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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流芳,姓簡,名流芳,雖然不是什麽能夠流芳百世的大人物,也沒幹什麽能夠流芳百世的大事,但他自認一輩子還是活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從小到大沒叫父母操心,長相帥氣,成績優秀,不中二不叛逆,出國留學回來就在父母的期盼中,一頭紮進家裏的小公司踏踏實實從實習生開始做起,雖然晚婚,但也沒叫父母為他愁娶,28歲就準備跨進婚姻的殿堂,愛情的墳墓。
他的父母也沒叫他操心,家裏條件小康以上,但父母各自沒有小三沒有外遇沒有婚外情,沒給他造幾個同父異母或者同母異父的兄弟姐妹,就連不良嗜好也沒有,可以當選Z國最恩愛模範夫妻。
此時,這對模範夫妻正在紅毯的盡頭處站着,靠在一起微笑看着他。
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當 ~
白玫瑰,紅玫瑰,氣球彩帶,禮炮香槟,結婚進行曲。
沒錯,這是他簡流芳的婚禮,他的手腕上還挽着頭戴白紗,長裙曳地的新娘,他與她站在長長的紅毯上,頭頂水晶燈光璀璨,兩旁滿是面帶祝福的親朋好友。
“流芳,我有點緊張。”
新娘美麗的臉隐在薄薄的白紗後,露出一個清甜的笑,她的手挽得更緊了一些,生怕他跑了似的。
安撫的拍了拍新娘的手背,簡流芳心想,“生怕他跑了”一定是他自己太緊張了才會莫名産生的錯覺!
慶幸因為結婚,他的臉被當成調色板塗脂抹粉,将他的緊張一并和他的毛孔抹平了。比起新娘笑得甜甜的緊張,他的緊張才是真的緊張!
雖說男人有婚前恐懼不奇怪,但恐懼到像他這樣也是少見,天天做惡夢,每天醒來一臉眼淚水,覺得夢的內容很重要,偏又不記得夢裏的內容,連好友們都打趣說看不出他一個大男人的身體裏長了顆少女心。
此時他站在紅毯的這一端,腳下仿佛粘了強力膠,擡一步都是千難萬難,頭重腳輕,呼吸困難,心裏有一萬個聲音在叫他轉身快跑。
他什麽時候這麽渣了?竟然想丢下婚禮上的新娘逃跑!
一步一步,離儀式的舞臺越來越近,婚禮的司儀是高價請來的專業主持人,正妙語連珠,逗得來賓們一陣陣的大笑。
簡流芳只覺得這些聲音傳入他的耳中似乎都隔了一層紗,聽起來好不真實,不斷升溫的氣氛和溫度,讓他的額上沁出汗來。
主持人揚着聲音說着千篇一律的臺詞:“各位尊敬的來賓,女士們,先生們,看!我們的新人,帶着濃濃的情,帶着深深的意,面帶幸福的微笑向我們款款而來……我們看到新娘今天特別的美,偎着新郎顯得甜甜蜜蜜,而特別帥氣的新郎看起來似乎有點緊張還有激動,已經滿頭大汗了!”
熱烈的笑聲和掌聲震得簡流芳的眉毛一抖。
好不容易站在舞臺的中央,主持人站在他們身邊調侃了兩句,然後開始耍着嘴皮子遛祝福詞,不時的有掌聲響聲,雙方的父母各自站在他們的兩側含笑看着他們。
主持人介紹完新郎新娘,又介紹起兩人的愛情故事,甜蜜的音樂配着巨大的PPT畫面,主持人飽含深情的訴說着他們的相遇、相識,最終步入婚姻的殿堂,那些感人的經歷似乎與隔壁廳的新人區別不大。
簡流芳忍不住回頭去看,原本熟悉的照片被放大了無數倍後,親密相擁的兩人笑容中透着詭異的空洞和僵硬。
他短暫的一輩子刨開所有平凡,只剩下一件不平凡的事,那就是他與此時挽着他的女人,黎嘉的相遇。
他還記得,那時是他去美國留學的第二年,他走在路上的時候出了一會兒神,沒有注意到一輛醉駕的車從身後向他沖過來。而黎嘉,一個只有十八歲的小姑娘,勇敢的沖到他身邊,将他撲撞了出去。
也是因為黎嘉,他才只是輕微腦震蕩,而沒有當場變成一具屍體。
因為感謝,兩人相識,因為在異鄉,兩人變得熟悉,日久天長,似乎已經習慣了身邊有這麽一個人,所以當黎嘉向他表白的時候,他找不到任何拒絕這個人美脾氣甜又勇敢的妹子。
兩人自然便走到了一起,約會、吃飯、看電影,日複一日,然後見父母,談婚論嫁,中規中矩,沒有一絲意外波瀾。
此時,簡流芳內心突然有一個聲音在大聲的問他,為什麽要和黎嘉結婚,你真的愛她嗎?
