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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01-18 15:00:05 字數:10216
宴會持續到晚上十點鐘結束。
雪楊坐沈兆彥的車走了。瀾溪進休息室收拾了東西,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靠在宴會廳大門旁姿态閑适的沈嘉棠。
他見她出來,站直了身體,淡然一笑道:“可以走了嗎?”
瀾溪知道,他今天晚上酒喝得有點多。身為準新郎,那些擔當着他朋友身份的人自然不會輕易放過他。因為跟瀾溪不熟,所以大家幾乎把所有的酒都灌給了他一個人。他雖然沒有好脾氣到來者不拒,但也夠他受的了。
她點點頭,走到他身邊問:“你還好吧?”
他的眼神清明,神色如常,只是燈光下看去,白皙的臉龐微微泛着潮紅之色。
“我沒事,走吧。”他回道,随手牽起她,動作自然得好似他們已是相交多年的情侶。
瀾溪一時有些不習慣,小小地掙紮了一下,卻沒有掙開。想着兩人如今的身份,她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樣嚣張地說扇他巴掌之類的話,只能随他去了。
走到門口,他問她:“今晚你是回去,還是去我那裏?”
這原本也是很平常的一件事,可是瀾溪卻幾乎是驚跳着看他一眼。她想過與他結婚之後與他之間的相處模式,可是現在才只是訂婚,不住在一起才是合理的吧?最主要的,她尚未做夠與他發生親密關系的心理準備。
“回……回我那裏。”她在心裏唾棄自己。雖然平日裏為人處世她可以世故對待游走從容,但男女之事上卻是相當的稚嫩笨拙,她從沒想過哪一天真的要跟哪個男人發生親密的關系,即使這一刻她已經跟眼前這個男人訂婚了。
他自然是聽到了她打的那個磕巴,停下腳步,好笑地看她一眼道:“瀾溪,你是不是在想,我們雖然訂婚了,但還是各住各的?”
看他的表情,好像她說的話有多不可思議。心裏不滿,她幹脆嗆聲回道:“我的确是這麽想的,有什麽不對嗎?結過婚才會住在一起,沒正式辦手續之前,派出所查起來的話,那也叫非法同居吧?”
他嘴角的笑意漸深,笑出聲來。也不跟她在這個問題上辯論誰是誰非,他只是道:“就算你這樣躲着我,也根本躲不了幾天,還是早一點學着如何面對我吧。”
他為她拉開車門,接着道:“今晚送你回去休息,收拾一下東西,我明天開車去接你。”
瀾溪也知道,自己的堅持有些可笑。像他說的,就算躲過一時也是枉然,倒不如從現在開始學着去習慣。
她坐進車裏,幾不可見地蹙了一下眉,說道:“你那麽忙,明天就不用特地去接我了。我收拾好了,自己會打個車直接過去的。”
他從後視鏡裏看了她一眼,沒有再答話。
日子過得很快,轉眼便過了農歷新年。
在居所問題上,瀾溪沒有再固守什麽。訂婚的第二天,她只收拾了一個小包就搬去了沈嘉棠的公寓。零碎的東西太多,她打算以後一點一點再搬。
對于此事,雪楊雖然擔心,但也無法說出阻止的話。畢竟是他們兩人之間的私事,而且他們已經訂婚了,關系走至親密也很正常。
送瀾溪出門的時候,她只是道:“如果住得不順心,随時回來。”
