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世家
下大雨了……阿淮睡得好麽?
從外書房回了主院,齊瑄躺在床上仍是毫無睡意。
承恩公岳家管着大寧的漕運,還有專門飼養戰馬的軍馬場。
這些都是當初岳家跟随天元帝建國時分到手中的權利,就如宋家手裏有北衛軍,岳家管着漕運和軍馬場,賀家——柳眉山的外祖父家,管着鐵器鑄造,成國公孟家管着鹽引。金銀錢幣鑄造則一直掌握在皇家手中。
當初時局動蕩,天元帝需要幫手來打理這些事務,以保障兵器、糧草、馬匹等物料不出亂子。
但分權容易集權難。
如今這些事務名義上是朝廷專營,但卻并非直接掌握在帝王手中,而是由幾大世家經營。雖然最終仍須聽命于帝王,但如此大的權利已經足以讓帝王寝食難安。
承順帝登基開始,就有意收回這些權利,但這些世家怎會乖乖吐出叼在嘴裏的肥肉?
皇權與世家之間的博弈,注定是一場持久戰。
倒是宋淮的舅爺爺——如今的淮安侯賀臻,接任工部尚書後,提議将軍器所從工部獨立出來,只設兩大監事,直接聽命于宏光帝。
舍了軍器所,卻贏得了宏光帝的器重,保下了賀家後代福澤。
若齊瑄猜的沒錯,上輩子宏光帝準許齊琛提前入朝,應該是從岳家手中,換了泯州的軍馬場。
因為上輩子齊瑄登基的時候,岳家已被滿門抄斬,軍馬場和漕運一并都交到了他手中,而賬冊記錄表明,軍馬場比漕運更早一些就被皇家接管了。
這一回,岳家會用漕運,來換岳皇後麽?
若是岳氏有氣魄,倒不如自請一死,好歹是以皇後的身份西去,既能保住齊琛嫡子的身份,又無需交出岳家手中既得的權利。
可問題在于,岳氏敢不敢死?甘不甘心死?
更說不準,就算她願意死,也平息不了宏光帝心頭的怒氣。
就算宏光帝最後放過了岳氏,齊瑄也不打算放過她。
岳氏這個下毒的手法,令齊瑄深惡痛絕,恨不得将她抽筋扒皮!
上輩子齊瑄就知道,自己母妃是悄無聲息的病逝,阿淮的母親也是遭人暗害,身子早有隐患,才突然暴斃。
母妃之死因為沒有證據,父皇明知岳氏的嫌疑最大,仍動不得她。
可于齊瑄來說,岳氏和她背後的岳家,必須除。
至于上輩子對阿淮母親下手的人,如今亦沒有任何蛛絲馬跡指向岳氏。
就算是岳氏所為,齊瑄也不太理解岳氏的動機。就算父皇心屬定北侯,那岳氏該嫉恨的也是定北侯,既然有機會下手,為何不直接針對定北侯?
時機也有些不對。若是岳氏下手,完全可以同謀害父皇一樣,早早開始謀劃,而上輩子侯夫人的症狀還不算明顯,大夫也未曾發覺,想來時日不久。
若是後來才下的手,如今幫齊琛同他争權都來不及,哪還有閑工夫去害一個後宅婦人?
若不是岳氏做的,那還會是誰?
齊瑄心頭有個可怕的猜想,可他不敢深想,甚至不敢去調查證實。
若是真是那人……若上輩子是那人……
他前世必定是死後無顏面對阿淮,才重生回了如今。
這輩子,這輩子,一定要阻止此事發生。
————
北大營校場,将士們圍成一圈,緊盯着擂臺上比武的兩人。
宋淮持一根長棍,攔、撥、紮、刺,愣是使出了長.槍的氣勢,将孟源逼得節節敗落,臺下一陣叫好。
孟源手持長刀,繃緊心神應對宋淮多變的招式。
他與宋淮關系不算親近,對他印象卻極好。
他比宋淮大三歲,第一次見宋淮就覺得他長得粉雕玉琢,甚是可愛,想與他結交,所以在其他世家子弟欺辱宋淮時,他并未跟着踩一腳,還曾維護宋淮,對他表過善意,奈何宋淮并不領情,大約是清楚旁人的惡意,便不願與人親近。
後來定北侯成了手握重兵的邊關大将,有些孩子開始讨好宋淮,宋淮一概不理,孟源自然也沒有獲得優待。
那些人背地裏罵宋淮翻身之後仗勢欺人、無容人之量,孟源覺得可笑至極,被害者憑什麽要原諒根本沒有悔過之心的施害者?
