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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14-01-18 15:00:06 字數:10488
沿着斷橋往前走,越過這一座,經過一段水泥板的路,再踏上另一座。
湖上有風,吹得行人全忍不住縮起了脖子。已經有人開始往回走,畢竟冬天的晚上,到了八九點也算很晚了。
項華南的表現有些出乎瀾溪的意料。他沒有再說之前那樣調笑的話,根本是收起了玩笑的心思,此刻看來,卻是很沉靜的一個人。
“你……沒什麽事吧?”他今天看起來很反常,弄得瀾溪都有些不習慣了。
他側過臉回了她一個笑,道:“沒什麽,就是心裏有點煩,才會大正月地跑來這裏開什麽會,不過我純粹是來旅游的。”
瀾溪心想,其實大家估計都是抱着這個心态才來的,像她和沈嘉棠不就是?
項華南看她一眼,說道:“其實我一直有些好奇,你怎麽會突然答應跟沈嘉棠結婚。他那個人,雖然的确優秀出衆,但我想這肯定不是你願意嫁他的原因。”
說起來,聊的還是瀾溪的個人問題。換作以前,她一定十分鄙視他的八卦行為,這一次卻不同,至少他的态度看起來很真誠。只不過,他似乎也是高看了她。不免一笑,回道:“其實很簡單,我這個人比較識時務,像我這個年紀,能嫁到沈嘉棠那樣的人,也算是我的運氣了。”
見他不信,她繼續道:“你不要把我看得太清高,世俗面前一權衡,我做出那樣的決定才算是正常的。”
項華南對她搖搖頭,微微一笑道:“其實我之前說欣賞你,那些并不是玩笑話。你以鐘柏青未婚妻的身份走到今天這一步,至少我很欣賞你的勇氣。”
停頓了一下,才又道:“如果你與沈嘉棠之間是動真格的,我倒是很想祝福一下。”怕只怕,沈嘉棠其實懷着別的心思。
瀾溪對他笑了笑,“謝謝。”
深冬的湖邊,一旦起風就格外的冷。
項華南打了個噴嚏。要風度不要溫度的下場,報應來了。
瀾溪看了他一眼,便說道:“不早了,我要回去了,你要一起走嗎?”
他挑了下眉,用已經變啞的聲音回道:“走吧。”
人還走在橋上,瀾溪的電話響了,是沈嘉棠打來的。接起來,那頭的人聲音聽起來有些冷然。
“你現在在哪?”
瀾溪沒有回他,只是道:“我在外面随便轉轉,馬上就回去了。”
那頭的聲音停頓了兩秒,接着道:“你站在原地不要走,我過來。”
瀾溪還想拒絕他,“不用了。”幾步路而已,用得着特地跑來找她嗎?
那頭的回應是直接将電話掐斷了。
奇怪,他都沒問她地點,能找得到她嗎?
項華南看着她收起手機,道:“沈嘉棠?”
瀾溪點頭,“嗯。”
項華南忍不住調侃:“怎麽,終于想起來打電話查勤了?”
事實上,這次A省業內的商業峰會是由政府牽頭舉辦的,前來參加的不乏政府從外地請來的很多大地産公司。而酒桌之上,觥籌交錯假意奉承的場面他向來讨厭應付,所以才會借口跑了出來。但以他對沈嘉棠的觀察,他顯然比自己要樂在其中多了。
瀾溪原本不想回應他的調侃,可是想到如果自己不把一些事情說清楚,以後這樣的話一定還會時常從項華南口中聽到。所以她停下了腳步,看着身邊的人道:“項總,難得今天有機會,有些話我可能要對你說清楚。”
項華南也跟着停下腳步,笑了笑道:“有什麽話,直說好了。”
其實有些話瀾溪的确已經憋在心裏很久了,難得今日的項某人看起來很和善,當然,就算他要翻臉,她也沒心思顧及。
“我要說的是,不知道你跟沈嘉棠之間有什麽過節,你處處針對他也不是我能管到的事。但有一點就是,我是我他是他,你們之間的恩怨請不要把我摻和進來。我跟他之間是怎麽一回事,我也希望你以後不要那麽關注。畢竟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要過,項總你也不是無所事事的閑人是不是?”