瀾溪卻是一點也不擔心,她既然都決定了嫁給沈嘉棠,就已經是豁出去什麽都不在乎了。想着以後還有很長一段時間的相處,她當然不能讓自己在心态上落了弱勢。
她搬去與他同住的第一天晚上,他帶她出去吃的飯。晚上回來,她裝作不經意地賴在客廳裏看電視,遲遲不肯進房去。結果到最後居然在沙發上睡着了,第二天醒來,卻發現躺在卧室的大床上。
四下環顧,再看看自己的衣服和身上的被子,全都整整齊齊完好無恙。最關鍵的是,偌大的一張床上,只睡了她一個人。
沈嘉棠推了門進來,頭發還濕濕的,一邊用毛巾擦着頭發。見到她醒來,走到床邊俯視她,嘴角是淡然的微笑。
瀾溪擁着被子坐起來,掩不去眼底的一抹尴尬之色。人在剛剛醒過來的時候,心态上總是少了一絲防備,所以她才會覺得他的笑容看起來別有深意。
他遠遠站着,溫和無害的一張笑臉。他沒有做出任何舉動,只是道:“新環境也許你還不習慣,我會給你一段時間讓你适應,不過你也要開始學着習慣我的存在。”
她不知道是什麽讓他做出這樣的決定,就那樣輕松的一句話,便放她像個普通客人一樣住進了客房裏。但自此相安無事,總是令瀾溪下意識松了一口氣。
大年三十那天,他将沈兆彥約到了家裏來,雪楊自然也來了。買了很多火鍋料,四個人圍着桌子吃火鍋,氣氛也是難得一見的溫暖和睦。自從知道雪楊的事情之後,瀾溪在平日裏就幾乎沒給過沈兆彥好臉色看,即便如今已經成了他的準大嫂态度也一樣。
飯吃完之後,沈兆彥帶着雪楊一起離開了。他們有他們的世界,愛也好恨也罷,都是外人無從插手的。
這一年的春節,瀾溪心裏的情緒是異樣的。往年每逢過年,她都是去雪楊家。羅家父母為人十分敦厚善良,一直都拿她當女兒看。今年卻不一樣了,跟她一起守歲過除夕的,是她的未婚夫,将來還有可能成為她丈夫的男人。
至少有一瞬間,她曾突然冒出想跟他好好過日子的念頭,也發現這樣的前景并不令她排斥。
戶外回響着此起彼伏的“噼啪”聲,是有人在放煙花,染得夜幕一片的五彩光亮。
沈嘉棠從她身後走過來,站到她一旁,與她一起欣賞着戶外的絢爛光芒,然後他用溫和的聲音說了句:“新年快樂。”
瀾溪承認自己是個感性的人。特定的環境下,她容易對自己固守的一些想法産生動搖的情緒。比如,這一刻的沈嘉棠在她眼中,是離她最近也讓她心生親近的人;比如,她好像已經有一點點,迷戀上他溫和如風的笑容了。
她對他露出微笑,說:“如果可以,我們不妨早一點去杭州吧。”
雖然除夕那天晚上,沈嘉棠同意與她早一些去杭州。但因為正月期間,他要走的關系實在太多了,沒個三五天都拜訪不完。普通的吃飯應酬可以推,一些長輩、親朋總是要去拜個年什麽的。
正月的頭三天,瀾溪都是随着沈嘉棠在汽車與飯桌之間穿梭。吃完一家還有另一家,吃得瀾溪實在郁悶不已。中國人的傳統便是如此,花錢送禮都是其次,一年一次的新年,總要在一起碰個面熱鬧一下,還圖個人多喜慶。
最誇張的是,初三那天瀾溪與沈嘉棠去給他的一個堂叔拜年。他那位堂叔住郊區農村,風俗遠比城市裏面重。臨走的時候,居然給他們一人塞了一個紅包。瀾溪原本推辭不要,沈嘉棠壓住她的手說:“長輩的一點心意,拿着吧。”
他自己也收了。瀾溪看着那位上了年紀的堂叔将紅包塞進沈嘉棠那件名貴西裝的上衣口袋裏,實在覺得畫面太好笑了。偏偏沈嘉棠還是一副從容模樣,眉都未蹙一下。
