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已替換
呂落在吧臺找到了他,他半倚着高腳凳,在菜單上勾畫,然後遞給服務生,他低頭看手機,兩手打着字,像是在發短信。
她走過去,坐上他邊上的凳子,招呼服務生上了兩杯瑪格麗特。
“學長,來杯瑪格麗特?”她說。
沈峯一邊回短信,一邊說:“不了,謝謝。”
“你記不記得......”
“地址不要搞錯,記得要保溫,”沈峯對着服務生吩咐,打斷了她,然後轉身,“五分鐘到了,得守時,烈酒還是少喝得好。”
說罷他走了,呂落看他的背影,嵌在會所陸離的燈光裏,白襯衫下肩膀挺闊。幾年過去,她的視線仍舊焦灼在他身上。
瑪格麗特很烈,她這些年卻逢飲必點。
大學在辯論隊,他們合作披荊斬棘拿到冠軍,慶功宴上,他們作為兩大功臣,在周圍的起哄聲中,共飲了一杯,瑪格麗特。
他喝得見了底,留一口遞給她。那一口,**的口感她至今不忘。
那是大冒險的懲罰。卻是對她的恩賜。
他們合作,便是天作之合,不是麽?
二人前後腳回到包廂,少不得要被灌酒。
“沈總竟讓美女落後邊了,該罰,如此便兩人份如何?”有人起哄,得到聲援。
他們本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搞定沈峯,今天他明顯不在狀态,除了小林,也沒帶別人,小林得開車,喝不了,這會兒一群人上去,白的洋的,一鼓作氣,像是排演過似的,沈峯一個人怎麽都招架不住一桌人。
兩眼有些模糊的時候,沈峯看了眼短信,那頭邵均回複:“我認為可以嘗試更進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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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嘴角彎了彎,趴在了桌上。
“都說沈總酒桌将軍,這就倒了?”
“美人在側,酒不醉人人自醉嘛。”
“那既然沈總需要休息了,那咱們今兒個,就到這!”
小林接到消息趕緊進來尋人,路濤說:“小林得開車,沈總一個人坐後邊成麽,要不落落你照顧照顧沈總,妥帖送到了,再打車回。”
“是,怎麽的都是女人細致些,醉酒不是病,鬧心程度那也是不低。”
“是啊是啊。”
附和聲中,呂落低眉站着,正要上去拍沈峯的臉,他手一擡,手機放耳邊,靜靜聽了會兒,似乎在打電話。
他說:“來接我。”
只說完三個字,手機便落在手邊,包廂裏靜下來,電話那頭有聲音傳來,“沈峯?”
女人的聲音。
更靜了。
小林趕緊拿起手機,那邊問了什麽,他說:“一號會所,對,等等等等,是已經起不來的那種醉,确實的,車子晃,不安全......行,等您。”
尹桑挂斷電話,翻了個白眼,敢情眼前這份熱乎的外賣不是白吃的,這是工錢!
她衣服都沒換,摸過鑰匙出門。
同住快一周,尹桑感覺,沈峯并沒有太多的存在感。
他工作忙起來,早出晚歸,她醒來很少能看見他,淺眠時也只是聽見他開門出去的聲音。晚上他的應酬排得滿滿當當,但她都能知道他在哪兒應酬,因為總會收到飯店的外賣。等她快入睡時他回到家,洗好澡就睡覺。若她有興致,就轉過去挑撥他,等他反客為主;若她沒興致,乏了,他也沒什麽動作。
一整周兩人也沒說上幾句話。這一通電話算是破天荒。
電話打進來的時候,她正好吃完晚飯,她還被人取笑了一翻。取笑她的,是店裏的一個客人,這兩天熟悉起來的。
一個溫潤的男人,與沈峯完全不同。想到這,尹桑嗤笑了一聲,似乎不管身邊出現什麽人,入眼些的,都要和沈峯比較一翻。但比較也無用,她就是栽在他這顆不算繁茂沒有蔭蔽的樹下了。
