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疲憊
齊瑄方才讓長康去了禦書房,将事情禀給宏光帝,這會兒長康領着太監總管餘有全和太醫趕到錦繡宮。
齊瑄也料到宏光帝寡情,不會親自來過問,但至少也派了餘有全和太醫過來,這就夠了。
太醫給良妃診療,齊珩抱着齊瑄的腿,一塊在寝室外候着,他已經不哭了,只是緊緊抓着齊瑄的衣袍。
齊瑄摸了摸他的腦袋,齊珩擡頭看他,吸了吸鼻子,問:“大皇兄,您能教我習武嗎?”
齊瑄看向旁邊的餘有全,餘有全笑道:“三殿下确實到習武的年紀了,待小的禀明陛下,給您安排武藝師父。”
皇子三歲會請夫子認字,一般到了五歲就開始習武強身,皇家子嗣多的時候,會集中開課。
但齊珩不受寵,又是宮裏唯一一個稚齡皇子,去年才請了夫子學文,幸而良妃教過他識字,學得也快,但學武卻一直擱置着,良妃年初就病了,根本無暇替他籌謀。
上輩子齊瑄也沒有閑心和善心管這個弟弟,還是後來阿淮注意到,提醒了齊瑄,齊瑄才搭了一把手。
那時候良妃已經病逝了,齊珩跟着無子的麗妃,但麗妃膽小懦弱,靠巴結岳皇後度日,知道岳皇後不喜歡齊珩,便打着養廢齊珩的主意,對他壓根就不上心。
後來齊瑄當着齊琛的面,向宏光帝提起齊珩,齊琛想要展現自己敬長愛幼,跟着幫腔,宏光帝便把齊珩交給生了大公主齊瑤的德妃照顧,還給他挑了文武師父。
齊琛不是不知道岳皇後打算養廢齊珩,但他覺得齊珩太小了,就算聰慧過人,也不會有什麽威脅。他根本不明白,岳皇後偏執起來,壓根就不講道理。
如今父皇能早一步插手教導齊珩,再好不過了。
齊珩聽了餘有全的話卻擰起了小眉毛,“我不能和大皇兄學嗎?”
餘有全笑道:“宣王殿下事務繁忙,恐怕沒時間教導三殿下。”
齊瑄又摸了摸齊珩的腦袋:“你若是得空,可以同父皇請旨,出宮來找我。”
“真的?”齊珩眼睛一亮,又暗了下去:“父皇……會答應嗎?”
齊瑄:“你去問問父皇不就知道了。”
齊珩看了看餘有全,抱住齊瑄的腿,把頭埋了下去。
餘有全仍笑眯眯:“宣王殿下說的是,三殿下若是想見王爺,便讓宮人來尋小的,小的替您回禀陛下。”
原本後妃、皇子和公主出入宮禁,都應該向皇後請旨,但齊瑄那麽說,就是讓齊珩繞過皇後,直接去找父皇。
父皇不關心齊珩,是因為他生性薄涼,齊瑄也不指望他做一個好父親,只是教齊珩多去父皇面前露臉罷了。父皇即便再無情,也不會看着宮人欺負齊珩,那無異于是打他的臉。
在宮裏,得父皇的庇護才能活下去。除非,是父皇打算放棄齊珩。
齊珩聽餘有全也那麽說,便點了點腦袋。
太醫出來,看見齊珩在,猶豫着不好開口。齊珩盯着太醫不肯走,齊瑄便攬住齊珩,示意太醫實話實說。
良妃确實是不好了,太醫說無力回天,只能用藥吊着命,多活一日算一日。齊珩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而後自己擡袖子擦掉眼淚,對齊瑄道了一聲謝,跑進了室內。
餘有全回宏光帝那頭複命,宏光帝命宮人每天摘一籃新鮮枇杷送到錦繡宮,又下令将欺辱齊珩的一幹宮人杖殺,包括岳皇後宮裏的一個太監。
岳皇後被打了臉,氣得摔了茶盞,給多管閑事的齊瑄又記了一筆帳,“好啊!原當他是個沒脾氣沒心肝的,沒想到竟然敢為那個小賤種出頭!”