車駛出一段距離之後,瀾溪将紅包拆開來看,裏面是一張嶄新的百元錢。她看着包錢的紅紙,發自內心地有一絲小小的歡喜。如今的都市人,這種老傳統已經沿承得少了。而這個樸素的紅包,讓她想起了童年的無憂時光。
沈嘉棠看她一眼說:“現在親戚朋友也走得差不多了,晚上回去收拾一下,我們明天就可以動身去杭州。”
瀾溪頓時有種解脫的感覺,再怎麽看,也是旅游比去親戚家吃吃喝喝有建樹得多。
正月初四,他們從F市坐飛機直飛杭州。
瀾溪是第一次坐飛機,雖然旅途時間不長,她還是有一點點暈機。待她好不容易适應了,飛機也已經飛抵了蕭山國際機場。
來之前,沈嘉棠已經聯系過了他們那個峰會的承辦方。對方很準時,他們走出來的時候,對方負責接待的人已經舉着牌子在那裏等了。
聽來接機的人說,他們酒店位于西子湖畔的南山路上,地理位置絕佳,幾乎是走出門,就可以直接到達西湖邊。
酒店是五星級的,是間很有名的全國連鎖酒店。瀾溪不免回想起當年,那時候大學裏學生自己組團來玩,一切以經濟、實惠為考量。那時候他們一群人住得離西湖也不遠,可是是間私人的小旅館。沿着南山路逛的時候,就曾經路經過這間酒店。大家看着它豪華的門庭,皆忍不住咋舌:這麽豪華的旅館,還真想見識一下它到底有多出色。
瀾溪也沒想過,有朝一日,她會真的住了進來。
房間是老早就預定好的,全是按單人間來定,之前沈嘉棠也沒想過會帶着瀾溪一起來。跟前臺協調,本來想換一間雙人房,可是酒店的人說正月是旅游旺季,所有的房間全都已經被定出去了。
沈嘉棠征詢瀾溪的意見:“要不然我們換一家住?”
瀾溪問他:“你們的會場不是就定在這裏嗎?”
他點頭,回道:“無所謂,反正城市裏出行方便,住哪裏都一樣。”
可是脫離大部隊,總是不太好。瀾溪自認這點事理還是懂的,于是直接對前臺道:“麻煩你,我們就住原來為沈先生安排的那間房。”
既然是準夫妻的身份,住一間房也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他看似體貼,她卻不想讓自己看起來太過矯情。
因為他們比其他人提前一天到,就空出了一天的時間可以去到處轉轉。
初五這天,沈嘉棠開着車載着瀾溪出門游玩。對于突然冒出來的一輛車,瀾溪自然十分好奇它的來路。問了之後才知道,原來是他借了承辦單位的車。
瀾溪忍不住吓唬他道:“人家的車你也敢開啊,萬一刮花了弄壞了,看你怎麽辦。”
沈嘉棠挑眉一笑,回她:“如果弄壞了自然就賠給人家。”
三十幾萬的轎車,跟他那輛愛騎相比自然差了很多,而且他總不可能連這點錢都放在眼裏。
看着他将車開得十分熟練,對路段也像是熟悉得很,瀾溪忍不住問:“你怎麽看起來熟門熟路的樣子?以前來過這裏嗎?”
他則是搖頭,回道:“是第一次來,不過我昨天晚上大致看了一下地圖。”
大致看一下就能對這些錯綜交叉的路了如指掌,記性未免也太好了點吧?關于這一點,瀾溪總是理不直氣不壯,以她現在擁有的身家,買輛車其實并不是大問題。她最大的問題就是走路的時候容易發懵,根本記不住路。
車沿着南山路一路前行。南山路的兩旁都種滿了梧桐樹,深冬季節葉子已經落光了,留下灰禿禿的枝幹。只是冬日的暖陽照着,舉目望去不遠處的西湖波光粼粼,水天相接,怎麽看都像是一幅随時等待入畫的大自然素材。
“我們準備去哪裏?”看他車開的方向,似乎不是朝斷橋那個方向去的,也就是說他的目的地并不是西湖邊。
“去梅家塢。”
瀾溪詫異地挑眉,“你要去喝茶嗎?”
