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已替換

尹桑先拐到附近的胡同裏, 拿了條旗袍。

這工作室是沈母常來的,有她的尺寸, 尹桑前些日子來了想法, 設計了圖案,再這訂了一條旗袍。

旗袍倒是已經做好了, 她之前說除夕前再來拿, 所以掌櫃看見她, 有些驚訝。

“尹小姐,您提前來取貨了?”

尹桑:“嗯, 沒說一聲真是不好意思。”

掌櫃:“這倒沒事, 可惜我們老板今天不在 , 他看到您設計的圖案,想要購買您的設計版權。”

尹桑有些驚訝, “我只是個外行, 胡亂畫一畫罷了。”

掌櫃拿來旗袍給尹桑檢查,笑笑說,“這旗袍啊, 萬變不離其蹤,但是您這圖案, 之前看到的時候, 我以為會突兀,沒想到效果非常驚豔,這絕對稱得上是創新了。”

尹桑也是初次嘗試,想着如果實在品貌不佳, 就換條別的送。

她小時候就喜歡描摹那些圖騰,後來有了工作室,每次挑選設計樣式,都過稿上百,但是她沒自己設計過。

這次設計的圖案,是苗族的經典圖騰修改的,四蝶探花,四只蝴蝶圍繞着一朵杜鵑花,尹桑稍微把蝴蝶和花的線條改柔和了一些。

圖案顏色将原來的紅綠藍黑改成玫紅墨蘭淺綠。旗袍底色選了墨綠色,将每一根線條分成兩條平行細線,大面積暈染邊沿,使得圖案更細致豐富。

只看設計圖的時候,覺得圖案色彩沖擊力太強,帶着些“土”味,與旗袍柔和優雅的氣質有些違和,但成品出來,綢緞料子光澤度的映襯,緩沖了色彩的突兀感,又保留了視覺沖擊力。

帶着些民族特色的旗袍,讓人眼前一亮。

尹桑也很是高興,“你們有我的電話號碼,改天聯系我就好了。”

“我們老板說當面談更有誠意,所以特意囑咐我您來的時候跟他說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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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桑:“很抱歉,那改天吧,今天實在是還有事。”

“好,我把您聯系方式給老板,你們再約。”

“好。”

回到沈家,開門的阿姨怔了一下,才請她進門。

大概看過那場争吵的人,都見到了她的另一面,現在再看見她,都有些心情複雜。尹桑明白這一層,默默地不作聲。

阿姨招呼了一聲,沈母從裏邊出來,見了她,眼裏是欣喜,趕忙到她跟前,剛想習慣性握她的手,又退後,讪讪微笑說:“怎麽來了?”問完似乎自己覺得有歧義,又趕緊解釋,“倒是早盼着你們來了,就是家裏剛吃過飯,以後回家啊,來的路上說一聲,好等等你們,準備一些你們愛吃的。”

尹桑說:“謝謝媽,我吃過了。沈峯今天公司有年會,他改天再來。”

“你一個人回來的?”

她語氣裏的驚訝讓尹桑有些疑惑,一時竟忘了回答。

從堂屋裏走來一個人,責備說:“娘倆怎麽在門口就聊上了。”

這回輪到尹桑驚訝,“爸回來了。”

是沈建斌,他點點頭,又招招手,“過來坐。”

老爺子也在,拉她過去,照例是數落了她,瘦了,穿得少了,精神氣兒蔫了。還抱怨說她回家次數太少了些,之前說的每周都來,到現在大半個月不露一次臉。

尹桑吐了一肚子期末考試的苦水,才又哄得老人家喜笑顏開。

“爸今年假放得早啊。”尹桑在沈母邊上坐下。

沈建斌說:“回來好些天咯,都還沒見這臭小子一面。”

老爺子也搭腔:“我天天在家裏,見他的次數也比你多不了幾次,看看,還是女兒貼心。”

沈建斌:“爸說的是。”

阿姨給尹桑上了杯咖啡。

沈母低聲跟她:“你嘗嘗,也不知道煮得怎麽樣。”

老爺子說:“桑桑啊,這可是你媽媽專門給你買了咖啡機煮的。”

尹桑眼睛裏閃過一抹亮色,撚着杯扣,抿了一口,味道香醇。杯落桌,她擡起頭,對上好幾雙注視的眼神,忽然覺得心口有暖流上湧。

“謝謝媽,”尹桑說,“很好喝。”

沈母:“喝得慣就好。”

尹桑扭頭,“媽,花茶也挺習慣的,不用換。”

