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經過
當天深夜,程千述一個人去了康老爺子的住處。
這幾日武林各大世家都陸續抵達慶州,早早派了人來拜訪,康老爺子一律不見,對外只說早已退出武林,今後武林的事同他再無關系。
程千述在深夜敲響了康老爺子的家門,啞叔見了他皺了皺眉,先是沖着他身後四處打量,程千述低聲道:“只有我一個人。啞叔,我找老爺子有些事,請務必通傳一聲。”
啞叔卻擺擺手,确認他身後沒有其他人後,便領他進了門。
啞叔“啊啊”地發出聲音,眉頭始終擰着沒有松開,側身做了個手勢讓程千述跟他走。
啞叔走得飛快,幾乎是迫不及待了,程千述有些莫名。上回他來的時候,啞叔還不是這個樣子。
待進了康老爺子住得院落,啞叔讓他稍等,片刻後啞叔出現在樓梯上,招手讓他過去。
屋裏亮起了燈,康老爺子咳嗽幾聲坐了起來,披着外衫一頭白發,滿是皺紋的臉上卻依舊能看出他曾經的英俊。
啞叔端上熱茶,又将屋裏的燈挑得亮了些,這才站到角落去了。
程千述快步上前,行禮道:“康前輩……”
康老爺子擺手,喝了口熱茶,嘆出口長氣:“你還是來了,我還想着,這一切若真的是命,你跟那花家小子關系那麽好,不知道真相也就罷了。”
程千述一顆心猛地提起來,忍不住走到近前,小心地道:“前輩的意思是……”
康老爺子讓他坐下,閉眼思索了一會兒,道:“你先告訴我,你怎麽看待花家?”
程千述雙手放在膝蓋上,手指蜷縮起來,愣了片刻才說:“一人做事一人當。”
康老爺子點點頭,捋了捋胡須:“好,看來你已經想得很清楚了。”
程千述皺眉不答,只耐心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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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老爺子道:“花錦雙是個好孩子,新兒自小跟着我,沒少和我提起他。你別看他兩人在外頭永遠不對付,平日裏什麽都要争個高下……五歲的時候比誰多吃一碗飯,七歲比誰先長了個頭,十歲比誰先學會水上漂……”
康老爺子提起最疼愛的孫兒,臉上流露出痛楚和思念,但他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身邊離去的人實在多得數不清,最心愛的人也早已離他而去,他從年少起就吃夠了苦頭,所見所想比其他人更容易釋然,只稍說了幾句,便不再舊事重提,道:“我那日見你和花錦雙一起來,那小子顯然是不知情的,還存了心想讓你結識我。我便沒有留你,也沒打算多提。”
“有些事知道了未必是好事,”康老爺子道,“你爹娘拼死将你送出來,早早為你留了路,便是打算讓你好好活下去的。上一輩的恩怨,本就不該牽連你們幾個小的。”
程千述呼吸急促起來,幾次想問什麽,又沒有勇氣問,反複幾次後,他終于沙啞着道:“您到底知道些什麽?可以都告訴我嗎?”
康老爺子道:“這件事,還得從兩年前說起。”
早在兩年前,朝廷的風向就有些不對了。
程家雖遠在邊關,但在朝廷裏也有關系不錯的舊友,舊友打聽到一些消息,覺得不對勁,便提前對程家示警。程家雖不認為麻煩會降臨在自己頭上,但還是起了警惕,開始小心地轉移家産,把能兌換的田地、祖業都暗地轉手,一次只兌換一點,就這麽花了兩年時間,将兌換的銀票存了下來,偷偷地令心腹藏了起來。
程家出事的半年前,程家送了心腹僞裝成商人的樣子進了慶州,先送信給花家告知原委,沒多久便将那一箱程溱為孩子攢下的最後一點家産一同送進了城。可留在花家應該接手箱子,同時也是等程千述抵達慶州後負責照顧他的心腹,竟是在某個深夜造訪康老爺子的宅院,将東西托付給了康老爺子,并将程家的事一并告知。
“他說,他在花家待了一月後便發現事情不對。”康老爺子道,“程溱的心腹,何等聰明能幹?花家和程家隔得太遠,程溱自然對花家無比信任,但他同花家朝夕相對,很快就發現了端倪。他認為花家信不過,便将箱子送來我這裏,是為了給你留後路。”
程千述沒想到這事竟是被花錦雙猜對了,蒼白着臉問:“那他人呢?”
康老爺子搖頭:“他不能引起花無琅的懷疑,否則你之後也會有危險。因此他依舊回了花家,當做無事發生,後來花無琅問起程溱提過的箱子去哪兒了,他也只說還在路上。”
程千述覺得奇怪:“如果只是存放銀票和我爹娘遺物的箱子,為何鑰匙會在寇家手裏?”
康老爺子也不知是為何,道:“我只知道,後來他消失了,也許最終還是引起了花無琅的疑慮,也或許是花無琅發現了他暗地裏和新兒有聯系。”
程千述明白過來:“康寧新同他有往來?”