他回了一個笑,“那裏不光是茶好,而且風景也很好,我們可以去轉轉。”
反正方向盤被他掌控着,她就是有反對意見也沒用,索性随他去了,笑着一挑眉,“好,那就去吧。”
梅家塢這個地方産茶,全國聞名。杭州的茶色與味都偏清淡,但喝一口下去卻是真正的唇齒留香。
而精明能幹的杭城人,則早在很多年前就将茶室開到了山腳下。茶室很多,大多是牆臨着牆緊挨在一起。茶室的裝修也是各具特色,有的臨水,就将牆角挂上鈴铛、彩旗之類的東西,讓整個茶室遠遠看起來像一艘停泊的漁船。還有的則是将屋子頂棚上鋪蓋上一層茅草,然後取名:稻草屋。
瀾溪看着不遠處那家叫“稻草屋”的茶舍,一眼便覺得很喜歡。今日天氣很好,碧空萬裏。山腳底下,青瓦白牆的房子,門前用籬笆圍成了一個院子,頗有幾分遠離世嚣的桃源味道。
她轉過頭對沈嘉棠說:“我們就去那家吧。”
他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是一間位于山腳下的茶舍,雖然看着近,但開車過去可能還要繞一下道。不過也無妨,反正今日是出來游玩的。
于是掉轉了行車的方向,朝那家茶舍開過去。
遠遠行近,他們的車還沒開到茶舍,路口的地方已經有服務生迎了上來。
是個年紀很輕的小姑娘,穿着中式的衣服,面孔稚嫩,但舉手投足卻是十分的專業和老練。她微微彎下腰看向車裏,笑着招呼:“兩位是來飲茶的吧,我們稻草屋有座位是位于山坡上的,兩位品茶的時候還可以看到很美的風景……”
瀾溪微微一笑,知道如果不打斷,她肯定還會背出更多的書面臺詞。于是她回了一個和氣的笑道:“我們正是打算去你們那裏的。”
小姑娘頓時眼睛放亮,連忙撤身到一旁說:“那快裏面請!”
沈嘉棠也回了她一個笑,将車放慢速度開了進去。
小姑娘為他們領路,将他們帶到位于山坡上的一處位置。大概是他們來得比較早,所以這個時候客人并不多。
來了才知道,這裏說是茶室,其實是間飯館。菜單上除了有茶,還有很多标着土菜名號的各色菜式。
瀾溪忍不住道:“我看我們先喝茶,吃了中飯再回去算了。”
杭州偏南方,今年的冬天又不是特別冷。溫暖的陽光照着,會讓人心生懶意不肯再動。
沈嘉棠看她一眼,知道她是真的喜歡這個地方,于是回道:“好。”
小姑娘很機靈,笑着詢問:“那兩位想點什麽茶?”
來了這裏,自然要點最有名的茶來見識一下。他們的家鄉A省其實也盛産名茶,這一次來到杭州,算是見識一下正宗的杭州茶到底如何。
“一壺龍井吧。”
小姑娘脆生生地應了句:“好嘞!”笑眯眯地去準備了。
瀾溪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彎出一抹笑。
沈嘉棠不免要問:“怎麽了?”
她笑着道:“難道你沒聽出來嗎?那個小姑娘說話是我們那邊的口音,我猜她可能也是A省人。”
他其實也聽出來了,只是沒有她那麽留意罷了。笑了笑,此刻有電話打進來,他便起身走到一旁去接聽。
小姑娘端着茶盤送上來,擺好茶具斟好茶,送到瀾溪手邊。
瀾溪忍不住問她:“你是不是從A省來的?”
小姑娘露出詫異的神色,“是啊,您怎麽知道?”
