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已替換

兩天後沈峯也啓程去往廣西,同行的還是當日應酬的那波人,呂落再見到他的時候,有些欲言又止。

他們包攬了商務艙,沈峯身邊是路濤,快起飛的時候換了個人,呂落見他眯着眼,毯子只蓋着膝蓋,問:“要不要加毯子?”

“我不需要任何服務謝謝。”

“......”

沒聽到回複,沈峯才睜開眼,見呂落抿着唇低頭,眨着眼掩飾尴尬,他說:“抱歉。”

他以為是空姐。

“沒關系,”呂落擡眼調侃說,“學長大概是被空乘特別照顧多了,都成習慣了。”

确實,總有沒必要的詢問和服務。

沈峯扯了個客氣的笑,沒接話。呂落說:“是不是沒休息好,你都聽不出我聲音了。”

聽倒是聽得出來,只是不夠敏感,他答前面一個問題:“還好。”

“說起來,這是第二次和學長一起出行了,不過上一次,已經隔了很久了。”

上一次,也就是第一次,他們以北京賽區冠軍的身份,去華中參加辯論賽總決賽。學校給訂的,是火車票,她格外感謝那些年經費不足,交通工具也沒有現在發達,讓他們能有機會,在綠皮火車上,一起度過了二十多個小時。

“都過去七八年了。”呂落說,“我記得學長你有潔癖,當時在火車上不能洗澡,你就睡不着,馬隊還笑話你說你像個南方姑娘家,你還記得馬隊麽?”

“記得。”當時辯論隊的隊長,姓馬。

呂落說:“他和方菲結婚了,你還記得方菲麽?”

“沒有印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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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是和我同級的,當時都是你手底下的呀?”

“不記得了。”

“噢,他們倆真好,畢業就結婚了,現在小孩都有兩歲了。”

“嗯,挺好。”

“一個學校,有共同愛好,真好。”

“嗯。”

“......”有些聊不下去了。

飛機爬升至平流層,沈峯拉下遮光板,調整靠背,說了聲“抱歉”,就戴上眼罩往後躺。

他要休息了,知會了她一聲。很紳士的舉動,讓身邊的人感覺自己有被尊重,卻又不敢真的把自己當回事。

呂落淡淡“嗯”了一聲,不再找話題。她總是摸不透沈峯的态度。她聽說他本來拒絕了邀請,畢竟他是資方,采風、考察這樣的事,不需勞駕他,事實上邀請他,也是她的私心,得到拒絕的答複她不意外,最後他改變主意才令她意外。

路濤說:“我昨天特地去了電話,說你會去,我看八成,沈總是沖着你的面子去的。”

似乎也只有這個解釋了。

可見了面,他對她的态度,卻不見得熱絡,這樣的情況,自重逢以來,出現過太多次,以至于她已經有些迷糊。

他對民族音樂興趣不大,卻願意拿她的劇本;他不喜應酬,她邀請,他便去了;他話少,卻囑咐她,少喝烈酒——

她不清楚問題出在了哪裏。

那晚回去後她委婉問過路濤,知不知道那女人的底細,奈何路濤當時也不在現場。

想到那個稱呼,呂落心裏頭有點堵。

記得當時在火車上,因為沈峯不睡,隊長還有另外一個男生也不睡,幾人就在車廂裏打牌聊天。她趴在上鋪聽。

男生聊的東西,無非幾種,學業,游戲,規劃,女生。沈峯家境優渥,個人條件也好,馬隊問,怎麽不談戀愛,只要他想談,還不是手到擒來的事情。

沈峯說:“确實不想談。”

“沒有喜歡的人?”

“不知道。”沈峯說。

“不知道是幾個意思?”

“字面意思。”

她在上鋪,眼睛睜得圓圓的。

字面意思——

不知道有沒有喜歡的人。

不知道喜不喜歡一個人。

不知道那個人自己到底喜不喜歡。

總的來說,他眼前,一定閃現了,一個人。

馬隊壓低了聲音,“我們隊裏,才女那麽多,沒中意的?呂落師妹,我看不錯。”

她緊了緊小被子。

沈峯說:“是不錯。”

馬隊嘿嘿笑,她在上頭,也無聲地咧開了嘴。聽到了滿意的答案,她在火車轟隆隆的聲音裏,安然睡去,睡得格外踏實。

她原打算,比賽結束回校,如果他不主動,她便先踏出那一步。在她做好所有準備,帶上禮物去找他,卻得知他已經出國。

他換了號碼,QQ群裏他的頭像,也再沒見亮過,她發現,初入辯論隊群時她提交過的好友申請,他一直未通過。

後來她給他發過幾封郵件,都石沉大海,沒有回複。她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看到過。