“我勸過那孩子,不要摻和到你們的恩怨裏去。”康老爺子道,“但那孩子俠義心腸,是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的,結果……”
康老爺子道:“那個人消失後,新兒就知道出事了。他很生氣,但我們都沒有指證花家的證據,為了不打草驚蛇,只得靜待你的到來。新兒打算親自同你解釋,然後想辦法查出事情真相。那孩子其實也不希望花無琅真是心懷惡毒之人,他同花錦雙一起長大,雖表面關系不好,心裏到底是在意的。”
程千述點了點,示意明白。
這一路上,他和花錦雙、花明然他們已經推測出了一個大概,結合之前錦夜大哥的分析,如今的事情走向同他們猜得幾乎八-九不離十。
程千述在翻來覆去地揣摩中,已能心平氣和了,如今聽到事情經過,也能平靜對待。
康老爺子道:“箱子就在我書房裏,讓啞叔帶你去看吧。”
程千述跟着啞叔去了書房,啞叔将那沉重的黑木箱子從一個暗板下拖了出來。那黑箱子非常不顯眼,也沒有絲毫特殊之處,但上面的鎖卻并不普通。
啞叔比了幾個手勢,指着那鎖聳肩搖頭攤手,程千述竟然看懂了,明白他的意思是用尋常法子打不開鎖。
這也很好理解,若輕易便能打開鎖,那寇家藏起來的鑰匙根本沒有任何意義。
程千述蹲下-身摸過那箱子,發現箱子的材質雖看起來普通,但似乎也不能輕易被破壞。
程千述摸出懷裏的鑰匙,猶豫一下之後還是打開了它。
那箱子裏果然放着大量的銀票、金子,還有娘親的首飾珠寶,那都是她生前最喜歡戴的,箱子下面還有一些程溱最愛的兵書、地圖等等,還有一些程溱早早寫好的幾封書信,信裏提到的人名和地址是能讓程千述去信任和投靠的人。
擡頭第一個,便是花家。
那些信分門別類地用繩子紮好了,甚至提前寫了幾封拜帖,也許是為了程千述想拜訪誰的時候,可以拿來賣個人情用。
程千述突然覺得又心酸又憤怒,卻又無可奈何。
程千述就坐在書房地上,在昏黃的燭火下挨個翻看那些書信,終于在其中一封書信裏發現了端倪。
那是一封別人寄來的信,單獨放在了另一邊,落款名字用了假名,程千述并不認識。但裏面提到了幾件事,一是如今京城和京城周邊,包括慶州城的一些紅火生意;二是邊關同這些生意之間也有關系。
乍一看似乎只是随口提起的兩件小事,畢竟裏面沒有指名道姓,也沒說這兩件事有什麽隐患,只不過提了這麽一句罷了。
但程千述直覺症結就在這裏。
若是早幾個月,他一定不會這麽去聯想,可如今他知道了寇家和鐘應之間的關系以及鐘應在邊關那些見不得人的生意,再看這封信,就讀出了背後的深意。
對方不僅提了京城,還刻意提起了慶州,也許是有什麽暗示,但程溱卻沒有在意。
或者說,他太相信花無琅了,根本就沒有讀出對方的暗示。
清點過箱子裏的東西後,程千述将箱子鎖了回去。
他回到康老爺子的卧室,康老爺子年紀大了,精力不濟,這麽等一會兒的功夫就靠在床榻上睡着了,啞叔小心地晃醒了主子,康老爺子發了會兒愣,才道:“如何?東西齊了嗎?”
程千述苦笑:“齊沒齊也就那樣了。”
康老爺子道:“康家是後繼無人了,等我走了,康家應該也就徹底退出武林了。今後的江湖和我們那時候的江湖不一樣了,我也沒什麽可盼的,你要怎麽做,你自己出主意吧。我能幫你的,一定會幫。”
康老爺子指了指啞叔:“有事就找你啞叔,他知道怎麽做。”
程千述行禮:“謝過前輩。”
程千述只揣了那封信在懷裏,其他東西都原封不動留在了康老爺子的書房裏。
他心事重重回了歡柳閣,還沒走近,就發現情況不對。
歡柳閣外圍了一圈人,騎着馬舉着火把,像是來抓人的。程千述躲在樹後,認出為首一人是花錦斐,正命人将花錦雙從歡柳閣裏帶出來。
花錦雙被小心地請了出來,幾個花家的下人團團将他圍住,但也不敢傷了他,只小心地道:“三少爺,您可回來了。”
“誰通風報的信?”花錦雙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顯然被吵醒了正不爽。
綠蘿躲在門後,被一個喝醉了的客人摟着,弱弱舉手:“花家找了你很久了,說是舉報有賞。”
花錦雙指了指他:“叛徒。”
綠蘿顯然不清楚這裏頭的事情,只當三少爺是任性離家出走,被帶回去也無所謂自己還能賺一筆錢,于是當夜就樂颠颠去花府把人給賣了。
花錦斐騎在馬上,無語道:“讓爹知道你躲在這兒,你又要挨訓!”
花錦雙撇嘴:“二哥,你就當不知道,如何?”
花錦斐道:“爹已經知道了,你該不會想他親自來抓你吧?走吧。”
花錦雙嘆氣,只好上了馬,程千述皺眉瞧着他們走遠了,正打算跟上去時一愣,心說:雙兒看得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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