瀾溪挑眉笑,“聽你說話的口音,和我老家那邊像。”
異地遇見老鄉,總是會覺得分外親近,“我是S縣的。”
這次換成瀾溪詫異了,居然真的跟她是一個的地方人。
“是嗎?我也是呢。”
小姑娘一時高興,換成家鄉話說:“那可真巧!”
瀾溪對她伸手示意,“你坐。”
小姑娘卻沒敢坐,搖搖頭道:“我還在上班時間,萬一讓老板娘看到了,她會罵的。”
異地求生,像她這種艱難的情況其實十分常見,瀾溪也能理解。但因為是老鄉的身份,她總是免不了對她多了一絲關心。
“你怎麽會來這裏上班呢?看你這麽年輕,在市區的話也能找到好一點的工作。”Z省經濟比A省發達,A省人出門打工多是就近來到Z省。不過既然來了自然要留在市區找那種更好的工作,而不是待在這種郊區地方。
小姑娘像是被問起了傷心事,撇了撇嘴道:“我只念到高中畢業,學歷不夠,所以原來在市區也只是在一家快餐店上班。前段日子身份證弄丢了,老家那邊還在辦新的,這段時間我也找不到其他工作,這裏還是我親戚認識才能進來的。”
瀾溪聽着她的話,便有了一些感同身受的感慨。當年她還在讀大學的時候,沒有學歷,也曾在快餐店裏打過工。
“你在這邊,工資有多少?”問題有些唐突,但她不免有些好奇。
“包吃包住,一個月五百。”
瀾溪實在是一陣愕然。在Z省這樣經濟發達的地方,竟然還有開出這麽低工資的地方。換作在A省,現在包吃包住找份工作,也遠不止這個價吧。
實在是忍不住皺眉,說道:“工資這麽低,怎麽不回家去算了?這幾年F市經濟也發展起來了,以你這個年紀這個學歷,找份工作也遠不止這點工資。”
小姑娘有些猶豫地看了瀾溪一眼,那模樣竟像是真的被她幾句話說動心了。
沈嘉棠已經講完電話走回來,将她們的對話聽了一半,已然知道大概內容。他忍不住笑道:“你在人家的地盤上勸人家的員工跳槽,不怕老板出來找你麻煩嗎?”
瀾溪當然不怕。雖然她不了解勞動法,但這麽低的工資,是不是剝削員工還是一說呢。
“我還不知道,居然會有這種剝削人的地方。”
沈嘉棠對愣在一旁的小姑娘道:“你先去忙吧,我們有事會叫你的。”
待看着人走遠了,他才在她對面坐下,調侃道:“我還不知道,你這麽有正義感。”
瀾溪瞥他一眼。取笑她嗎?她的确不是什麽正義之士,偶爾發揮一下忿忿不平也只是針對特定的人,幫老鄉說幾句話不為過吧?
“你是不是想說,人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生活,別人幹涉不得?”
“難道不是嗎?”
說得沒錯,這年頭,人人都自私為自己,誰能真正管得了別人呢?沈先生應該更是這這種思想的忠實信仰者,否則商場之上,他怕也不能游走得如此從容了。
也許她的确是逾越了,但看着那個小姑娘,對她總是有着一種曾是天涯淪落人的同情。
“你看着她,是不是想到了以前的自己?”他見她不說話,繼續問了一句。狀似無心的一句話,事實上,如果對她沒有一定的了解,他又如何能問得出來。
瀾溪皺了皺眉,看了他一眼。
眼前的人,氣定神閑地品着茶,神色溫和,舉手投足間彰顯着令人心安的氣質。早該知道,不能太過貼近地相處。因為人是感情動物,總這樣一個親近的狀态下相處着,她若還說沒有一絲的動心,那是騙人的。
“如果那個小姑娘願意,你讓她回F市之後去東盛裏謀個職也未嘗不可。”
瀾溪看着他,笑了起來,“剛剛還說不幹涉別人的生活,怎麽現在也動恻隐之心了?”