那男人在店裏辦了一張萬元儲值卡,是店裏最高面值的儲值卡,持卡消費打五折。一般常在咖啡廳消費的,要麽白領,要麽就是尹桑這樣的文字工作者,相同點是,都會挑公司或者住宅樓下的咖啡廳,不會跑到五道營這種地方來。所以營業那麽久了,也沒有人辦過這種高面值儲值卡。
這事米瑞告訴她,她也就嘆了聲“wow”,也就沒後續了。真正讓她注意到那個男人,是他一直坐在同一個位置,而那個位置,是店裏最不起眼的單人座,在角落裏,光線暗淡。到咖啡廳來,不是談事的,就是約下午茶的,少有獨自來的。那個單人座一般都空着,正好尹桑自己用,她時常一坐就是一下午,碼字,看片,或者發呆。腐竹陪着她。
被那個男人占用座位以後,尹桑便坐在邊上靠窗的座位碼字,有時候也翻翻微博,“熱心網友”對她的指責潮沒有消退,反而因為她的點贊,更盛了。她也就看看,懶得再回複。
昨天米瑞請假不在,店裏少了人手,尹桑便當起了服務員。傍晚的時候那個男人來了,看到桌上擺着電腦,顯然有人,他遲疑了一下。尹桑說:“先生若是需要那個位置,我給你騰。”
男人微笑,“不用麻煩,”他指邊上,“坐這吧,都一樣。”
他與往常一樣,點了一杯美式,這回多點了一份巧克力松餅。
喜歡甜食,和精英的外表不是很搭,尹桑上咖啡,“慢用。”
他說:“這份松餅,是送你的,不知道能不能請你聊聊天?”
她幾乎每天下午都會來一份松餅。尤其喜歡巧克力味的。
一份松餅請她聊天,如果說這是搭讪未免也太低端了些。尹桑看他兩秒,他眼神清亮。
就是個無聊想要聊天的人。店裏也不忙,她挑眉,在他對面坐下了。
一聊就是一晚上。等他離開的時候,已經晚上十點。
尹桑覺得很意外,這麽多年似乎都沒說過這麽多話。男人給人的感覺很舒服,剛開始她并不多言,只是聽他說,沒有什麽主題,天馬行空什麽都說,細節小至她店內的裝飾,從一些細枝末節,猜測着她的喜好。
如果換個人,尹桑大概會覺得唐突而令人反感,但那個男人沒有。話語間,沒有給人他妄圖揣測你的感覺,好像他只是在做一個打發時間的游戲,所有猜測都點到為止,也不期待尹桑的肯定,即便她否定了,他也只是笑笑說,“oh,又猜錯了。”
這個游戲之所以能進行下去,很大一部分原因還在于——他說得都對。
尹桑覺得慌亂的同時,又隐隐期待,下一個。
一種心事被人了解,又盡數埋進樹洞的感覺。張揚又內斂。
他離開後尹桑查了會員信息,知道了他的名字,邵均。
今天他又來了,還是傍晚,尹桑碰見他的時候他正逗着腐竹,看見她,擡頭說:“這只貓很像你。”
她皺眉,“這只笨貓麽?”
“是狀态,看起來很懶,實際上并不。”
尹桑來了興趣,“實際上呢?”
“實際上,不僅懶,還懶散。”
“......”尹桑笑了。
就這麽三言兩語地又聊了起來,到飯點的時候邵均點了簡餐,“一起吃點麽?”
尹桑看看手機,聳聳肩,“還不餓。”
他不再客套,自己一個人吃。尹桑拿着pad刷微博,聽見對面的人撂了餐具,擦擦嘴說:“你皺眉頭,有不合心意的事情?”
他說不合心意,沒說不高興的事情。尹桑點點頭。
“然而你感覺這些事情并不是什麽事情。”
點頭。
她看着他,莫名地,突然很期待他給她分析,或者下一個結論,但他沒有,他只是笑笑說:“挺好的。”
她還在思考,這個“挺好”的含義的時候,手機響了,外賣下一分鐘便送到她手上。
邵均取笑說:“你在我面前吃外賣?我好歹是顧客。”
自己家的東西不吃,點別家的,若是別的客人,大概要質疑咖啡店的衛生情況了。
尹桑說:“如果你連續吃了幾個月,你大概就不會這麽說了。”
紹均點點頭表示理解,看了看菜色,“外賣如今也做得這麽精致了麽?”
