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忙裏偷閑

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天光仿佛被大地吸收殆盡,整個天地俱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

長街上,只有歡柳閣門前的燈籠如火,照亮了那一片區域,看起來卻仿佛不在人間,頗有些格格不入之感。

三樓上,緊閉的門窗裏透出淡淡的燭光,屋內一片沉默,流淌着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氛圍,茶香和糕點甘甜的氣息飄散,程千述看着坐在床榻上的人,心裏一時間想了許多,可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直到那燈芯噼啪一響,令他回過神來。

“師兄?”花錦雙懶洋洋地打了哈欠,說,“你不休息嗎?”

程千述道:“我在椅子上小憩一會兒就行。”

“那怎麽行?你還傷着呢。”花錦雙脫了鞋,縮進床鋪裏,拍了拍,“過來。”

程千述:“……”

不知道為什麽,就覺得這一幕怎麽看怎麽不對勁。

花錦雙道:“說好什麽都聽我的呢?”

程千述只得站起來,硬着頭皮過去坐下,背脊繃得筆直。他想:這只是弟弟而已,他下定決心要好好保護的三弟弟,抵足而眠有何不可?

做好心理建設,程千述寬衣睡下,花錦雙湊過來,将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少年身上好聞的氣息蹿入鼻端,令程千述一時心如擂鼓,又怕被發現了,于是微微側身,面朝花錦雙,柔聲說:“睡吧。”

花錦雙定定看了他一會兒,嗯了聲,閉上眼睛。

程千述安靜地看了花錦雙的側臉一會兒,擡手一揮,燭火熄滅,屋裏黑了下來。

四周靜悄悄的,心跳的聲音便更加清楚了,程千述一時分不清是自己的心跳聲,還是花錦雙的。

他閉上眼睛,想讓自己入睡,可花錦雙的存在感卻太強了,令他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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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是很困的,加上如今內力不濟,精力遠沒有以前好,程千述有些惱火地揉了揉心口,想着這傷什麽時候才能好,卻突地被一只溫軟的手撫上手背,吓了一跳。

“雙兒?”

“哪裏不舒服?”黑暗裏傳來關切的聲音,随即少年湊近了,彼此之間能感覺到呼吸。

“沒、沒事。”程千述下意識想往後躲,但又莫名迷戀這種親近感,忍不住擡手放在了花錦雙腰上,隔着衣衫輕輕摟着,道,“睡吧,不是困了嗎?”

“嗯。”花錦雙幹脆擠到了程千述懷裏,長籲了一口氣,安心道,“不舒服一定要告訴我。”

“別擔心。”程千述耳朵尖發燙,動了動喉嚨道,“沒什麽事。”

一夜好夢,翌日醒來,花錦雙整個人埋在程千述懷中,雙手摟着他的腰,而程千述也抱着花錦雙,下颚枕在對方頭頂,被軟軟的發絲摩挲得發癢。

兩人剛醒,下-身都有了反應,花錦雙睡得臉頰微紅,看起來十分有氣色,迷糊地動了動腰,同程千述地蹭在一處。

程千述登時頭皮發麻,一股沖動湧到腹部,全身肌肉繃緊了,忍不住锢住了花錦雙。

“別、別亂動。”程千述剛睡醒的聲音有些沙啞低沉,不似個十七歲的少年音,反而顯得很成熟。

他呼出口滾燙的氣息,想拉開兩人的距離,花錦雙卻湊了過來,不滿地扭着腰,道:“不舒服。”

程千述幹咳一聲:“這是正常的事,以後你便懂了……”

花錦雙心裏好笑,心說:我還要你教?

一邊又裝得天真爛漫,透着天然的誘惑,眨着水汪汪的眼睛說:“師兄懂這個?”

“軍營裏是常事。”程千述解釋,“都睡大通鋪,有時候趕路連睡覺的地方也沒有,彼此擠一擠……”

花錦雙登時變了臉色:“你跟旁人也這麽親密地睡過?然後呢?你們還做什麽了?”

