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已替換
盛岳已經來了, 正在翻菜單,見她來, 遞給她, “出了不少新的菜,你看看點什麽。”
尹桑坐定, 看着精致的粵菜, 卻提不起什麽胃口, 大概是最近被某人的私房菜養得嘴刁,她又把菜單推給盛岳, “每次都是我點, 這回換你。”
他一怔, “記得我第一次點,你就吐槽說我點的東西不好吃, 搭配不合理, 一看就是個不會吃的,于是點菜的重擔就都落在你肩上了。”
“确實啊,”尹桑想起來他第一次在這點餐, 晚飯時間點了早茶點心,不由地笑起來, “那時我們可是AA, 你點不好吃的我也得買一半的單,我虧啊!”
“想不到打的這個小九九,師妹還有那麽‘斤斤計較’的一面呢,受教了受教了, ”盛岳笑起來,“但你不知道啊,那時候每次結賬,我都囧得不行。”
“為什麽?”
“人服務員都覺得我小氣。”
“這有什麽的,各付各的很正常,而且每次你都給我講題,按理說我請你都不為過。”
“因為一到期末,小包廂裏幾乎都是小情侶,組隊刷夜。”哪有跟女朋友算那麽仔細的男朋友。
一時靜默,盛岳意識到話說得不對勁,無意就顯露出了當年的心跡。
他哪裏需要刷什麽夜抱什麽佛腳,不過是聽說她很拼,就提前到餐廳碰碰運氣,他提出轉去包廂的時候,她猶豫了一會兒就答應了,他還暗暗以為她對他也不是全無感覺。
然而這麽得天獨厚的環境氣氛,他們的關系到最終還是沒有增進半點。她認認真真看書寫論文,湊過來問問題的時候,眼神坦蕩直接,他才明白是自己自作多情。
眼下看來,尹桑是知道這麽一個包廂情侶座的說法的,但她對自己的心太确信,确信對他毫無興趣,于是無所畏懼。她是連喜歡的機會,都沒有給過他。
服務員來得正是時候,盛岳趕緊點了幾個菜,微笑說,“等會兒看看我的點菜技能有沒有被點亮。”
“說得我還真有點期待,”尹桑問,“師兄,怎麽忽然就想要出國?”
“也不是忽然,出國和考博兩手準備的,家裏一直希望我學點別的,只是我一直在堅守.......”盛岳兩手交叉,眼神落得很遠,想在思考着什麽,“既然想守護的,已經有了歸宿,那我也算是功成身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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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麽明顯的表白,尹桑不是聽不出來,換做以前,她有無數的話可以說,輕而易舉就圓過去,避免尴尬。然而不知道是因為做了準母親變得柔軟了,還是盛岳小心翼翼的模樣讓她不忍,她竟語塞,不知要怎麽回複。
盛岳卻笑了聲,擡起頭來,“我也是最近才意識到,自己扮演着很多角色,我是你的.......暗戀者?可以這麽說吧;可我也是盛家的獨苗,我有自己的使命和應該走的路,我該去學經商,回去子承父業。師妹,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你就是桑桑,也才拜讀了你的書,有句話你寫得好啊,‘最悲慘的不是丢失愛的人,而是為了愛的人丢失自己’。所以,我也不算悲慘,我不過是要回到自己原來的軌道上去了,你能不能祝福我?”
尹桑看着眼前這個認識了兩年多的男人。她曾經聽說他家世了得,工作室的合作也證實了這一點,師弟師妹提起他,都以“德才兼備”評價之,他樣貌陽光俊朗,待人平易和善,與他相處,如沐春風。
她甚至嘗試過注意他,或者喜歡上他。
然而,她生命中出現過沈峯。
現在想想這個人哪有多特別,不過是當時沒見過市面,便當他是這世界上最熾烈的存在,也是奇了怪了,在他之後,她沒再碰到過太陽。他來的早,更來得巧,抓住了她命運的那只筆,之後的故事,已經由不得她。
尹桑恍惚,端起茶杯,眼神變得堅定,“師兄,我祝福你,平安快樂,一世順遂。”
停頓了太久,盛岳已經有些恍惚,遲疑一會兒才碰上她的杯子,“會的!”
菜一道一道上來,從涼菜到熱菜再到點心,都很搭配,尹桑說:“點菜技能是點亮了,不過你就要出國了,點菜技能已經沒多大用處,你得點亮做菜技能了。”
“是啊,出國別的都好說,就是難為我的中國胃,”盛岳也笑,補充道,“還有啊,我走了,工作室就都交給你了,現在生意不錯,是時候多招幾個人幫你。”
“這個不着急,慢工出細活,我等這批繡娘學好了,提拔到管理層,再培養新的繡娘。”
“這樣管理技術不分家,确實讓管理層更懂行一些,不過效率也低很多,如果想要擴張,那聘請專門的管理是很必要的。”
“可那樣的管理,是以經濟效益為先的,為了盈利拿分紅,他們很可能會将藝術價值抛之腦後,師兄你知道,這就與我的初衷背離了。”
盛岳若有所思地點頭,皺眉道:“這麽說,你不會同意以機器替代人工了?”
