑的時候眼角有着淺淺的皺紋紋絡,是一個很有魅力的青年女子。
變了,果真是變了,其實他們都變了......
微笑,很多時候它的功效,僅是用來掩飾故人相見所帶來的陌生和疏離。沈慈的主動問好,至少讓杜衡三人芥蒂暫消,握手言笑,淺談不過數句,周強已在一旁笑着說:“還是先去飯店吧!到了飯店,我們可以邊吃邊聊。”
杜衡三人各自開車前來,又各自開車前去飯店,江少陵和沈慈共乘一輛汽車跟随在後。
司機是鄭睿。
沈慈心裏有情緒,語氣還算溫和:“晚上和杜衡他們一起吃飯,你為什麽事先沒有告訴我一聲?”
“告訴你之後呢?”窗外霓虹燈照進車內,映照出江少陵五官輪廓異常英俊,他瞥視她一眼,面上笑意微露:“你會抗拒,會拒絕和他們一起外出用餐。這次我們回S市,他們推掉工作和應酬,盛情邀請你我用餐,是禮節,更是心意。為了一頓飯,他們主動登門造訪,是你覺得他們誠意不夠?還是說,你僅是單方面排斥和我朋友一起外出吃飯?”
沈慈竟是無話可說。
她并非排斥和他朋友外出吃飯,而是......很多年了,她在紐約幾乎沒有朋友,除了林宣,就是陶艾琳,早已遺忘了該如何應對故人,尤其還是他的大學舍友。
他們記憶中的伽藍,曾經那麽驕傲自信,但現在的伽藍,連她自己都覺得陌生,更何況是他們。
江少陵說的對,如果他事先告訴她,晚上會和杜衡他們一起吃飯,她十有八九會拒絕,但他話音裏藏匿着火氣,她也聽出來了,想必還在為卧室淺談,為她的“遺忘症”耿耿于懷。
沈慈試着緩和氣氛:“剛回S市,我沒心力應付你朋友。”
她果真不适合與人交談。
“應付?”聽了她的話,江少陵神情冰冷,不怒反笑:“如果是他的朋友呢?你是沒心力應付,還是結交過盛?”
他?
林宣。
沈慈皺着眉,情緒難壓,“你提他做什麽?我們要談的是今天這頓晚飯,關他什麽事?”
江少陵處理危機事件向來果斷,但這日他有些失控,不過他的這份失控被他完美的藏匿在微笑的表象之下,他靠着椅背,抑揚頓挫地反問沈慈:“提他,你那麽激動做什麽?”
沈慈沒什麽表情地笑了笑,有些人平時不多話,但出口必傷人,江少陵絕對是其中翹楚。
她不願和他争吵,轉臉望着窗外,S市到了夜晚時分,處處流光溢彩,燈紅酒綠。白天全球精英在金融之地機關算盡,夜晚衣香鬓影笑語放松,她在沿途飛逝的街景裏感受到了來自于時間的可怕,只是幾年不見而已,它卻長成了巨人模樣。
身旁男子理性回歸,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似是不察一般。凝望窗外的她,一心專注的,是闊別多年陌生無比的金融大城。
他緊握她的手,放軟了語氣:“我道歉,如果你不高興,我們現在就回去。”
27歲的沈慈,沒辦法欺騙自己“愛情是消除争執的良藥”,她在八年心境沉浮裏逐漸參透愛情,正因洞悉,所以沉澱,所以近乎冷漠。
她轉臉看着江少陵,平靜地道出心裏話:“你難道還沒發現嗎?我和你早已越走越遠,我的生活圈,我的交友圈,我的飲食喜好,你都不喜歡。同樣的,你的處事方式,我也不喜......”
她的那聲“不喜歡”尚未說完,已被江少陵突如其來的動作生生斬斷,他的手指驀然從她手上撤離,那麽快,仿佛她的手是一塊高溫烙鐵,只見他寒着臉吩咐前座:“掉頭回去。”
後座風雲變遷,鄭睿盡收眼底,早已是心神俱裂,他不敢違背江少陵的意思,打了轉向燈,準備前方路口掉頭,誰知後座沈慈聲音乍起:“你讓鄭睿掉頭,我現在就下車。”
鄭睿咽了咽口水,看着後視鏡,聲音有些發緊:“江先生?”他到底是該掉頭,還是不該掉頭呢?