程千述陡然被質問,一臉懵逼,下意識有問必答道:“男兒血氣方剛,剛睡醒都會如此,過一會兒便好了。”

花錦雙看着他:“沒有其他的了?”

“沒、沒有。”程千述想起什麽,倏地臉紅了,不敢直視花錦雙的眼睛。

花錦雙雙眼微眯,撐起一點身子,居高臨下地審視他,冷聲質問:“還瞞着我什麽?說清楚。”

程千述不好意思道:“軍營裏都是男子,難免……難免受不住了擦槍走火,也是有的。”

花錦雙氣笑了:“你也擦槍走火?跟誰?”

“我沒有。”程千述解釋道,“只是無意間看見過別人……”

花錦雙伏低了身子,幾乎是趴在程千述胸前了,說:“看見什麽?”

程千述臉漲得通紅,不再說話。

花錦雙看了他片刻,突然笑起來,剛睡醒時心裏蠢蠢欲動的感覺也消散了,他坐起來伸了個懶腰,衣袖滑下露出潔白修長的手臂,道:“不逗你了,不嫌棄我就行。”

程千述皺眉:“我從未這麽說過。”

花錦雙一笑:“謝謝師兄。”

兩人起床洗漱,出門的時候碰上了綠蘿——程千述先前在歡柳閣門前碰上的男人。

綠蘿一身綠衫,衣擺下繡有青竹,整個人看起來十分清爽,此時他束着黑發,露出一截雪白脖頸,手上還提着個食盒,看起來沒有了那晚燈籠下的旖旎放蕩,反而顯得正經了不少,頗有些書生氣。

“花三少……”綠蘿先是一眼看見了花錦雙,愣了一下,随後又看到了程千述,露出了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

程千述:“……”

程千述暗道不好,被誤會了,但此時也無法解釋,只得悶不做聲。

花錦雙漫不經心道:“去哪兒?”

綠蘿道:“一早起來做了早點,想給柳少送去。”

柳卿雖是歡柳閣的老板,平日這些相公姑娘們都習慣叫他“柳少”。

綠蘿臉側泛起一絲紅暈,嘴角帶笑,一看便知是個什麽情況,花錦雙想起這會兒自家大哥估計還在柳卿床上,露出個惡作劇的笑容,道:“不錯啊,我也可以吃嗎?”

綠蘿明顯不大願意,但只得道:“三少不嫌棄的話,當然……”

于是花錦雙便跟着綠蘿朝柳卿房前走去,程千述不知所以,也跟在後頭。

路上又遇到其他的相公姑娘,一行人浩浩蕩蕩一邊笑着聊天一邊去找老板吃早飯。

到得門前,綠蘿還沒敲門,其中一人突然敏銳感覺到什麽,豎起手指:“噓!”

衆人驀地安靜下來。

花錦雙笑眯眯的,就見綠蘿站在門前,陡然變了臉色。

房門裏,清晰地傳來了柳卿略沙啞的聲音,帶着一點疲憊和說不出的撩人味道。

“等……”

“不要了,嗯……”

“都一夜了,我累了……嗯……都說了不要……啊……”

房門并不怎麽隔音,床板的吱呀聲和呻-吟聲對于這些久經歡場的人來說如何會不知意味什麽?

只需聽個氣聲兒,就能知道裏面在做什麽了。

衆人不敢打擾,捂嘴笑着各自比手勢散了,綠蘿臉上現出難過神情,提着食盒有些低落。

花錦雙故作無辜,道:“哎呀,這是誰在我們卿卿房裏?”