他低頭,懷着一生只嫁一次的新嫁娘格外美,花了三個小時畫的新娘妝很對得起付給化妝師的不菲價錢。
由此可見,扪心自問的答案操蛋地清晰到讓他無法自欺。
擡起手掌要對自己的臉上來兩下,最終在這場合下簡流芳手掌拐了個彎揉了揉發疼的太陽穴。
“流芳?你怎麽了?”
低頭,正撞上黎嘉關心的眼神。
簡流芳只有搖頭。
主持人已經說完了他的預熱詞,氣氛熱烈到一個高度,開始婚禮的重要環節。
“好,請新人面對面站好,新郎把右手放到心髒的位置,眼睛望着對面的女孩,我以愛□□義向你發問,你是否願意接受對面這個漂亮的女孩為你一生的伉俪,在以後的生活當中,無論以後風雨陽光,逆境順境,貧窮富貴,疾病和健康,都要用一個男人特有的責任感去愛她,敬她,呵護她,讓她成為這個世界上最最幸福的女人,你願意嗎?”
簡流芳看着黎嘉幸福中又帶着嬌羞的看着他。
臺下的親朋好友開始起哄:“他願意!他願意!”
他勾起嘴唇,擡手摸了摸黎嘉的臉頰,換來她一個甜笑。此時此刻,他比較不出是逃婚的傷害小,還是辦完婚禮全了新娘的臉面再私底下離婚傷害比較小。
“我——”
話筒遞在眼前,他的聲音透過音響傳遍整個大廳。
觀禮的賓客與新娘一起等着誓言的三個字。
“願——”
聲音仿佛傳向了遙遠的地方。
簡流芳的耳朵裏嗡的一聲,腦袋裏撞進另外一個聲音——
流芳!救我!
這個聲音仿佛像是炸雷一樣,簡直振聾發聩,震得簡流芳都忍不住伸手去捂耳朵。
一張帶傷的少年的臉撞入他的腦海,一雙黝黑的大眼對上他的視線。
流芳,救我。
簡流芳可以确定他沒見過這張臉,可是,他又覺得自己肯定見過這張臉,只是看到這張臉,他的心口就像是被一只大手揪住了,憋痛得說不出話來。
是誰!
這是誰!
最後一個“意”終究還是沒有說出口,簡流芳的頭痛得厲害,捂着耳朵的手不由自主地去按太陽穴。
“流芳!”
黎嘉驚訝地看到簡流芳的鼻子裏一道血痕緩緩淌了下來,心中閃過一個念頭,大喜之日見血不吉,剛想喊人拿紙巾,卻不想簡流芳整個人搖晃了一下倒了下來。
黎嘉抱着人跌坐在地,主持人和雙方父母驚叫着圍了上來,賓客裏一片驚呼,不少人關切的圍了上來。
簡流芳他坐倒在地,後背不知靠着誰,眼睛看出去都是一片模糊,頭頂上的水晶燈炫出彩色的光芒。
那張帶傷的臉更加清晰起來,仿佛就在他的臉頰上方俯視着他。
流芳!救我!
簡流芳嘴唇動了動,主持人幫忙來扶他,手裏的話筒沒來得及放下正貼在他的胸口。
他喘息茫然的聲音,透過話筒同樣傳遍整個大廳。
“右圖……季右圖……”
他沒有看見他的父母,他的新娘因為這個名字齊齊變了臉色。
簡流芳迷迷糊糊的,他沒有昏,但也不是醒着。
他腦子裏亂得很,他想起了一些事,關于季右圖,那個盼着他去拯救的少年!