項華南卻是沒料到她要說的是這些話,微微一愣之後便恢複了輕松之色,回她道:“聽這話,是在嫌我多管閑事。可是顧瀾溪,也許将來你要感謝我也不一定。”
她自己選擇的路,無論走到最後結果如何都不會後悔退避。而她既然抱定了無堅不摧的決心,就不會害怕将來有什麽傷害什麽後果。感謝他?也許吧,只不過她并不想欠他這個人情。好與壞,她自認還有眼睛能辨識。
沒有回話,因為她已經被漸漸走近的人影引去了注意力。
沒想到他還真的能找來。西湖這麽大,他怎麽就能肯定她在斷橋這邊,而且還來得如此迅速?
項華南也看到了,沒有像以往那樣誇張地吆喝打招呼,而是氣定神閑地站在瀾溪身旁,看着對方走近。
“很晚了,以後如果出來,記得要打聲招呼。”
沈嘉棠的身上是一襲的西裝,外面穿着黑色的呢子大衣,中規中矩地系着素色的領帶。這是他在正式場合下才會有的打扮,讓他看起來嚴整且精幹利落。
如果讓瀾溪選,她更喜歡看他穿休閑裝的樣子,配合着他看似溫文爾雅的氣質,至少表象看來他仿佛是一個溫顏如玉、脾性很好的人。
而此刻他一身正統的着裝讓人看了心生距離,他臉上凝素的表情看起來也是。
瀾溪對他語帶質責的話雖有不滿,但不想跟他正面沖突,于是回道:“我本來只是打算随便逛逛,沒想到走着走着就走遠了。”
項華南與他打招呼,話中卻帶着刺:“沈總,今天可來了不少業內的大腕級人物,你沒同他們多喝幾杯聯絡一下感情?瀾溪也不是一個人,有我陪着,自然是不會走丢的。”
沈嘉棠冷然瞥了他一眼,嘴角揚起笑容,并不友好,“項總中途說要去洗手間,一桌子人到現在還在關心你的去向,都以為項總你酒喝太多迷路了。若是真的想逛西湖可以跟接待單位說一聲,他們連導游都是配備好的。很感謝你對鄙人未婚妻有如此友好的一份心意,不過倒是沒聽說項總你幾時已經變成杭州通了。”
瀾溪借着橋上的路燈光,不動聲色地看了沈嘉棠一眼。以他平素的脾氣,每每與項華南碰上絕對不會是眼前這個态度。畢竟一直以來他都是居于勝利者的一方,擺出氣定神閑的态度看着項華南說說酸話就行了。今天他看起來卻有些反常,聽他的一番話,分明是不打算顧及情面要與之對上的意思。
項華南分明也看出了反常,難得一次才能見到心思深沉的沈嘉棠動肝火,不惹他一下如何對得起自己?
“反正沈總你公事忙,難得我跟瀾溪相談甚歡,原本還打算約着一起來個杭州幾日游。你若是沒空,就把護花的任務交給我好了。”
沈嘉棠的目光移到了瀾溪的臉上,眉心微微一蹙。
而瀾溪則是挑眉瞪了項華南一眼。誰跟他約着游杭州了?睜着眼睛說瞎話居然都不會臉紅。
沈嘉棠嘴角最後的一絲笑容收了起來,冷然地對項華南道:“項總,有時候手伸得太長也不是好事,會給自己徒惹許多不必要的麻煩,你說呢?”
聽這話,是警告的意思嗎?真是難得,他認識姓沈的小子這麽多年,還真沒從他口裏聽過一句警告的話,今天總算是見識了一回。
沈嘉棠并不等他的回應,拉起瀾溪的手,領先一步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項華南在後面無聲一笑,低聲自語道:“誰願意管你們的閑事。”
說他手太長,過分!那不是在形容小偷、三只手時才會用的詞嗎?