他唇角一彎,與她對視,“我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我想就算我不開口,你也動了這個念頭了吧?”
瀾溪說不意外是假的。他倒真是心思敏銳,連這個都能猜得到。
“不管怎麽說,如果那個小姑娘願意,我就先替她謝謝你了。”
他淡然回道:“我跟你之間,用不着這麽客氣。”
中飯也是留在茶舍裏吃的。
小姑娘一個一個來推薦,全是一些具有山野特色的菜。來到這種地方的人當然不是為了再吃大魚大肉,店主顯然也是深知這一點的。
菜點得很雜,魚頭炖粉條,當地的名菜吳山貢鵝。其實葷菜都是看在小姑娘的分上才點的,總不能全點些素菜,一桌子只吃個百來塊錢,讓她這單的業務不好做。
末了,瀾溪指着一個菜名問:“這個好吃嗎?”
蕨菜肉絲,不是這種山野地方恐怕也很難吃到這個菜。看看價格,也夠貴的。
小姑娘有些猶豫,看價格,她當然很想推薦,但又怕菜上來了,客人恐怕不一定喜歡吃。
“那個……還好吧……”
瀾溪實在是忍不住想笑,心想這孩子也太實心眼了。于是将菜單遞還過去,決定道:“就再來一份這個吧。”
小姑娘收了菜單要走,走出幾步卻又折了回來,下了決心似的道:“我想說一下,那個……蕨菜其實很苦的,不太好吃……”
瀾溪終于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知道了,就按單子上菜吧。”
畢竟還是年紀小,一個老鄉的身份就把她的道德心給喚醒了。
沈嘉棠也淡然一笑道:“看樣子,你是說什麽也想把她帶出這裏了。”
瀾溪挑眉。如果小姑娘願意,她的确一定會這麽做。
“就當我多管閑事好了。”
沈嘉棠對面坐着,看着她神色坦蕩的樣子,心中不免幾分困惑。有時候她看起來似乎很冷漠,可以眼都不眨一下地将一些事做得很絕,比如對待張燕如姐弟的态度。可有時候,她卻似乎又執着于自己的正義和熱心,她覺得對的,就不管別人怎麽看怎麽對待。
顧瀾溪,無論如何,她的出現,都是他平靜人生裏的一份驚喜。
離開的時候,瀾溪隔着車窗對小姑娘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小姑娘當時就愣住了。雖然她明白自己絕對不甘心永遠過眼前這樣的生活,但突然憑空掉下一個讓自己改變境遇的機會,心理上自然是一點準備也沒有。
瀾溪給她留了一個號碼,說以後如果想回F市,就去找她。
車開出幾米遠,她才突然想起來,連忙道:“等一下……”
沈嘉棠不明所以,但還是踩下剎車将車停了下來。
瀾溪趴在車窗上,朝着後面正準備轉身的人喊:“哎,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
小姑娘回過頭來,燦爛一笑道:“我叫江日暖,溫暖的暖。”
是個好名字。瀾溪看着倒車鏡裏她燦若春花的一張臉,總覺得,她的人生一定會不僅僅只是如此。
車開回酒店已經是傍晚時分。
會議定在初六,路過大堂的時候,聽大堂經理來說,其他前來參加峰會的客人也陸續到了。
瀾溪他們沒趕上一趟電梯,那趟電梯門合上的時候,瀾溪竟然意外看到了一個貌似熟悉的身影。
心裏好奇,她便忍不住問一旁的沈嘉棠:“我忘了問你,這次你們的這個會,項華南是不是也會來參加?”
沈嘉棠神色如常地回:“他的确也會來。既然是業內的會議,以他的身份當然也會受到邀請。”
那麽剛才那一眼,的确不是她眼花了。
瀾溪想到他那個人,下意識就皺起了眉。
沈嘉棠笑了笑道:“他是來參會的,你不一定會見到他。”
瀾溪卻在想,那可不一定,剛剛如果不是他們晚了幾步,現在就要跟他同乘一部電梯了。她已經有段日子沒見過他,誰知道他那種出口就是戲言的毛病收斂了沒有?