“當然不會,”尹桑以一種匪夷所思的眼神看着他,“想這麽幹我早幹了還用等到現在?”
“那郭愈那邊是怎麽回事?”
“郭總怎麽了?”
“他倒是沒什麽,在法國找的銷路都挺靠譜的,我們也緊密對接着,因為你在忙着寫論文,沒什麽大事我就直接找經理了。”
尹桑點頭,“這沒問題啊,怎麽了?”
盛岳的表情變得複雜,欲言又止,在尹桑疑問的眼神下,他還是說:“郭愈一直想要以機器代替手工,但你不同意他就作罷,但上次我們聯系,他說沈總找過他,很仔細地詢問了這件事,還說機器作業的效率應該值得被肯定,好像有合作的意願。”
“沈峯和郭愈聯系?”
“他說是你丈夫,郭愈來跟我求證,我便如實告訴他了,他好像已經在着手研究繡法的程序,要定制機器了。不過我以為這件事你是知道的。”
這時候主菜燒鵝上來,就放在尹桑面前。燒鵝烤得金黃锃亮,切好裝盤成一只完整的鵝,服務員在上邊倒上醬,醬順着光亮的皮流淌,滲入肉裏,看起來外酥裏嫩。
而尹桑盯着餐盤上的油花,腹腔翻湧,一股氣伴着壓迫感沖出口腔。她捂住嘴巴往外沖,盛岳趕緊跟上。
她趴在洗手池幹嘔。
盛岳拍着她的背,給她遞紙巾,“怎麽了,要不要緊?”
尹桑什麽都沒嘔出來,緩了緩,直起身來,洗手擦嘴,笑笑說:“吓到師兄了吧,只是看到油膩的東西有些惡心,孕吐罷了,沒事兒。”
盛岳愣住了,拿着紙巾的手就這麽懸在半空,他的視線從她的臉上移到她的肚子,才注意到她穿着平日裏不會穿的寬大衛衣,臉比之前圓潤了一些,沒有化妝。
回到包廂,他讓人撤了燒鵝還有同樣油膩的西多士,又點了海鮮粥,做這一切的時候,他一句話都沒和她說,仿佛還沉浸在強烈的震撼裏。
“師兄?”尹桑叫他,忍不住取笑道:“別不是吓傻了吧?”
“只是驚訝,”盛岳看着她,表情忽然凝重起來,“師妹,我知道一個孩子與一對夫妻而言意味着什麽,他可以撐起來一個家庭,但是比起孩子,更重要的是自己,被孩子捆綁一生,蹉跎一生的人不在少數!”
他一直存着疑慮,尹桑和沈峯既已結婚兩年,為何在外界一點風聲都沒有,無論是沈峯,還是尹桑,都是一副單身的模樣,他們都不是什麽需要掩飾婚姻的人,這就只有一個解釋,他們的婚姻,名不副實。
然而這兩個月,尹桑戴上了戒指,沈峯也是,兩人更是在公開場合承認已婚,他以為,他們美滿幸福。
然而這個孩子.......
沈峯确實優秀,也足以配她,然而,如果他們沒有感情,只是被孩子捆綁,他不會就這麽放手。
尹桑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師兄,我看起來是那樣的人嗎?”
“那他愛你嗎?”
她怔怔地想了一會兒要如何去回答這個直接的問題,然而這短暫的思考在盛岳眼裏就是一種心虛,他又問:“你愛他嗎?”
“我14歲的時候認識他,從第一面到現在,沒有變過。”這次尹桑沒有多想,直接接話。
她沒提愛這個詞,盛岳卻明白了。
之後兩個人埋頭喝粥,沒有再說話,也沒有再提郭愈那件事。分別時盛岳說送她,“你現在身子不方便,還是送你到家比較放心。”
尹桑指着路邊那輛車,“諾,我帶了司機來,你應該還有很多飯要吃吧,趕緊去忙吧。”
盛岳凝神看着那車牌號,很熟悉,當初在機場接尹桑的也是這輛車,他點點頭,“那好,你的論文我已經寫好修改意見,晚上發到你郵箱。”
“那謝謝師兄,再見了。”
“不客氣,再見。”
尹桑鑽進車裏,對上沈峯深沉的眸子,她驚訝,“你怎麽來了?”
“冷氣關了,”沈峯吩咐小林,才轉頭沖她抱怨:“吃那麽久?”
“還聊了點工作室的事兒,因為和法國的單子一直是他跟的,就簡單交接了一下。”
沈峯揮揮手示意小林可以走了,“又是寫論文,又是做生意,你這混亂的胎教,如果我是寶寶我估計不得安生。”
尹桑摸摸肚子,“多好,有商業頭腦的同時還有學問,不至于像他的老爸.......”