瀾溪被沈嘉棠拉着走,因為兩個人的距離近,她便察覺出了他的反常緣自何來。
“你晚上喝了不少酒吧?”靠近些便能聞到他身上很重的酒氣。
他只是“嗯”了一聲算作回應。
瀾溪見他是酒喝得有些多,便不想與他有什麽沖突。雖然他此刻的冷淡态度,顯然是針對她而來的。且不論個中誰是誰非,她至少不會在這個時候與他計較什麽。
暗暗使力,想不着痕跡地把自己的手收回來。不料他握得更緊,顯然沒有松手的意思。
瀾溪皺了皺眉,說道:“你真有什麽話就說吧。”
他放緩了腳步,看了她一眼道:“項華南那個人,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麽善良無害,你最好不要與他走得太近。”
瀾溪有些暗暗想笑。同樣的話,半個小時前項華南也對她說過。真不愧是對手,連說的話都如此相似。
“我覺得他那個人雖然無聊,但也不算是個壞人。而且我與他并無什麽利益沖突,我想他不會對我有什麽實質意義上的傷害吧。”
沈嘉棠停下腳步,轉過身看着她,“瀾溪,有時候聰明是好事,但往往很多時候過分地相信自己的聰明卻是壞事。”
瀾溪絕非脾氣很好的一個人。雖然外人面前她可以很虛僞地假笑應承,但他不是外人。起碼這一刻他已經背上了她未婚夫的身份。那麽既然彼此不是陌生人,他又憑什麽拿出這種陰陽怪氣的态度來對待她?尤其,她并不認為自己做錯了什麽。
擰眉與他對視,語氣也沒有先前那麽友善了:“如果你覺得我做錯了什麽事,大可以直話直說出來,可是我并不覺得我做了什麽錯事。你跟項華南是對頭,但總不能強迫你身邊的人也要把他當惡人來看吧?我對他的人品沒有異議,和他做朋友也沒什麽不對。”
他握着她手的力度變緊,瀾溪覺得疼,卻不掙紮,将眉頭鎖得更深。他這分明是借着雞毛蒜皮的事想來找她麻煩,真是莫名其妙。
“之前你不是一副很讨厭他的樣子,這麽短的相處就讓你對他整個人改觀了?顧瀾溪,到底是你之前口是心非還是太善變了?”
“沈嘉棠,你不要借醉發瘋。我一直以為你是一個理智的人,又怎麽會對如此一件小事總是糾纏不休?你讨厭項華南是你的事,不要莫名其妙扯上我!”
他冷眉冷目地看着她,松開她的手,卻又是手一伸将她拉進懷裏。
“我若真的夠理智,就沒有你我今天這樣的關系了。”他若是真的夠理智,就會聽了兆彥的勸告,不與她訂婚,甚至将來,還要娶她。
瀾溪愣了一秒之後頓悟,他今天的反常,根本不僅純粹是因為他與項華南之間的對立關系。牽扯上她,再看看他此刻的樣子,分明是男女之間的吃醋行為吧?
幾時她已經對他有了如此的影響了?倒真是沒有發現。
唇角一彎,彎出笑容來。
“我沒有忘記,我已經與你訂婚了。”
不着邊際的一句話,他卻是能聽得懂。昏黃的路燈光下,她的笑容卻是明媚到了他的心裏去。到此時,他的酒也醒了差不多了。活到這麽大,幾時像現在這樣過,像個鬧脾氣的孩子,蠻不講理得幼稚。
他看着她,露出微笑,表情卻十分的認真,“我跟你之間,不允許有其他人其他事來影響。以前如何我們都無法左右彼此,但既然注定要在一起,我們都要從現在開始學會習慣對方的存在。”
這是在宣告他的所有權嗎?