綠蘿搖頭,将食盒遞給花錦雙,道:“三少不嫌棄的話,拿去吃吧。”說罷也不等花錦雙回話,徑直轉身走了。

花錦雙瞧見他一雙眼通紅,啧啧兩聲,打開食盒朝裏看。

程千述耳朵有些紅,揉了揉耳垂,站遠了些,說:“你故意的。”

“讓他看清現實不好麽?”花錦雙道,“長痛不如短痛。”

程千述無奈搖頭:“你啊……”

說完又不知該如何評價,見花錦雙揚起眉眼看來,神采飛揚,興致勃勃,狡猾又天真,明明帶着點邪氣,卻又無法讓人打心眼裏真的讨厭起來。

程千述只得不說了,道:“請你吃飯?”

“走着。”花錦雙将食盒一蓋,提在手裏,同程千述一起出門去了。

大清早的,長街上沒什麽人。

早點攤倒是早早擺出來了,有馄饨、饅頭、包子,還有挑着甜水和鹵蛋的,俱在屋檐下站了,帶出新一天裏的生機勃勃。

面店的小二打着哈欠出來擦桌子,将椅子擺開,見花錦雙和程千述進門,眼前一亮,道:“二位請!吃點什麽?”

小二拿帕子撣了椅子上的灰,殷勤倒湯,俱是剛熬好的面湯,很是香濃。

花錦雙擺手随意,程千述随便點了兩碗面,又讓加了肉,左右看看。

花錦雙将食盒放在桌上打開,将裏面的碟盤拿出來。

這一帶大多是歡場和賭場,此時大半店面還沒開門,清淨得很,若是往西市過去,這會兒早該熱鬧起來了。

花錦雙道:“一會兒去西市逛逛?你來了這麽久,還沒好好逛過。”

程千述點頭,沒有異議,兩人便就着面湯吃綠蘿做得點心。

用過飯,花錦雙也不管歡柳閣裏的事了,總歸有大哥和柳卿在。

他帶着程千述往西市去,離開歡柳閣附近,果然四周都熱鬧起來,還有巡邏的士兵排隊走過,四周充斥着日複一日平凡卻又溫馨的氣息,吆喝聲,吵鬧聲,狗吠聲;程千述從人群裏穿行而過,看着走在身側的花錦雙,仿佛始終濃霧彌漫的前路漸漸有了形狀,心裏不再那麽茫然失措。

等到了西市,日頭已經升起來了。

西市正是最熱鬧的時候,讀書人齊聚在此,也有婦人帶着小孩采買各種貨物。

走南闖北的賣貨郎晃着鈴铛,還有那賣大力丸的,推着小車吆喝,車上綁着個牌子,上書“祖傳秘方”。

這裏魚龍混雜,讀書人三五成群擠在小茶館裏談論天下大事,口沫橫飛,争執起來一個個臉紅脖子粗,隔着一個攤位,旁邊便是賣魚的,魚腥味混合着那些“國家大事”,十分有趣。

程千述看得稀奇,一路過去只覺眼花缭亂,人群同他逆向而行,他不由牽住了旁邊花錦雙的手,仿佛還将對方當個小孩,怕他被人擠散了。

花錦雙心裏樂滋滋的,由着他牽,十指同他相扣,占盡了便宜。

花錦雙買了糖葫蘆,程千述手裏又提了茶葉和糕點,還用竹簍裝了一尾魚,兩人說說笑笑,竟在這複雜的亂世裏感覺到了那麽一絲平和的小安逸。

兩人從西市出來,恰碰上花錦斐。

花錦斐遠遠地同他們打招呼,道:“一早去問安,怎的沒見你和大哥?這麽早跑出來幹什麽?”

“逛街啊。”花錦雙笑道,“二哥去哪兒?”

“去镖局看看,今日有幾本賬要查。”花錦斐一臉無聊,騎在馬上,單手撐着膝蓋,腰帶上墜着一枚墨玉,“千述也一起?還沒去過镖局吧?你幾個師兄弟都在裏頭幫忙呢。”

花錦雙想着事情告一段落,總得輕松輕松,便轉頭看程千述,程千述恰好也這麽想,便點頭同意了。

于是一行人一齊朝镖局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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