齊琛也罵道:“平日裏,連親外祖父都不敢喊一聲,如今倒是猖狂了起來。”齊瑄寄養在岳氏名下之後,就被岳氏暗示要疏遠親外祖崔家。
“他這是要與本宮撕破臉!”岳氏攥緊了帕子,狠狠啐了一口:“跟他娘一樣是個賤種!”
原本還顧忌自己和齊琛的名聲,不好直接下手弄死他,如今一想,倒不如直接弄死了好!
另一頭,齊瑄已經帶着長康出了宮。
一大早去了定北侯府,接着又進了宮,正午在朝鳳宮,岳皇後卻壓根沒有留他用膳的打算,如今已經是午後了,齊瑄滴米未進,身心疲憊。
唐铮帶着宣王府的馬車在宮門口候着,還給齊瑄備了茶水和點心,齊瑄卻毫無食欲。
重活一世的欣喜已經慢慢淡去,漸漸浮現的是同上輩子一樣的難題和麻煩,一樣的鬥争和傾軋……若非有阿淮,若非想與阿淮白頭到老,真不願意再活一世。
齊瑄不好再明目張膽去定北侯府找他,只能讓暗衛九刃給宋淮送了一封信,就兩句話:
“身子可好?思君甚已。”
晚間的時候,收到了宋淮的回信,就一個字:“嗯。”
齊瑄知道宋淮明白他的心意,也不怕宋淮不願敞開心扉回應他,即便宋淮不承認,他也能确定宋淮心裏有他。
“他氣色如何?”齊瑄問帶着回信複命的九刃。
“瞧着尚好。”九刃頓了頓,回禀道:“屬下離開的時候,定北侯和侯夫人恰好前去探望小将軍。”
齊瑄挑眉:“可聽見說了什麽?”
九刃垂下頭:“屬下無能,定北侯過于警覺……”
齊瑄了然:“罷,回去吧,守在他身邊,聽他差遣。若是被定北侯發現了……如實交代。”
“屬下明白。”
定北侯府,宋骁和柳眉山正在宋淮房中,看着他用完了晚膳。
宋淮已經退了熱,下床坐在桌邊自己用飯,卻一直低着頭,不敢看宋骁和柳眉山。
宋骁見他那副不敢吭聲的樣子就來氣,但看柳眉山蹙眉心疼那小子的模樣,只能壓下火氣,重重哼了一聲,甩袖走去了門外。
宋淮擱下舀粥的勺子,目送父親的背影離開……這是第幾次讓父親失望了……
柳眉山嘆了一口氣,擡手想摸他的頭,卻意識到兒子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兒時那個與玩伴打架之後,跑回來抱着她的腿無聲流淚,卻對打架緣由只字不提的小孩子了。
柳眉山還是擡起手,摸了摸他的頭,說:“我們從來沒有對你失望。”
宋淮道:“是孩兒做的不夠好。”
“你父親……只是不善于表露真情實感。”柳眉山頓了頓,回憶道:“你小時候練武受傷,我心有不忍,你父親斥我婦人之仁,他說,若是你學不好本事,上了戰場,只有死路一條。”
“那時我問他,我兒非上戰場不可嗎?”