瀾溪看着橘黃的燈光下他清俊的容顏,一時間被他的眼神迷惑住了。
他嘴角的笑意漸深,俯身下來,在她的唇上印下一個吻。
深冬的夜晚夜涼如水,他的唇卻帶着溫然的溫度,不會灼燙到人,卻是剛剛溫暖了她心裏一角的冰涼。
她不知道別人忘掉一個人需要多久的時間,喜歡上另一個人又需要邁出多少步才能拉近彼此的距離。她只知道,自己似乎是真的對他動心了。
也許只是因為适合談情說愛的地點,面前剛好站着這樣一個适合的人,所以任她心意堅強也終是動搖了。
有人從身邊走過。
沈嘉棠側目望去一眼,皺起眉心。
瀾溪竟是不由自主地,臉上一熱。
項華南吊兒郎當地笑着道:“我知道,非禮勿視。你們繼續,當我什麽都沒看見。”
他先一步越過他們,朝酒店的方向走去。
沈嘉棠拉起瀾溪的手,低頭對她道:“我們回去吧。”
會開了三天,歸程那天,一行人從酒店裏出來,坐着承辦方準備好的大巴去機場。
瀾溪在人群裏随意掃了一眼,并沒有看到項華南的影子。
沈嘉棠在她旁邊,知道她左右觀望是在找誰,于是對她道:“項華南昨天就離開了。”
瀾溪覺得有些詫異,沒想到他竟然能看穿她心裏的想法,索性大方地問他:“為什麽,他有什麽事嗎?”
沈嘉棠搖頭,眉梢微挑,回道:“不清楚。不過昨天看他走的樣子似乎很匆忙。”
“哦。”不太相幹的話題到此可以打住了,她不想再因為外人而與他弄得心裏不愉快。
其他人都上了車,瀾溪卻看到沈嘉棠對一旁的門童低語了幾句。門童朝着對講機裏交代了幾句,不一會就有一輛出租車停靠了過來。
大巴上的人已經準備就緒,接待處的負責人從車上探出頭來,笑着問:“沈先生,您和您太太不跟我們一車走嗎?”
沈嘉棠有禮地回道:“不好意思,我和我太太還有點別的事,我們坐出租車走。”
瀾溪在一旁看着,雖然不知道他此舉是出自什麽原因,不過也懶得計較。反正她也正好不喜歡跟一車人坐在一起,回頭還得應付着與那些人聊天說廢話。
看着司機将他們的行李放進後備箱,他們從兩邊坐進車裏。
車子動作利落地拐出酒店的廣場,駛入主幹道。
瀾溪看着窗外飛逝的街景,漸漸看得出了神。
這幾日,沈嘉棠忙着開會無法一整天都陪着她。而她剛好趁此一個人把印象裏的幾處故地又重新游了一遍。原先還沒有來的時候,她以為自己還是無法對故地做到坦然面對,真的去了才發現是她将記憶的印象看得太重了。生活朝前走,人的目光也是朝前看的。曾經的不願回首如今看來其實也不過平常而已,她突然驚訝地發現,自己無論是思想還是心态,都改變了很多。而那個對她産生影響的人是誰,她自己心裏其實已經很清楚。
只不過他這個人的心機太深沉,她無法看穿,所以也不會輕易就放縱自己對他産生過多的松懈情緒。
所以姑且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沈嘉棠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了她一眼。認識這麽久,卻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安靜的她。安靜到渾身透着一絲溫柔之氣,半點威脅與狡黠也無。
這一次決定帶她來杭州并非真的是臨時起意,她會想些什麽他其實也已經心裏有數。或許這一刻她的意态放松只是下意識的,他看在眼裏,卻忍不住皺了皺眉。會露出如此溫柔的神色,是因為心裏想到了某個人的緣故嗎?