沈峯一個眼神掃過來,“你安心養胎,工作室的事暫時不用管了,我給你找個職業經理人。”
尹桑神色緊了緊,想起盛岳說的事,“不行,職業經理人我不是請不起,但工作室不是我的生意,我希望你能明白。”
她忽然地拔高聲音,讓沈峯側目,“怎麽了?”
“我對職業經理人不信任。”
“那AI做後盾,行不行?”沈峯問。
尹桑看着前方,若有所思,“起初做這個工作室,就沒想過會盈利,只是覺得它們很美,它們應該走得更遠,得到更多人的欣賞。”
“在這些都能實現的基礎上,如果還能盈利那何樂而不為?”
“盈利往往意味着要迎合市場。”
“市場沒什麽不好,資本就代表着産業的風向标,你想要讓它們走得更遠,現在的規模遠遠不夠,工作室的運作模式也不可行,資本的注入是必要的,效率的管理也是必要的,只有成為産業或者趨近于規模化,才能實現你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只有你接手,然後給我投錢,找人想方設法掙錢盈利,我的工作室才有價值和意義嗎?”
沈峯微微扶額,懷孕的人大多急躁,何況眼前的人本就不是個好脾氣的人,他抓過她的手,緩緩說:“桑桑,我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你想一下就能明白。我也明白你的意思,苗繡是你的情懷和信仰,它不能淪為斂財的工具。如果咱們的苗繡現在已經有了像蘇繡蜀繡這樣的名聲和規模,我自然不需要告訴你這些,但目前不是,而你要做的,不正是讓它走到那一步去的那個引路人嗎?蘇繡和蜀繡,它們同樣經過了這一步,這是第一點;第二點,你要明白,同是藝術,它又與繪畫不同,它有很強的可複制性,名畫僅此一幅,它已經不是一種消費品而是收藏,而你的繡品不同,它雖然也可以成為收藏品,但那畢竟是少數,與別的繡品一樣,它最終要成為一種消費品,那麽它必然要經過市場的檢驗,這是無可避免的。”
在聽到“咱們的苗繡”的時候,尹桑的氣已經消了大半,再聽他那麽分析,似懂非懂,卻也明白他是花了心思的,但原則性問題不可變,“如果經理人不理解我的概念,那沒得談。”
“那我行不行?”沈峯看着她,微微笑了一下。
她有幾秒鐘的猶豫。
“我你都信不過,要知道,我的傭金可不便宜,過了今天,明兒可就收費了。”
尹桑別過頭,“我自己也可以的,沒誰規定孕婦不能工作。”
“有,”他忽然嚴肅,“上面那位沈太太。”
沈母。
尹桑又扭過頭,微瞪眼看沈峯,對方微笑着點點頭,看一眼她的肚子,“如你所想,媽知道了,你沒發現這條路不是回家的路麽?”
她看街景,八車道的單行道——他們正駛過長安街。
這是回大院的路。
他們倆許久沒有回大院,沈峯借口工作忙,尹桑是真的學業忙,兩人唯一“放假”的時間就是産檢了。
沈母今日和幾位太太逛街,換季了添置些新衣,逛久了便要去喝下午茶,選來選去,沈母建議去自家兒媳婦的咖啡廳去瞧瞧,想着還能順便見一見尹桑,她買單,大家自然表示同意。
路上她打了一通電話,卻沒人接,到了那也沒見到人,她倒不是很驚訝,尹桑忙寫書、寫論文她也是知道的。直到那只貓粘着她,她才叫來服務員。
來人正是米瑞,見腐竹趴在桌上眼睛直勾勾看着沈母,也笑了,“腐竹大概是太久沒見到姐姐了,看到您也是熟人了,就粘着您了。”
“太久沒見?”
“是啊,姐姐懷孕後,都是半個月才來看腐竹一次的,按時間算下周才會來。”米瑞強調,自以為這是給桑姐的婆婆留下了一個“克制”的好印象。
結果老太太險些把新上來的點心盤都給打翻了,她猛地站起來,“懷孕了!?”
米瑞慌張極了,這演的哪一出啊,姐姐的婆婆怎麽能不知道呢?她也只能點點頭,“啊,是啊。”
“多久了?”
“搬走差不多兩個月了吧。”
“我是說懷孕多久了?”
米瑞算了算,“有四個多月了吧。”
一貫優雅,禮數周全的沈母,也顧不得和姐妹的下午茶了,匆匆忙忙就告辭,“你們吃着,”又交代說,“小米啊,帳記我這啊!”
米瑞:“這自然是記姐姐帳上的,否則姐姐該怪我不懂事兒了!”
沈母點點頭,提起包就要走,被幾位太太叫住,她回頭,“哎呀你們說這孩子,都有身子了還不透露點消息,我這得去看看去啊。”
“剛才逛街你還念叨,說你家阿峯整天就知道工作,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抱上孫子,這不,消息就來了!”
“是啊這福氣。”
“哎這叫什麽事兒喲,現在的年輕人啊,真把生孩子當卸貨了!”沈母雖還是嗔怪的臉色,眼底的笑意卻是藏也藏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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