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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雲城的午後迎來一場大雨,悶熱不堪的暑氣終于完全消散。

金黃色的落葉在水泥路上鋪成一條長毯,浮雲流逝,空氣裏還殘留着泥土的味道,濕潤而清新。

教室裏很安靜,只有筆和試卷摩擦的聲響。

林悠悠寫完最後一道理綜大題,然後摘下眼鏡看了看手表,下午五點四十五分,距離考試結束還有十五分鐘。

班上有規定,無論大考小考,試卷都必須檢查三遍以上,不允許提前交卷。她有點無聊,幾分鐘後呼出一口氣,兩手托腮,目光神游似的飄出窗戶。

銀杏林裏有兩個穿藍色保潔服的阿姨在掃地,竹條編成的大掃帚刷刷的,落葉被掃向兩旁,很快,一條幹幹淨淨的大道清理出來,筆直通向前方的巨型石雕校徽。

林悠悠眼簾微擡,看見石雕上方那幾個銀鈎鐵畫的大字:成華中學(校本部)。

成華是雲城最頂尖的私立中學,師資一流,校園環境優美,是當之無愧的名校搖籃。而成華的生源無外乎兩種:要麽家世好的,要麽家世好成績也好。

但凡事都有例外。

在富二代紮堆的成華,林悠悠就是個例外。

她現在跟着爺爺奶奶,家裏除了兩個老人外,還有一個剛上高一的弟弟,小康家庭。高中能入讀成華,部分原因是“區中考狀元”這個響當當的名號。

和多數乖學生一樣,林悠悠前十八年的人生就像一潭靜水,波瀾不驚。

走神的功夫,“叮叮叮”,鈴聲突兀響起。同時,廣播裏傳出機械的電子提示語:“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考試結束,請考生立即停筆。如果繼續答卷……”

監考老師開始分組收卷。

幾分鐘後,交完卷的學生陸陸續續離開考場,哭考差的,對答案的,三五成群,死靜的教學樓在暮色中重歸喧鬧。

林悠悠坐在椅子上收拾東西,略低着頭,濃密微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落兩圈小影。

座位前方,幾個女生正在激烈争論最後一道選擇題的答案。

“我選的A。”

“A?不是吧!我選的C耶!”

“肯定是C啊。”

“我也選的A……你們加速度算出來是多少?”

林悠悠把文具袋放進書包,想起今天的晚自習是生物,于是又拿出生物書,仔仔細細把要複習的內容折起一角。

但幾人卻已經注意到了她。

“喂,”一個聲音響起來,聲線洪亮,字裏行間都透出種千金小姐的驕矜,“你最後一道選擇題選的什麽?”

林悠悠聽出那是應瑤的聲音,不想搭理,于是自顧自往小書包裏收拾東西。

幾個女生面面相觑,眼底不約而同閃過驚詫。

應瑤在朋友面前丢了面子,皺起眉,這下語氣更不好了,“喂,我跟你說話呢。”

座位上的人還是沒有回應。

“……”應瑤氣結,踩着古馳休閑鞋的左腳踹了下林悠悠的桌子腿,“哐當”一聲,嗓門兒拔高三分:“你聾?”

室內空氣有半秒鐘的凝滞。

半刻,林悠悠終于擡起頭,看向那個高個子女生。應瑤是成華出了名的美女,黑長直裏挑染一抹酒紅,張揚明豔,再配上那副不可一世的表情,很符合有錢人家的問題少女形象。

林悠悠和應瑤對視幾秒,然後笑了下。她皮膚白,五官的每一寸都透出南方女孩的溫婉和楚楚,沒有丁點兒攻擊性。

她說:“不好意思。你叫誰都是‘喂’,我不知道你在跟我說話。”

還是那副禮貌客氣的口吻,但柔中帶剛,隐隐透出譏諷味。

應瑤嗤了聲,語帶輕蔑地回她:“這個教室就你和咱們,除了你還有第二個人是‘喂’麽?”

林悠悠:“喂。”

應瑤愣住,被搞得有點兒懵:“……什麽?”

“現在有第二個了吧。”林悠悠語氣淡淡,說完,背上小書包頭也不回地走人。

剛出考室,沒走兩步就聽見背後傳來急促腳步聲。

袁曉追上她,語氣有點兒不自然,“剛才……應瑤又找你麻煩了?”

林悠悠從書包裏拿出一個桃李面包,咬了口,嚼啊嚼,腮幫鼓鼓地點頭。

袁曉是林悠悠的同桌兼好友,成華本部難得一見的正義之士,俠肝義膽,素以鋤強扶弱為己任。很顯然,應瑤就是她眼中的強,而林悠悠就是那個比弱雞還弱的弱。

于是她不悅道:“隔三差五找你的茬兒,有毛病吧……依我看,她就是嫉妒你長得比她好看成績還比她好。”

林悠悠認真吃她的小面包,認真思考這句話的可能性。

一旁,老媽子袁曉繼續喋喋不休,一會兒痛斥應瑤仗勢欺人橫行霸道,一會兒又感嘆林悠悠人傻好欺負,最後甚至上升到了對學校教學體制的批判。林悠悠不知道說什麽,只能趴在桌上無語望天。

望着望着,太陽不知不覺落下山頭。

晚上八點五十分,下課鈴終于敲響,高三生一窩蜂從教學樓的門洞裏沖了出去,藍白相間的校服在夜色中顯眼而醒目。

校門外,各色接學生的豪車停得滿滿當當。

林悠悠騎着白色自行車,在一衆豪車的縫隙裏靈活穿梭過去,趁着路口等紅燈的空當,她拿出耳機準備聽歌。

電話突然響了。

林悠悠愣了下,拿出手機一看,來電顯示是一串數字。遲疑數秒滑開接聽鍵:“喂?”