她到現在都慶幸,沒有以私人的身份,冒冒失失聯系她。他如今事業有成,更成熟沉穩,若她把自己放得太低,反而讓他輕視。

他對少數民族似乎沒興趣,可她找了他,便意外得到了肯定的答複。

如果說這些是巧合,她是不信的。多多少少,有一點,念舊的成分在吧。

但這成分,不知還剩多少。

以他如今的年紀、身份,身邊沒個女人,那才奇怪,不過他從未公開,也未曾見那人陪伴左右,可見,大概不是正常的關系。

所謂緣分,也是要有人去創造的,即便現在,他對自己,不甚熱絡,她仍願意,邁出那一步,去做創造緣分的那一個人。

看一眼沈峯的側臉,呂落閉目養神。

**

尹桑在為過年做準備。

苗年是苗族自己的年,各地過年時間很不一致,尹桑這邊,多以農歷十一月三十日為除夕,次日為過年。年前,各家各戶都要準備豐盛的年食,殺豬宰牛,釀糯米酒,熏臘肉,年飯一定得做到“七色皆備”、“五味具全”,并用最好的糯米,打“年粑”互相宴請饋贈。

回來這兩天,尹桑和阿嬷上山采集藥草,給糯米染色。

今天她要和寨子裏幾個達配(苗家未婚女子)一起,到蘆笙坪邊打年粑。說起來她還未曾參與過打年粑,小時候在外婆的寨子裏,不與人交往,到奶奶這邊沒多久,她便被接去北京,就這麽錯失了這極有意思的活動。

打糍粑都用石臼和舂,這裏不同的是,用杠杆,跟跷跷板似的,舂吊着,石臼固定,低于地表,這頭,人只要用腳踩,舂就被擡起了,石臼裏放糯米,松腳,舂受重力跌落,錘在糯米上,如此反複,糯米粒就變成了糍粑。

需要一個人蹲在石臼邊反複翻攪糯米使之受力均勻。得掌握好節奏,避開舂,免得被砸傷。

尹桑很快掌握,躍躍欲試,她感覺手裏的糯米從粒粒分明變成軟糯的一團,翻攪間,帶了一袖的米香。

正欣喜,踩板的達配節奏開始不對了,耳邊,達配們在用苗語興奮地讨論着——

“好多小轎車。”

“上回電視臺來,也很多車。”

“這看着比電視臺的高級。”

“哇,你們看那個男人,真好看,是不是明星?”

“穿那種衣服,我在縣城都沒有見到過。”

“就是電視裏才有人這樣穿。”

“聽說有人要來我們村拍電影,是真的嗎?”

“啊——”

一聲呼痛,打斷了姐妹們叽叽喳喳的聲音。

“阿桑!”踩板的達配叫起來,“啊是我下腳快了,天啊流血了。”

事實上,豈止是流血了,整個石舂砸下來,指甲蓋都快脫離了。幾個姑娘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擠在一起吓都吓傻了,在蘆笙坪閑坐的老人家也湊上來,圍得水洩不通。

一行人剛下車,就聽到蘆笙坪邊上的草棚傳來驚呼聲。沈峯皺了眉,莫名的不安。

衆人都看過去,棚裏頭,一群人圍在一起,叽叽喳喳不知道在說什麽,他們也聽不懂。

村支書趕來,“不好意思,才知道消息,沒有及時迎接。”

這邊小林說:“是我們唐突了,這時候過來。”

沈峯打斷寒暄,“那邊出了什麽事?”

村支書沖那邊喊了句苗話,有人回喊了一句。他對沈峯說:“經常有打糍粑被砸手的,已經喊醫婆下來了,沒有事的。”

呂落說:“我支教的時候,也打過糍粑,挺有意思的,還砸到過手。”

沈峯問:“會嚴重麽?”

呂落一怔,“啊?不,不嚴重,蹭了點兒皮。”

他還是皺着眉,一直看着草棚的方向。

村支書說:“那我帶你們上村,伊妹住在上頭一些。”

“好,”呂落說,“麻煩了。”

一行人往上頭走,卻見沈峯不動如山,呂落叫他,“學長?”

**

十指連心,疼痛令尹桑冷汗直冒,眼界模糊,隐約能看見自己的中指,指甲已經移位,還牽扯在指頭上。不看還好,這一看尹桑心口一抽,牙齒都在打着顫。

她咬着牙,咬得太用力,崩得整個腦袋都疼。

快崩斷了。

這會兒,她聽到了清脆的女聲,普通話,在苗語裏,格外明顯。

尹桑崩不住了,她失去了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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