沈母一怔,看向她,目光溫柔,笑容裏有種如負釋重的欣慰。

聊了會兒天,尹桑主動提出留宿,讓幾個老人也是訝然。

沈母喜上眉梢,“要不打個電話,問問沈峯那邊什麽時候結束,讓他回家來住。”

尹桑說:“年會估計會挺晚的。”

沈母說:“問問吧。”

尹桑最終點點頭,起身說:“媽你問問吧,我先去洗個澡。”

沈母看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才撥打了沈峯的手機。

這幾天打,他一直沒很快接過,有時候打了好幾個,遲了很久他才回過來,說在忙。

這回倒是接得快。

“阿峯,桑桑怎麽一個人回來了,你今天回不回來啊?”

沈峯:“媽,年會走不開,等會兒找個由頭再走。”

“回家來嗎?”

沈峯:“嗯,回去。”

沈母猶豫了一會兒,沒再說別的,“那你先忙,早點回來,別等你爸你爺爺都睡了才回,又是見不着面。”

沈峯:“知道了。”

挂斷電話沈母納悶,不知道這兩個孩子是怎麽了,今天看着都有些奇怪。

尹桑洗完澡收拾好,正要出門,聽見敲門聲,“桑桑,睡了嗎?”

是沈母。

“沒呢,”她過去開門,“媽,我正要去找您。”

沈母微訝,“有什麽事麽?”

尹桑:“媽媽找我有什麽事麽,您先說。”

沈母:“沒什麽,想和你聊聊。”

尹桑趕緊給她讓門,自己去把旗袍拿過來,回頭看到沈母坐在床邊,随手檢查着被褥,口中念叨:“前些天剛買的床套,今天剛洗出來換上,也不知道舒不舒服。”

已近睡覺的時間,沈母挽起的頭發有些松散了,她側着臉,精神頭看起來明顯沒有白天好。

媽媽老了。

這麽多年,尹桑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沈母出身大家,很注重外表和儀态,一直以來保養得很好,比同齡人看起來要年輕不少,平日裏操持家裏的事情也是得心應手,看起來仍舊氣場蓬勃。

但沈峯都已經成家立業,尹桑也已經長大,她又怎麽能敵得過歲月。

沈母見尹桑怔怔地,便叫她,“桑桑?”

尹桑咬了咬下唇,走過去在她邊上坐下,遞給她,“媽,很久沒給您帶禮物了,您看看?”

沈母驟然亮起的神采,讓尹桑有些鼻酸。

“回家就回家,還帶什麽禮物,真是有心,老爺子說得好啊,還是女兒貼心些.........這盒子,旗袍啊,看看,诶可真是好看,我買了這麽多旗袍,都不及這一條漂亮,诶可真好。”

尹桑默默聽着她愉快地念。

“媽,”頓了頓,“對不起。”

沈母轉過頭,愣怔的一瞬眼睛裏已經蘊了水光。

尹桑說:“媽,那天是我不對,我以前........”

做好了準備道歉,話到嘴邊,又不知道說什麽。尹桑才發現,自己欠的,竟已經不知從何說起。

沈母握着她的手,“別說這些,媽對你關心不夠。覺得你小小年紀就沒有爸媽,當然什麽都不懂,既然到了我這,你應該就要按照我的想法來過,長成我希望的樣子。”

她二十多歲,就嫁入沈家,賢良淑德樣樣不缺,對老爺子也很孝順,沈建斌常年在外,她照料沈家裏裏外外,殚精竭慮。她在意沈家的程度,絲毫不亞于沈國昌。正是因為太在意,陷入誤區。

聽沈峯說完,才知道尹桑是患了病,這病還沈家有很大關系,其中影響最深的還是她,畢竟她照料尹桑的方方面面,從母親到婆婆,角色的轉換間,兩個人都沒有磨合好。

她并不是不愛尹桑,而是不知道如何去處理心間隐隐的不甘,先入為主的不認同感,打破了母女間的和諧,她在和尹桑相處的過程中藏匿這份不甘,卻欲蓋彌彰。

這甚至也影響了她對尹桑的态度,慢慢的脫離了軌跡。

如果說尹桑心理不健康,她又何嘗躲得過?

