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吵架

花錦雙在懷河鎮口遇到了當地丢牛的大案,順手幫了個忙,抓到了偷牛者,被當地人贊嘆為天上來的仙人,被小心翼翼地請進了家中做客。

花錦雙也不客氣,在破舊的小屋裏坐了,看着四下不過十幾坪的房間,可謂是真正的家徒四壁,屋裏只中間擺了張桌子,再沒有別的東西了。

花錦雙好奇地四下看着,又觀察這家裏的老兩口,據說女兒嫁去了鄰鎮,很少回來,家裏餘兩個兒子,長子給人家當了上門女婿搬出去住了,次子在家裏幫着養雞種田,日子過得艱苦卻也不是不能活。

老兩口生怕怠慢了仙人,拿了香爐出來點燃了,嘴裏碎碎念着,又在花錦雙面前擺了貢品。

花錦雙:“……”

老兩口出神地道:“仙人來這裏是有何貴幹啊?他們都說仙人不吃飯,只吃香火,小的家裏也沒什麽貢品可用……”

花錦雙忙擺手,張了張口竟不知如何解釋,只得道:“前些日子,月初左右,你們見過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人路過此地嗎?大概這麽高,頭發是包起來的,穿着一身黑衣……”

花錦雙給兩人形容了半天,老兩口想起來了:“有,有,在路口阿袁家裏還吃過飯,阿袁喜歡占人便宜,可不好啊,拿了那小哥的一枚玉佩說是抵飯錢。”

老婆婆缺了牙說話漏風,道:“那枚玉佩可值錢了,抵他一年的飯錢了,真是作孽喲。”

花錦雙皺眉:“他身邊還跟着別的人嗎?他走了之後,可還有人跟着他來過?”

“有,”老爺子點頭,“有兩個這麽高的……呃,看着有點兇神惡煞的。”

老婆婆伸手比劃:“看樣子不是好人,還去阿袁家問過話,把阿袁吓得當即就尿出來了。”

花錦雙點點頭,又問了那叫“阿袁”的人住哪兒,便告辭離開了。

走遠了再回頭看,還能見那二老跪在門口朝自己走的方向磕頭,嘴裏念念有詞,兩手合掌,花錦雙哭笑不得,又覺得有些心酸。

他沒出過遠門,在镖局雖也聽過師兄弟們聊起外面的事情,但始終像是坐井觀天,想象不出外面的世界是個什麽模樣。

無論是關系不錯的陳家,關系不好的康家,還是花家的這些師兄弟們,日子過得都挺好,便很難想象還有過得十分不好的人——連“十分不好”到底是個什麽模樣也是沒有概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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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錦雙一路走來,不過兩天功夫,便已驚覺到自己的無知和淺薄。在慶州誰都認識他,他便能橫着走,不可能被偷被搶,也不可能被欺負。

出了慶州,才知花家也沒什麽了不起的,無人識得他一身昂貴的衣衫,也不知他鞋面上用金線繡的牡丹代表什麽;便有人不知好歹地來偷他的錢袋,欺騙他的善意,還想慫恿他典當腰上墜的墨玉,甚至有人膽大包天來調戲于他,以為他是個女扮男裝的姑娘。

少了爹和大哥的保駕護航,沒有師兄弟在身邊前呼後擁,也沒有貼身小厮提前為他打點一切,他不過出門兩天,便事事覺得不便,什麽都要親自去問,麻煩得很。

如此一想,程千述始終将他當個沒長大的小孩兒,當個寶貝弟弟哄着,似乎也情有可原了。

花錦雙騎着馬溜達到那叫“阿袁”的家裏,隔着歪歪扭扭的籬笆朝裏看,屋裏一個婦人抱着盆出來,一看他就警惕道:“你找誰?”

花錦雙騎在馬上,一身金貴,氣宇不凡,那婦人小心地打量他:“前頭說有仙人幫忙抓了偷牛賊,可是你?”

“是我。”花錦雙點頭,問,“阿袁在家嗎?”

“你找我家男人做什麽?”那婦人疑惑,“等等,你是男的女的?”

花錦雙好脾氣地笑笑:“要麽你來摸摸看?”

婦人:“……”

婦人丢了盆就叫:“來人啊!流氓!打流氓啊!”