晚上的時候,前來參會的人有個聚餐,那種純應酬的場合,瀾溪不願意去,便一個人在房間裏面看電視。
寒冬時節,晚上溫度要比白天低很多。
瀾溪看了一會電視覺得無聊,便走到窗戶邊上去看夜景。
房間在三樓,站在窗邊就可以遠眺夜幕下的西湖景象。入了夜的西湖,平和而安靜。路燈已經開了,昏黃的光亮整齊有序地一路延伸到遠處去。即使現在是冬天,還是有出來散步、游玩的行人。當然,少了白天裏的喧鬧繁華,三兩成行的身影看起來也帶着祥和之意。
突然她就冒出了一個念頭,出去散步,加入到那些祥和的人群裏去。
反正在飯店待着也無事,從昨天到這裏以後,她還沒有好好去西湖邊轉轉。多年前的印象現在想來有些已經模糊了,她很想看看,那些地方變了沒有。
出了飯店,穿過南山路,走出不遠就踏上了斷橋。
斷橋其實不斷,兩座橋之間是相連的,只是坡勢很低,遠處看着像是斷開的一樣。
雷峰塔壓白娘子的傳說,無論聽的人感性與否,都會覺得動容。
大學那一次的旅行,她就去過雷峰塔,和同學一起燒香拜佛,在那裏異想天開地求着姻緣。現在想想,那時候還真是心思單純幼稚,錯把一次的偶然認作了自己的命中注定。
斷橋之上,行人三兩穿行,步履悠閑。堤岸的垂柳早已經落光了葉子,留下灰突突的枝條。
不遠處,有人扛着紮滿糖葫蘆的草杆經過,引得幾個孩童蹦跳着鬧家長,不買不肯走。
瀾溪駐足觀望,下意識地露出微笑。
有個聲音從她背後冒了出來,帶着幾分調侃之意:“我說,你這把年紀了,不會還在眼饞那種小孩子的玩意兒吧?”
真奇怪,這個時候他不應該是坐在富麗堂皇的餐廳裏,吃吃喝喝與人寒暄嗎?
當然,像他這種看起來就不懂得守規矩為何物的人,中途找個借口跑出來也很正常。
若不是他的聲音離得太近,瀾溪很想裝作沒聽到,繼續走自己的路。
“真巧。”他說這話的時候,人也已經站到了她面前。
瀾溪回了他一個沒誠意的笑,說道:“項總,你怎麽不在裏面吃香喝辣的,卻跑到這裏來吹冷風?”
項華南身上只穿着一襲西裝,看樣子應該是臨時起意思從餐廳裏跑出來,所以連外套都沒有拿。
他無所謂她的嘲諷态度,笑了笑回道:“裏面太悶人了,我出來透透氣。”
他又看了瀾溪一眼,說道:“看來沈嘉棠這個未婚夫當得不合格,自己在裏面吃喝,卻讓自己的未婚妻形單影只地在外面游蕩。”
瀾溪皺眉,懶得再應付他,于是道:“不耽誤你透氣了,我走那邊。”她将手指向另一邊,舉步準備走人。
項華南卻手一伸将她攔住,“能陪我走走嗎?”
瀾溪想也不想就要拒絕,可是擡起頭,看到的卻是他難得一見的落寞神色。打從她認識眼前這個人以來,他從來都是一副嬉皮笑臉的樣子,什麽時候有過眼前這樣認真的神情?
“我……”她是想拒絕的,可是下意識卻說:“好吧。”
她的确看不慣他吊兒郎當的處世态度,但是她也知道,他這個人其實并非全然如外表表現的那樣,一無是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