尹桑嚼一口飯,是香米,她滿意地點點頭。她吃飯對菜品要求不高,只是不吃香菇,別的來者不拒,但對米飯要求高,若是米飯不好吃,她幹脆就只吃菜。
快吃完的時候又來了電話,她看到號碼遲疑了一會兒才接。
沈峯的聲音迷糊,伴随着嘈雜的人聲。
來接我。
還大爺上了,尹桑說:“我沒車。”
沒有回應了,咔嗒一聲,大概是手機掉了,接着就換了個人。小林聲音焦急但清醒,尹桑說,“你還可以開車吧?”
小林又說了一通,聽那聲音都快哭了。尹桑扶額,正這時候,聽到了一道女聲,很輕,但離得很近——
“學長慢點。”
她認得這個聲音。
那頭小林還在叽叽咕咕,尹桑說:“你等着我。”
她出門打上了車,才想起來好像忘記和邵均道聲別,真夠不禮貌的。
一路暢通,尹桑到達會所門口,也就二十分鐘。
沈峯的車她認得,這會兒小林就站在車邊,和幾個大肚子的中年男人在說話,她走近了,便聽見是一些酒桌客套話,桌上沒說完,轉移到外邊來了。
小林看見她來,撥開人群,“來了,人來了,那我們就先走了。”
衆人看着尹桑從路邊走近。她今天沒有化妝,長直的頭發束起,頸脖修長,她出來得急,連外套都沒穿,修身針織裙,盡顯身段,下面穿一雙翻毛雪地靴,腳踝纖細。
太過随意的打扮。但面容清純,身段妖氣,這搭配最是吸引人眼球。
尹桑似乎沒瞧見一衆人似的,直直問小林,“人呢?”
短短兩個字。就是有一些人,從聲音就能聽出來,那股冷淡勁兒。
小林說:“扶上車了,太......”太。
“老婆——”
車裏的某人探出腦袋,迷迷糊糊出聲。
......
沈峯支着窗框,眼睛都沒睜,聲音不大,語調很低,還有些拖沓。
聽着像撒嬌。
尹桑瞥一眼他,夜風吹着他微紅的臉,他鼻息裏,呼出白氣。
她吩咐小林,“那趕緊走吧。”繞到另一邊上了車。
“好嘞,”小林鑽進車裏,跟路邊的衆人道別,“那我們先走了,回頭老板醒了,再約談。”
愣怔的人衆裏頭,總還算有清醒的,“等會兒林助,呂小姐去給沈總拿東西了,說是落在他們聊天的吧臺上,吶,來了。”
呂落從大門跑過來,還喘着粗氣,敲車窗。
小林降下了前面的車窗,呂落彎腰往後頭瞧,“學長?”
沒回應。
“還沒醒麽?”呂落沒瞧見什麽,自言自語,然後把東西遞給小林,“那麻煩林助了。”
遞東西的時候手往裏頭探,她的腦袋也靠近車窗,這下子可以看到沈峯的腦袋,擱在一個女人的肩膀上,女人頭部隐在暗處,沒看清,小林接過東西,她便不好再張望。
等車子絕塵而去,身後有人在談論,車上那個女人。
“沈總竟已經結婚了?”
“不一定吧,現在別說小情侶了,就是一夜關系,也老婆長老公短的。”
“也是,沈家要是有喜事兒,怎麽能一點風聲都沒有。”
“不過那女的,啧啧啧,沈總豔福不淺。”
“有財有貌,多的是人倒貼吧。”
“诶,說什麽呢?”
聲音弱下去,呂落的拳頭攥得緊緊的。說者無心聽者有意,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感覺那最後一句話,說的就是她。
他管一個女人叫老婆?那個女人,很漂亮?
沈峯這個人,她說不上能夠看透他,也算是有所了解。他這個人,似乎永遠不會對誰青睐有加,即便是當時,她打了最漂亮的四辯,把隊友的所有失誤填補,将比賽結果翻盤,他也只是說:“幹得不錯。”
這都已經算是難能可貴。當時在辯論隊裏,幾乎所有人都覺得,沈峯待她不同尋常。她差點,也要這樣以為。
那麽一個能被他叫做老婆的女人,是怎樣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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