花錦雙:“……”

阿袁從屋裏跑了出來,他是個瘸腿的男人,穿着一身粗布衣衫,衣衫裏空蕩蕩的,露出大片髒兮兮的皮膚。

他挽起袖子,露出肌肉結實的胳膊,惡狠狠道:“哪個不要臉的!”

花錦雙翻身下馬,撿了路邊一顆小石頭在手裏掂了掂,朝他眉心打過去。

男人哎喲一聲,踹開籬笆跑了出來,見花錦雙一身金貴,眼珠子一轉,道:“你打人!還調戲我老婆!走!見官去!”

花錦雙道:“把你拿走的東西還回來。”

男人皺眉:“什麽東西?我拿你什麽了?你不要胡說八道啊!”

花錦雙又撿了幾顆石頭,拿在手裏把玩,時不時朝男人砸去一顆:“一枚玉佩,月初一個穿黑衣的小哥拿給你抵飯錢。還回來。”

花錦雙的石子丢得十分有水準,每一顆都只砸在男人眉心,力氣不大,但又能恰好讓人疼痛。

一下兩下還好,三下四下眉頭就通紅一片刺痛難忍,五下六下就讓人受不住了,只想躲開。

偏偏男人不管往哪兒躲,那石子就像長了眼睛,只朝着他眉心那一點去。

很快皮膚破了,流出血來,但那石子還是只朝那一個地方砸,疼得男人擡手去擋,可擋也擋不住,那石子竟又朝他下-身打去,他又只得擡手去遮裆部。

花錦雙貓逗耗子似的,站得不遠不近,閑閑地說:“還回來,還回來,叫你還回來。”

他翻來覆去地念叨,腳下一圈的石子被打光了,他又去別處撿,像個陰魂不散的怨鬼,将瘸腿男人吓得不行。

“還!我還!”

這麽會兒功夫,瘸腿男人幾乎要被那魔音穿腦弄出精神病來,腦袋又被砸得昏昏沉沉,便讓婦人去屋裏拿出一個上鎖的小木盒,打開裏面果然放着那玉佩。

玉佩太值錢了,兩人又不舍得拿去賣了,但時不時要帶出來去鎮裏炫耀一番,因此左鄰右舍都知道他們貪來了這麽一個值錢的玩意兒。

花錦雙握着那玉佩,表面上笑嘻嘻的,心裏其實很難過。

當日程千述急火攻心,有走火入魔的傾向,腦子本就不清醒了,加上又有內傷,一路躲躲藏藏,好不容易臨近了慶州城,在這裏讨碗飯吃,卻被這人貪得無厭要走了玉佩。

想也知道這玉佩定是程家的東西,他已經一無所有了,這些人卻還要拿走他僅有的念想。

花錦雙又覺得只砸得這男人頭破血流實在便宜了他。

那瘸腿男人捂着腦袋,畏縮又氣憤地道:“他吃了我的飯,喝了我的水,我不該收點錢嗎?你這是,你這是什麽道理?!強盜!”

他罵一句,又小心地捂着腦袋往後躲,頗有些神經兮兮,生怕那莫名其妙的石頭會再次飛來。

花錦雙看他一眼,從錢袋裏摸出錢扔給他。

“一頓飯錢,你拿人家這麽好的玉佩來抵,你就有道理了?”花錦雙冷冷道,“欺負一個受了傷的小孩兒,落井下石,豬狗不如。”

花錦雙擡起下颚,到底是受過花家良好教育的,再難聽的話可說不出口。

若是換了魏小五在這兒,估摸什麽難聽惡心人的話都能噴出來。

花錦雙小心地擦幹淨玉佩,将其收進懷裏,正要上馬繼續走,就見鎮口小路上跑進了兩匹大馬。

一匹黑馬,一匹棕色大馬,馬上的人還都挺眼熟。

正是程千述和花錦南。

花錦雙登時驚了,下意識就想躲,那瘸腿男人一見他這樣子,以為是遇上了什麽仇家,立刻跑出去喊:“在這兒呢!在這兒!”

原本程千述都已經跑遠了,聽這聲音又回頭看了一眼,他認出了當時騙走自己玉佩的瘸腿男人,想着幹脆去把玉佩拿回來,便“籲”了一聲跑了回來。

剛到門口,便見男人大叫:“跑了!他跑了!”

程千述擡眼一看:“!!!”

花錦南追了過來,叫道:“三哥!”