收回打量的目光,他語态随意地道:“這趟回去,抽個空去登記吧。”
瀾溪原本心思還在神游中,聽到他這句話,幾乎是怔愣地轉過臉來,看着他,有些遲疑地道:“你剛剛……”
他淡然一笑,“我是說,趁着正月的假期還沒過完,我們先去民政局把結婚證領了。婚禮可以遲些時候再辦,如果你想辦得隆重一些的話。”
的确,遲早是要走到這一步的,如果她已經打定心思要跟他繼續發展下去的話。
可是,這一刻她的心慌緣自何來?如果她對這件事抱着足夠冷靜的态度,就必然不會像現在這樣,居然産生了退避的念頭。
“我……民政局應該還在放假吧?”一時在心态上落了弱勢,她連他的眼睛都不敢看,随口搪塞了一個不高明的理由。
“行政單位的假一般都放到正月初八,所以你不用擔心這個。”
她一時也想不出其他合理的借口。沒想到他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原本以她的打算,起碼也要拖到半年以後甚至更久。可是此刻看着他狀似商量的态度,她知道其實是躲不過去了。
他看着她,臉上的笑容溫和如常,說的話卻出乎意料的尖銳,再不給半分讓她退避的餘地,“瀾溪,希望你的猶豫只是出自于待嫁女子的那份心情,而不是抱着其他的心思。像你之前說的,我們或許不是因為彼此相愛而結婚,但既然決定結伴過生活,基本的忠誠我希望我們都能做到。你願意與我結婚是出自什麽考量,我不會去追究。而我既然決定娶一個人,至少有一點我可以保證,就是我不會對她做出不利的事。”
瀾溪聽着他一句一句地說下來,先前的那份驚訝已經收了起來,骨子裏的理智也回來了。她在思忖着他說這番話的意圖,之前與她之間一直都維持着平和的假象,現在他卻突然一下子戳破這層假象,是出自真心還是只為了警告她的三心兩意?
她回了他一個沒有誠意的笑,說道:“你這話得說有些深奧,我聽得不太明白。”
他嘴角的笑容漸深,伸手将她耳際的一縷頭發掠至耳後,用輕緩的聲音道:“你這麽聰明,怎麽會聽不懂呢?”
瀾溪朝一旁讓了讓,避開他暧昧的靠近。
“不管你的話是什麽意思,我至少可以保證一點,便是我既然決定嫁一個人,就會同你所說的那樣,不會對他做出傷害的事。”
他既然想得到她的一個保證,給他又如何?這并不違背她的初衷,從一開始她就沒有抱着傷害誰的心思來的。在不傷及他的利益的前提下,得來她想得到的東西,兩者應該不會産生什麽沖突。
他低聲笑了一下,先前眼中的那一絲暧昧之色也已經收了起來。可是他卻伸出手來,蓋住了她的手,說道:“希望他日,我們都能記得今天所說的這些話。”
瀾溪低下眉睫,然後擡頭對他笑了笑道:“我們明天就去登記吧。”
中國人的老規矩,過完正月十五才算真正過完了春節。雖然大多數單位都只放假到正月初七,但一路行來,大街上還是充斥着濃厚的節日氣氛。
其實公司那邊到初八也正式上班了,不過身為領導,自然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假日有多長,他愛将自己的假期延長到天荒地老都沒問題。
至于瀾溪,如今架着準老總夫人的身份,自然也是今非昔比。不打卡不上班,人事部也絕對不敢将她的工資扣掉半毛錢。
正月十一,按迷信的說法其實不算好日子。尤其對于要決定結婚的人來說,挑個雙日子總是顯得吉利一些。
當然沈嘉棠跟瀾溪都不信這一套,初十從杭州回來,十一這天早上便驅車去了民政局。
因為是正月裏的關系,來領證的人并不多。現在結婚算是一年比一年方便,不會強制婚檢,雙方帶上身份證,再帶上一方的戶口簿就可以辦理了。
瀾溪的戶口不在A市,只負責帶上身份證就行了。
去照相的時候,她才後知後覺地想,早知道應該穿得漂亮一點出來,頭發也該梳得整齊一些才是。雖然大頭照怎麽照都難看,但怎麽說結婚都不是小孩子過家家的游戲。
沈嘉棠一身的銀灰色西裝,外面是短的黑色呢子大衣,打着暗紅色的領帶,一如既往地衣着考究氣質優雅得體。
甚至連負責照相的工作人員都昧着良心,表揚了他們一句:“兩位真是郎才女貌!”