她們倆,都太需要一個契機,來撕開表層的掩飾,認真審視傷口。

尹桑離開的日子,她何嘗過得舒心。她在尹桑小時候住的房間裏,呆了一個下午。

她在她的書桌下,看到了兩張照片。

一張是沈峯的,沈峯穿着正裝,坐在辯手席上,低頭在紀錄。顯然照片是偷拍的。他們全家,去看了沈峯的決賽,當時尹桑坐在最邊上,昏昏欲睡。

還有一張,是全家福,卻不是客廳裏擺着的,大家都正經看鏡頭的那張。而是一張當時的廢片。站在沈建斌和她中間的沈峯,低頭看着蹲在老爺子跟前的尹桑。

照片其樂融融。

其實他們可以是這樣的一家人,為什麽會變成如今這個樣子?她想。她一直捍衛的沈家,是怎麽變成這個樣子?

沈峯适時的介入,給傷口撒上了藥粉,點醒了她。

她不過是,披着關心的外衣,報複,從而贏得那種掌控的快感。

一直以來,都是如此。

她給尹桑買過很多玩偶,hello kitty,芭比娃娃,皮卡丘,海綿寶寶.........

尹桑的童年,沒有電視機,她對這些玩偶,沒有任何概念,她笑着收下然而一直擺在沙發的角落。這些她真的不知道嗎?不是吧。

她給尹桑買過很多裙子,它們現在都還挂在房間的衣櫃裏。

尹桑初中的時候,比同齡的女生要矮一些,她買的裙子她穿着不合适,她真不清楚嗎?不是吧。

尹桑說她不喜歡喝花茶,她也不知道嗎?也不是吧。

而她不願意生小孩的原因,她更是清清楚楚,那有意無意地提及,真的是無心嗎?不是吧。

她忽略這些,忽略得理所當然。那種隐約的快感她真的沒有過嗎?

在看到照片的一瞬間,她覺得,自己就是個劊子手,她抹殺了一個女孩子所有的話語權,她抹殺了這個家庭的和樂。

而她還把自己定義為,寬容的、賢良的慈母。

人過中年,已經應當不惑、知天命,而她又是如何走到這般?

前世積了多少緣吶,此生才能成為母女,她明白得太晚。

“媽.........”尹桑打斷她的思考。

沈母說:“我也做過一些糊塗的事情,唉.........看你們現在日子越過越好,我也就放心了。沈峯說得對,我把你要的給了你,也把你不想要的都給了你。桑桑啊,要說對不起,媽也對不住你。”

即便做了心理準備,尹桑發現自己還是有些适應不了這種性質的對話,掏心窩子,對她來說,還是一件困難的事情。

她疑惑,“沈峯?”

“是啊,”沈母嘆了口氣,“建斌也是因為這件事回來的,沈峯唯恐我們會逼你,他倒是說了許多.......”

她又拍拍尹桑的手,“以後啊,如果再有事,就要像現在這樣,多聊多談,媽年紀跟你們不同,想法也不同,雖然到現在為止,建斌也還不是很理解沈峯,媽也還是會不贊成你的想法,但天底下,哪個父母又躲得過兒女債?你們多回家,好好過日子,我們就心滿意足了。”

說着說着又笑了,“沈峯真是有了媳婦忘了娘,真以為我和建斌會把你怎麽着,拖了這麽久不肯回家。”

怪不得今天沈母和沈建斌看到她一個人回家,都有些驚訝。原來如此。

沈峯,到底在這中間,做了多久的夾心餅,她對他做的這些一無所知。

她知道他為什麽沒帶她回家。

怕她還在自己的殼裏,連探頭都不肯,結局就會是兩敗具傷。

“媽,這些年,表面功夫做了不少,也沒真正關心您........”不适應,很不适應這樣的對話方式,尹桑嘆了口氣,深呼吸,“我不太會說話,心意都在旗袍裏了.........”

沈母拎起旗袍,“我現在就試一試。”

尹桑喜,“好啊。”

沈母身材也保持得很好,豐腴雍容,卻要腰有腰,曲線飽滿。

“真好看,”尹桑感嘆,旗袍,穿的就是氣質,“您真是我見過的穿旗袍最好看的人了。”

沈母的喜悅絲毫藏不住,眼角的幅度就沒下去過,“這圖案也是稀罕,我從沒見過,看着像是.......”

尹桑說:“是苗族的圖騰。”

沈母訝然,“那,這是你自己設計的?”

尹桑點點頭。

沈母:“呀,了不得了,以前從來沒發現你還喜歡畫畫。”

尹桑:“随便胡來的,媽喜歡好。”

沈母:“這算是我中有你了。”

兩人都笑起來。

門被象征性地敲了敲,外邊傳來聲音,“媽,我進來了?”

是沈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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