他怎麽會把季右圖忘了呢!
簡流芳的神智再次清晰地歸位時,身體已經到了醫院。
初時的激動平複,腦袋裏那種裂開般的頭痛也消失了,他閉着眼睛躺在醫院的病床上,父母以為他昏迷着,和醫生說着病情。
“簡先生沒什麽大問題,流鼻血可能是之前車禍造成的大腦中的血塊散開引起,現在已經自然止血沒有什麽問題。”
“杜醫生你不是說流芳腦袋裏的血塊可能這輩子都不會散開嗎?”
“簡太太,這只是可能,我也說過,簡先生腦袋裏的血塊可能随時會散開。”
“那他的記憶……”
“簡先生的失憶是血塊引起,現在淤血散了,記憶随時都可能恢複。”
“……怎麽會這樣!”
簡流芳緩緩睜開眼睛,黎嘉、他的父母都圍在病床邊。
他撐着手臂坐起來,黎嘉和他媽伸手來扶,他頭不疼了,身體也沒什麽問題,避開兩個女人的手,他沉默着從床上坐起來。
“流芳,你怎麽樣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
是黎嘉的聲音,簡流芳轉眼看向她。
畢竟還是他對不起她。
“嘉嘉,對不起,我們的婚不能結了。”
想伸手摸一摸她的頭發,手擡起又放了下去。這麽多年說對黎嘉沒有感情是假的,黎嘉之于他,不是愛情,更多的是友情、親情,一個好朋友,一個可愛的妹妹。
黎嘉的臉一下子白了,眼眶中浮起霧氣,身上的白紗還在,此時卻顯得那麽刺眼,這抹白色仿佛是在祭奠她還沒來得及盛放便逝去的愛情。
她不說話,她了解簡流芳,就像她了解,他們的婚是真的結不了了。
故意隐瞞的真相被揭穿的這天,終于也将她自以為的幸福戳破了,其實她不是不知道,簡流芳不愛她,他看着她的時候,那種眼神,從來不是一個男人愛着女人時的眼神,她只是一直不願意面對現實罷了。
“對、對不起,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道別的話說得含糊而快速,囫囵着在嘴裏滾過,黎嘉顫抖地手指拽着婚紗的一角,低垂着腦袋飛快跑了出去。因為跑得太快,簡流芳的手上還濺到了一滴她轉身時甩出來的淚珠。
簡媽媽來不及也沒有臉面去拉住黎嘉,氣得伸手去拉扯兒子:“你在說什麽胡話,什麽婚不結了,你讓嘉嘉怎麽辦?讓我們兩家怎麽收場?”
簡流芳面無表情,伸手一只手抹去手背上的濕意,手指無意識地摩挲,一雙黑沉沉的眼睛看着他媽:“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我對嘉嘉沒有愛情,如果硬要結婚生活在一起,才是真的對不起她……現在,關于我的失憶,你們沒有什麽要對我解釋的嗎?”
“解、解釋什麽?”簡媽媽抽了兩口氣,生氣怒瞪着簡流芳的眼神瞬間閃爍起來,視線不自覺地往旁邊飄移,頓了好一會兒才啞了聲音:“你,你算什麽失憶,從小到大尿了幾次床你都記得,你根本沒問題!”
簡爸爸是個比較有書卷氣的中年男人,他只是在旁邊坐着時不時嘆氣,什麽話也沒說。
簡流芳看了眼簡媽媽,輕輕吐出三個字:“季右圖。”
簡媽媽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這把淡綠色的塑料椅子似乎在那一瞬間改變了物質結構變成了導電體并且通上了電流,電得她差點彈跳起來。
“你……”未盡的語氣疑憂中帶命中劫難終于應驗的頹然,從婚禮被迫停止時一直祈禱的僥幸終究沒有降臨。
簡流芳淡淡地點點頭,應了一聲:“嗯,我想起來了。”
簡媽媽本就已經蒼白的臉上更是連一點血絲也沒有,彎曲了脊椎骨,仿佛抽去了全身的力氣,再說不別的話。
落針可聞的病房許久沒有傳出一聲聲響,良久之後,簡流芳才道:“季右圖,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搬地兒填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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