或許是新正月裏,說句好聽的話圖個吉利吧。瀾溪有自知之明,以她臉還有點水腫的樣子來看,說她有“貌”那純粹是安慰人的。
過程竟然比她想象中簡單,只不過一直都是沈嘉棠領着她進進出出,她在心态上一直都處于慢半拍的狀态。過完年她也二十九歲了,如果放在老家地方沒準都是幾歲孩子的媽了。可是她不一樣,她從很小的時候就一個人獨自生活,沒有父母可以撒嬌,也沒有人可以互相照料,一直都是一個人,一直都忙得忘了去計較自己的年紀。
二十九歲,即便是放在半年前,她也絕對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與沈嘉棠走至今天這樣一步。都說婚姻不是兒戲,她卻是直到鮮紅的結婚證拿在手裏,也仍是缺少一絲真實的感覺。
他拉着她走出民政局的門,坐進車裏之前,他看着有些走神的她問:“晚上是去外面吃還是回去吃?”
瀾溪想了想道:“回去吃吧,順便去超市買點東西。”離開這段日子,家裏的冰箱也空了。
他沒有異議,直接将車開往長江路上的一家超市。
瀾溪坐在車裏,無聲地看了身旁的人一眼。嚴格說來,領完證他們這一刻就算是正式合法的夫妻了。她先前在裏面看到別的小夫妻,手拉着手,眼底眉梢全是喜悅之色。相比之下他們兩個看起來都太淡然了,好像來也純粹只是為了走一下程序。而可惡的是,她原來沒有自己以為的那樣,真的一點都不在乎。她承認看着他平靜無波的态度,心裏是有一點點介意的。到底是終身大事,到底,他也是即将與她度過一段人生的人。将來他們會發展到哪一步她不敢保證,但起碼,她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會陷入死水一般的平靜裏。
“沈嘉棠……”
他笑了笑,轉過臉看她,“怎麽,還不習慣改口嗎?”
瀾溪總覺得太過親昵地叫他名字,讓她有些別扭,“嘉棠……”
“什麽事?”
她卻又開始不好意思說出口。難道要她說:你的态度有問題,我們現在已經是夫妻了,你能不能表現得重視一些?
這無疑表示是她先示軟了。
“我想起來,家裏應該再買幾床被子。雖然正月過了,但天氣還是很冷。”又是一句不高明的謊話。他家裏有暖氣,晚上蓋着薄被就可以入睡,哪裏還需要買什麽被子?
而沈嘉棠也看出了她的心不在焉,不過他沒有追問,只是回道:“你看着辦吧。”
一趟超市逛下來,買了很多有用或沒用的東西。其實最多餘的,還是瀾溪提的要買的棉被。不過她轉念想想,就當是為了新婚添置點東西,當作紀念也是好的。在導購小姐舌燦蓮花的誘導下,幹脆又買了一床玫瑰紅的床單四件套。
沈嘉棠一直在旁邊看着,瀾溪詢問他意見,他便紳士風度絕佳地讓她決定。
導購小姐看着瀾溪笑,一臉的羨慕之色。
瀾溪卻想他這分明是甩手掌櫃的态度,狡猾得很。
大包小包地回到家,瀾溪直接進廚房去。可是三分鐘之後卻又從裏面探出頭來,對正在整理東西的沈嘉棠道:“我要先聲明一下,我的廚藝只是湊合的水平,等下你可不要嫌菜難吃啊。”
他站在客廳中央,停下手裏的動作,好笑地問:“有多湊合?”