聽筒裏的聲音嬌亮得有些尖銳,倒是不陌生:“林悠悠,這是你的號?”

她皺眉:“……有事嗎?”

應瑤在電話那頭笑起來,說:“八中的林毅是你弟弟吧。”

“……”短短幾秒,林悠悠眼底浮起一絲不安,她靜了靜,語氣如常說:“對呀,是我弟弟。怎麽了?”

應瑤說:“他打了我朋友,我們準備叫警察來。”

“你先讓林毅聽電話。”

“行。”

電話那頭噪音嘈雜,兮兮索索的響動後傳出一道熟悉嗓音,語氣急切而焦灼:“姐,我沒事兒,你別……”然後電話就被人搶走了。

“聽清楚了?”

林悠悠深吸一口氣,五指收攏,“你們在什麽地方?”

“皇家大道的Joker,二樓七號卡座。”

林悠悠知道皇家大道。那是專供雲城有錢人找樂子的地方,高檔夜店一條街。幾個月前,袁曉在那兒一家叫Miu Z的店裏開生日趴,她也去了,燈紅酒綠紙醉金迷,不太喜歡。

靜默半秒後,她挂斷電話,騎着自行車朝和家相反的方向飛馳出去。

頭頂的夜色已經深濃,皇家大道上四處可見衣着時髦的酒保和來玩樂的年輕男女。大道沿着護城河,靠裏一側一水兒的斑斓霓虹,光映在水面上,有幾分煌煌如畫的意境。

林悠悠無視周圍的怪異目光,跳下自行車,直直跑進一間金碧輝煌的大門。

夜店的音樂很大,而且都是重鼓點的嗨樂,一聲聲震得林悠悠耳膜生疼。她皺眉,在二樓跑了幾圈才找到七號卡座,擡眼一看,位子上人不少,除了應瑤之外還有五六個年輕男人,年紀都不大,叼着煙拎着酒,有種故作老成的滑稽。

林悠悠抿唇,視線微轉,看見了坐在應瑤旁邊的林毅——校服髒兮兮的,白皙俊秀的臉龐青一塊紫一塊,眼睛紅得能滴出血。

她看着那雙眼睛,惱怒又心疼。

應瑤笑嘻嘻地拍了拍手,站起身,一把勾住林悠悠的肩膀,說:“來來來,我給大家介紹一下,這就是咱們成華一班大名鼎鼎的林悠悠,出了名的三好學生,上夜店都要穿校服。”

話說完,卡座裏一陣哄笑。

林悠悠那張雪白的臉,在明滅燈光下顯得毫無血色。她拂開應瑤的手,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這話是在問林毅。

林毅手指了一圈兒,狠狠道:“這幫孫子嘴裏不幹不淨!”

“你他媽說誰孫子?”

“說你呢!”

“兔崽子。”那男的火氣上來了,罵了句操,捋起袖子又朝林毅走過去。應瑤一副和事佬姿态,安撫道,“算了算了,跟高一的見識什麽,當着人姐姐,給點兒面子。”

林悠悠被惡心到了,直接問:“你到底想幹什麽?”

應瑤轉身慢條斯理地坐回沙發上,挑挑眉,道:“這樣,大家都痛快點。”說着往三個玻璃杯裏倒滿伏特加,敲敲杯壁,“三杯純的,喝完就能帶你弟弟走。”

嗆鼻酒精味彌漫在空氣中。

“……”林悠悠咬了下唇瓣。

林毅怒吼着掙紮:“媽的,有什麽沖老子來,欺負我姐算什麽本事!”

應瑤沖林悠悠擡下巴,“喝不?”

她深呼吸,然後端起其中一杯。烈酒的味道濃得危險。

周圍不知何時安靜下來,二樓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個穿着藍白校服的纖細身影。疑惑的,好奇的,看戲的。

林悠悠強迫自己鎮定,鼻子緩慢湊近酒杯,就在這時,不遠處忽然“噼裏啪啦”一陣脆響,所有人一驚,齊刷刷地看向某處。

“……”她怔住,也緩慢轉過身去。

只見地上躺着四分五裂的洋酒瓶,酒液四濺,一灘狼藉。站在旁邊的人個子極高,背光的緣故,面容五官都不清晰,只有一個高高大大的剪影。

數秒後,那人走了過來。

周圍氣場變強,林悠悠眸光微跳,出于本能地往後退半步。

距離近了,光和逆影消失,男人的身形容貌也寸寸清晰,與此同時,林悠悠明顯感覺到一束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探究審度,沉沉的,帶着壓迫感。

她眼簾擡得更高,看見那人穿着簡單的襯衣黑長褲,外套随意搭在手臂上,領口略松,露出小片古銅色的胸肌,渾身線條幹淨利落,恰到好處。

再往上,終于看見那張臉的輪廓,棱角分明,有種過分的冷峻。板寸短發,眼窩凹深,鼻梁直而挺,唇色偏淺,薄薄的,勾着極寡淡的一彎弧度。

他垂眸看着林悠悠,半刻,點燃根煙,目光漫不經心掃過周圍,吐出幾個字,“未成年,誰放進來的。”

“……”……哈⊙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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