“父親定是說,定北侯府的子孫,若不死在戰場上,就只會死在天牢裏。”宋淮道。
“沒錯,你父親就是這般回答我的。”柳眉山看着宋淮,道:“他平日待你嚴厲,只不過怕你将來護不住自己。”
“孩兒明白。”
柳眉山頓了頓,道:“今日……你父親動手打了宣王。”
宋淮猛地看向柳眉山,撞上娘親的視線,又飛快垂下頭,內心羞恥不已。
“有爹娘在,就算是皇親國戚,也不能欺辱你。”
宋淮咬緊了牙,眼眶開始發熱。
“宣王……你中意他麽?”柳眉山問他。
宋淮靜默一瞬,搖了搖頭:“我不知道。”
柳眉山微微蹙眉:“那為何……”
剩下的話她問不出口,這也是宋骁氣憤到極點,卻沒有當場殺了齊瑄的原因,也是柳眉山追問齊瑄,聽他種種辯白的原因。
兒子的武藝宋骁和她都清楚,絕對不會輕易受制于人,除非宣王是深藏不露的絕世高手,可昨日宣王明明喝醉了……
那便只有一個原因,是宋淮自己願意。
柳眉山見宋淮不說話,便道:“罷了,娘不問你這些——”
“娘親喜歡父親嗎?”宋淮突然問。
柳眉山一愣,看了看門外,笑着對宋淮搖了搖頭,“娘和你父親這樣的夫妻,不談這些。”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總是看他?”宋淮苦笑道:“也許是鬼迷心竅,第一次見,就記在了心裏。”
那時候,他根本不懂什麽情愛,那個人就在他心裏種下了一顆種子,又總在那顆種子深埋入土、快被他遺忘的時候,闖進來松一松土,澆一澆水。接着那顆種子便生了根,發了芽,等到他發現樹根纏住了他整個心房的時候,為時已晚。
已經除不掉了,這棵樹。
意識到自己竟然喜歡上了一個男人,一面唾棄厭惡自己,一面卻又無法停止想擁有他的念頭,真的……想擁有他……
宋淮知道自己昨晚太不計後果了,但他并不後悔與齊瑄有過一夜,哪怕昨晚痛到極致,就算齊瑄今日沒有趕來同他表白心意……
他也不後悔。
有些事,明知道是錯,仍會情不自禁去做。可“情不自禁”,并不能成為他辯白的借口,錯了就是錯了,要認,要改。
昨晚離開的時候,已經打定主意把整個心剜出來,将樹根一根根斬斷,将整棵樹拔除……
如此,這顆心縱然千瘡百孔,卻終于可以,與他無關了。
可以再也不看他,不想他了。
可他沒想到,齊瑄會同他表白心意。
一字一句敲碎了他的堅持,撞進胸膛,被樹根包裹的心蘇醒了過來,盤踞在上的那棵樹,好像驟然間汲取到了無限養分,瞬間枯葉脫落,嫩芽抽發,“噗”的一聲開出了一朵花,慢慢的,一聲接一聲,一朵接一朵,擠滿了整個心髒。
心花怒放,不過如此。
所以他又做了一件錯事,他答應了齊瑄。
可如今,面對父親母親,他羞愧地擡不起頭來。
宋淮低聲問:“娘親……怪我嗎?”
除了令父親失望,他其實更讓娘親傷心吧。娘親因為父親……已經受了許多委屈,而他竟然還在娘親心口捅刀子……
“若是怪呢?”柳眉山的表情說不清是嘲諷還是苦笑:“逼你改過?像你祖父當年一樣,逼你父親娶親,讓你走你父親的老路,讓旁的女子,來與我做伴?”
宋淮猶如被扼住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眼前卻越來越模糊。
“與其如此,還不如讓你同他好。”柳眉山的聲音漸漸哽咽,道:“若是喜成良緣,那娘便為你高興,若是信錯了人……”
“那你也會知道痛!知道悔!知道所謂情愛不過是過眼雲煙!”
宋淮看向柳眉山,見她淚盈于睫,跟着落下淚。
柳眉山哽了哽喉,放低聲音繼續道:“你可以像你父親與我這般,将就糊塗着過一輩子,也可以随心所向去求索。娘告訴你再多道理,都不如你自己體會來得透徹。”
“你今歲及冠,不再需要娘和父親替你分辨對錯,推着你往前走。要不要同他好,你該自個決定。”
宋淮看着柳眉山走出去,垂頭将臉埋進掌心。
我為何,偏偏喜歡你呢?
作者有話要說: 瑄瑄:愛我你怕了嗎?
淮淮:…………(我要求換CP!)
瑄瑄:我錯了我錯了!(誰敢動朕的CP!)
我覺得,下章該發糖了!
——來自明天開始上班的作者【哭唧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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