瀾溪想了想,很誠懇地道:“我知道炒菜要放油放鹽,不嫌麻煩的話還可以放點味精什麽的,總之你放心,肯定不會讓你吃生的……”
沈嘉棠打斷她:“我看我們還是出去吃吧。”
瀾溪瞪他,“買了這麽多菜回來,難道丢掉不成?”
他心想,那些都是她大手筆買回來的,買菜的時候見她眼也不眨一下,他還真當她是個廚藝高手。
“我有個問題。”他想說得含蓄一些。
“說來聽聽。”
“你不會做飯,為什麽還買這麽多菜回來?”
瀾溪理直氣壯地回道:“我以為你會做飯。”
到底是從哪裏讓她産生這樣錯誤的認知?他一個大男人,平時公事繁忙,廚房從來都只是擺設。她住進來也有段日子了,都沒有發現廚房裏還是一片嶄新之色嗎?他只會在偶爾煮個速食罷了。
“別忙了,去穿衣服,我們出去吃。”他做出理智的決定。
瀾溪看了他一眼,丢下幹脆的兩個字:“不要。”縮回身子關上廚房的伸縮門,與一堆的食材奮戰去了。
他從玻璃門看進去,看着她較真的樣子,不知道該笑還是該搖頭。
沙發上,瀾溪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沈嘉棠拿起來看一眼,走到廚房門口,敲敲門将手機遞給她。
瀾溪看一眼號碼,是雪楊打來的。接通之後,聊了幾句,瀾溪便從廚房裏走出來,進房間去穿衣服,一邊道:“雪楊有事找我,我出去一下。”
沈嘉棠沒有說話,将她堵在了房門口。他看着她,表情似笑非笑,“你該不會忘了今天是什麽日子吧?”
即使她對他們的婚姻不重視,但也要給對方起碼的尊重。
“我馬上就回來。”
他的手扶在門框上,依然沒有撤開的意思,“既然是很短時間就能談完的事,讓她到家裏來吧。”
“不行……”她直覺地就反對。
“為什麽不行?”他的眼睛微微一眯,停頓了一下,又露出了笑容。當然,笑容顯然并不友好。
瀾溪與他對峙了一會,皺了下眉道:“好吧。”
她不會事事對他妥協退讓,但基本的輕重還是會分得清楚的。
給雪楊打完電話,她重新回到廚房去。
沈嘉棠随後跟了進來。
瀾溪站在水池邊擇菜,他伸手從背後攬住了她。
瀾溪微微掙紮了一下,沒有掙開。
他的聲音從耳邊傳來:“生氣了?”
她态度淡淡地應:“沒有。”
他嘴角一掠,輕聲一笑,将她拉過來與他面對面。
她連忙将手舉高,“哎,你幹嗎?我的手好髒,弄到衣服上去怎麽辦……”
這個時候,她倒有空計較這些。不過他也樂得縱容她的小脾氣,随即順着她的意思道:“那就先洗幹淨。”
從身後圈着她,拉起她的手,打開水龍頭,一個指頭一個指頭地掰開,仔細認真地洗去她手指間的泥。
瀾溪自認并不是一個後知後覺的人,她知道他此刻過于親昵的舉動代表着怎樣的心思。不由得臉頰一熱,還好背對着他,他看不見。
“其實在今天這樣的日子,我并不希望有外人來打擾。”即使那個人,很有可能将會成為他的弟妹。
手洗幹淨了,他卻沒有松手,仍是從身後攬着她,将她困在水池與他的懷抱之間。
“說起來你有時候的脾氣,實在是拗得讓人有點頭疼。”
“我哪有……”語氣分明帶着嬌嗔的味道。
他沒有再回話,直接轉過她的身子,俯身傾了下來。
瀾溪本能地往後避了一下。他卻牢牢将她鎖在懷裏,語氣輕松地道:“躲也沒用,由得你在今天這樣的日子還分神管別的事,我要一點小補償也不為過吧?”
這一次沒有再讓她躲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