後車座,江少陵和沈慈眼神相殺,男子目光深沉,宛如暴風深海;女子雙目寒星,竟是煞氣逼人……
車內空氣停止流動,鄭睿覺得冷,冷得他真想一頭撞死在方向盤上,奇葩這是要氣死江先生的節奏啊!
确實是盛情邀請,杜衡三人選定的餐廳,是S市檔次最高的中式餐廳,位于八十八層高樓之上,坐在靠窗位置用餐,甚至可以俯覽全城夜景。
近幾年江少陵回國,怕是沒少來這裏用餐,否則也不會幾人剛抵達餐廳門口,就被經理熱情地喚了一聲:“江先生,好久不見。”
江少陵朝經理點點頭,侯延年這時候接了一通電話,湊近江少陵耳邊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麽,江少陵微微皺眉,示意杜衡等人先入座,說他出去接個人。
幾人入座,杜衡看着侯延年,好奇問:“還有誰要過來?”
“慕清。”侯延年目光望向沈慈,沈慈坐在靠窗位子上,對全城夜景興致缺缺,正低頭擺弄着手機。
侯延年心細入微,擔心添加新人,沈慈會不習慣,于是笑着喚了聲:“藍藍?”
沈慈下意識擡頭,她還沒從“藍藍”這個稱呼裏回過神來,就聽侯延年輕聲對她說:“再等幾分鐘會有一個朋友過來,她叫慕清,和我們都是多年好朋友,我是開車來飯店的路上,才确定她會過來,所以事先也沒跟你和少陵打聲招呼,希望你不要介意。”
“人多熱鬧,挺好的。”沈慈把手機放進包裏,見杜衡倒了一杯水遞給她,她笑着接過,道了聲:“謝謝。”
故人聚餐,最忌尴尬冷場,周強開啓話鋒:“伽藍,闊別八年再回S市,有沒有覺得不習慣?”
“還好,S市變化很大。”沈慈喝了一口水,她從小在這裏長大,雖然國外居住多年,但回到這座城并不會不習慣,頂多是有一些排斥。
杜衡加入話題:“我一直很好奇,你們腦研究院平時都是做什麽工作的?”
沈慈聲音很清淡:“主要研究人腦記憶庫,人腦平時工作運行狀态,同時主研究人腦疾病,比如精神分裂症、抑郁症、孤獨症、阿茲海默症等人腦相關疾病。”
周強感慨:“你們科學家是為人類做貢獻,不像我們俗人一個,每天睜開眼睛想的第一件事就是賺錢,想想還真是慚愧。”
隔行如隔山,沈慈的工作,杜衡等人未必能聽得懂,但正因不懂,所以才凸顯神秘,再加上“科學家”這個稱謂,原就令人覺得很神聖,高不可攀。
沈慈微笑不語,她該怎麽告訴周強他們,很多科學家每天關在實驗室裏,确實是在為人類做貢獻,但她卻是一個異類。她之所以成為腦研究專員,純粹是為了救贖罪惡,她的罪......
這時,侯延年開口問她:“現在還畫畫嗎?”
“不畫了。”沈慈放下水杯,手指輕輕地撫摸着水杯壁,她棄筆多年,早已不再畫畫。
席間三人彼此交換了一下眼神,有驚訝,有好奇,有感慨,更多的卻是遺憾,一句“為什麽?”、一句“真是可惜了!”、一句“真的不畫了?”卡在三人喉嚨裏,卻無人說出口。
前方,經理帶路,江少陵和慕清正朝他們走來。
杜衡等人起身離座,所以沈慈起身,多少有一些被迫。站在江少陵身旁的,是一位青年女子,她的名字叫慕清,身材婀娜有致,漆黑的長發披向右肩,美麗而又時尚。
其實,無論是多年前在國內,還是幾年前在紐約,沈慈都曾見過慕清,在她看來慕清和江少陵站在一起很般配......
這話,沈慈發自真心。
慕清和杜衡他們應該也是數月不見,所以見面很是歡喜,熱情打招呼之餘,禮節小抱,再然後親疏可見,到了沈慈這裏,慕清伸出了纖纖玉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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