程千述匆匆丢下一句“你在這兒等着!”便策馬追了上去。

風在耳旁呼呼地吹,花錦雙衣衫飛揚,發冠都被吹歪了。他俯身在馬身上,緊緊拽着馬缰,眯着眼辨認前方的路。

他還從未策馬跑得這麽快過,被颠得渾身都疼,卻聽身後馬蹄聲越來越近,不由暗罵一聲。

到底是邊關騎馬長大的,馬術上花錦雙可比不過程千述。

程千述很快追到了他旁邊,沉聲道:“停下來,雙兒!”

“不知道你說誰。”花錦雙不看他,只一個勁催促,“駕!快點啊!駕!”

程千述氣道:“停下來!這樣很危險!你不熟悉路!前面沒路了快停下!”

“駕!”花錦雙不理他。

程千述在風裏大吼:“我們好好談談!雙兒!花錦雙!”

“沒什麽好談的!你追我做什麽!”

“我得帶你回去!別玩了!”

花錦雙登時火了:“誰玩了!你回去!”

程千述策馬靠近了些,想翻身上花錦雙的馬,花錦雙立刻發現了他的意圖,将馬兒拉開了些,一腳去踹程千述的馬。

程千述差點被踹得翻下馬去,也火了:“別鬧了!有什麽話不能好好說?!花家都在找你!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該為他們考慮!錦南還偷偷摸摸出來找你!你就是這麽當哥哥的?”

花錦雙更生氣了:“不用你管!”

程千述不知為何想起了小時候的事,花錦雙從小就不服管,自己也總抱不住他,常被他折騰得心煩意亂。

他道:“我不管誰管?我是你哥!”

花錦雙心裏泛起酸楚,覺得自己有病,又覺得自己特別滑稽——想他堂堂三少爺,何時被人這麽追着訓斥過?

他又心酸又生氣,覺得自己簡直委屈大發了。他才剛剛幫這混蛋把玉佩拿回來了!白眼狼!忘恩負義!

花錦雙勒停了馬,氣喘籲籲,頭發也亂了,衣襟也皺了,在馬上狼狽不堪道:“你滾!”

說着把懷裏的玉佩摸出來,扔給程千述,駕馬往回走。

程千述拿着玉佩,愣愣地看了會兒,追上去道:“……謝謝。”

花錦雙一言不發,臉色陰沉。

程千述道:“跟我回去吧?”

“不。”花錦雙道,“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去哪兒跟你有什麽關系?別自以為真是我師兄了,我大師兄是明然師兄。”

程千述生氣了:“不要說氣話,咱們都冷靜一下。”

“我很冷靜。”

“雙兒。”

“叫師弟,請自重程師兄。”

程千述簡直拿他沒辦法,只得閉了嘴,在身後默默跟着。

兩人回了瘸腿男家門口,男人發現他們是一夥的,已經将自己鎖在了屋裏不吭聲了。

錦南莫名其妙,想讨碗水喝也沒人理他,只得靠在籬笆前發呆。

見人回來了,錦南立刻站直了,道:“三哥!你沒事太好了!”

“我能有什麽事?”錦雙比這個弟弟還矮一些,擡手揉了揉弟弟的腦袋,“怎麽你也出來了?”

“擔心你。”錦南耳朵紅了,像只大黑狗搖着尾巴看花錦雙,道,“跟着千述師兄一起出來的,跟我們回去吧,爹都急死了。”

花錦雙問:“大哥呢?”

“爹讓大哥幫二哥準備大會,二哥雖然沒多說,但我知道他也很擔心你。”錦南說,“全家都很擔心你,你沒出過遠門……”

錦南想起一路上打聽到花錦雙一路走一路被坑的事,有點想笑又很心疼,道:“哥,回去吧。”

花錦雙搖頭,同錦南并肩而行,程千述在後頭牽着三人的馬不緊不慢地跟着。

“我還有事,你先回去,聽話。”

錦南皺眉:“有什麽事?我幫你一起……”

“你聽話,回去幫大哥和二哥。”花錦雙道,“三哥領你的情。”

程千述看着前面二人,覺得好笑,兩人明明都是小孩兒,花錦雙這會兒倒是有點哥哥的樣子了。

程千述突然道:“我陪着你三哥,你回去吧。”

花錦雙道:“我不放心他一個人回去,你送他回去。”

錦南頓時不高興了:“三哥一起回去。”

程千述點頭:“要回一起回。”

花錦雙懶得理他們,突然轉頭比了個手勢:“比一場,你倆一起上,贏了我就跟你們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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