六年前,那個身形瘦小卻敢應戰北狄武士的宋淮,讓孟源動了從軍的念頭,但祖父成國公自然不肯,孟源再三争取,才進了京衛軍。
六年過去,出衆的武藝與智謀,加上傲人的家世背景,孟源坐到了京衛軍北軍統領的位置,如今有妻有子,可謂人生得意。
而宋淮,也長成了一個英姿飒爽的将軍,雖然眉眼間仍殘留着少年氣,但只要上陣對敵,便猶如一柄淩厲剛強的長.槍,氣勢洶洶,所向披靡。
“咣當”一聲,孟源手中的長刀被宋淮挑落,棍風一掃,直至孟源的咽喉。
“好!”臺下一陣叫好。
“我輸了。”孟源垂下手,心悅誠服。
“老咯老咯!我這個老家夥,在你們兩個年輕人面前自慚形穢啊!” 年紀比孟源大兩輪的南軍統領楊穹走上來,拍了拍兩人的肩。
“楊統領言重了。”孟源與宋淮近乎異口同聲道,說完孟源對宋淮笑了笑,雖然宋淮臉上沒什麽表情,但孟源發現他的神态是放松的。
起初,陛下命宋骁訓練京衛軍,來的卻是只有十九歲的宋淮,楊穹還頗為不滿,最後商量着将訓練地點選在了北軍大營,而他只派了一小隊南軍前來參訓。
怎料這一小隊差點沒在宋淮手上撐下來,楊穹來了興致,親自領人前來,見識了宋淮針對京城防衛的優勢與劣勢,為京衛軍定制的詳細訓練教程,頃刻間對宋淮贊不絕口。
一個月下來,京衛軍上下改頭換面,對這個年僅十九歲的小将軍心服口服。
楊穹與二人寒暄了幾句,領着南軍回了南大營。
孟源看向宋淮:“今日作別,小将軍可願賞臉喝一杯?”
雖然三千北衛軍還須在北大營駐紮一段時日,但宋淮練兵的任務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餘下的便交由兩位統領各自費心。
于是宋淮抿着唇,點了點頭。
他記得孟源——小時候少數不欺負他、還願意幫助他的人,即便對方不曾舍身維護,或實際改變他的處境,但宋淮仍心懷感激。
畢竟他并沒有資格要求一個外人不顧他人眼光站到他這邊,與他共擔風雨。
而如今,他已經有了這樣一個人——一個将他護在身後,不惜打造金絲籠,替他遮風擋雨的人。
從前那些人,本就不值得費心,如今早就不放在心上記恨了。過去的事,雖然不能原諒,但也可以放下了。
孟源說請他喝酒,當真就只是請他喝酒,拎着兩壇酒,去夥房拿了一只燒雞,帶宋淮爬上了北大營背靠的山上。
半山腰的位置,恰好将山谷裏整個營地收入眼底。
宋淮跟着孟源盤腿坐到地上,接過孟源遞過來的酒壇子,湊到鼻尖嗅了一口。
嗆。
雖軍中開宴非烈酒不飲,但宋淮還是不太喜歡這種辛辣嗆鼻的味道,微微蹙起了眉,瞥見孟源猛灌了一口,猶豫了一瞬,還是捧起壇子喝了一口。
孟源斜眼瞥見他的表情,不禁覺得好笑,果然,只要下了戰場,離了校場,就還是個小孩子。此時若是開口笑話他,竟有一種欺負小孩子的錯覺。
罷,不喝便不喝吧。
孟源又灌了兩大口,才道:“對不住。”
宋淮轉過頭,不明所以地看他。
孟源看着那雙澄澈的眼睛,突然自慚形穢,“不覺得我僞善麽?明明想幫你,卻又不敢幫到底,雖說不曾與他們同流合污,但也算是冷眼旁觀吧——”
“足夠了。”宋淮打斷他,“誰也不是聖人,能不作惡,就已經勝過許多人了。”
孟源愣了愣,突然大笑起來:“對!是我鑽牛角尖了。”
孟源對宋淮舉起酒壇子,宋淮頓了頓,舉起手中的壇子與他碰了碰,見孟源仰起脖子喝得暢快,有些猶豫,怎料被人按住了胳膊。
“不能喝就算了。”孟源笑着,把他手中的酒壇子取走放到地上,将整只燒雞塞到了宋淮手中,“這個歸你。”
宋淮看着手中的燒雞,抿了抿唇,掰下一只雞腿,遞給了孟源。
見他繃緊的小臉一片真摯的模樣,孟源沒忍住,擡頭搓了一把他的腦袋,另一只手接過了那只雞腿。
等孟源喝完一壇酒,宋淮也就着那只燒雞,不知不覺間喝掉了小半壇。
孟源将空酒壇子滾到一邊,雙手向後撐,狀似閑談地問:“前幾日夜裏來找你的,是宣王吧?”
平靜無波的聲音猶如一道驚雷在宋淮耳邊炸開,猛地轉頭看向孟源,眼中盡是防備,手也下意識攥緊了壇口。
孟源将他的表情和動作收入眼底,笑道:“別緊張,不是質問你。”
“我碰巧撞見罷了,當時沒管,如今也不會揭發你。”
“只是當時沒瞧清楚,不知道是誰,思來想去,你回京之後走得近的,只有宣王殿下,随口一問罷了。”
大意了!宋淮抿緊了唇,方才他的反應過了頭,完全是不打自招!
“你與殿下……”是那種關系麽?孟源看向宋淮,欲言又止。
“你喝醉了。”宋淮看向他,眼神暗含警告。
“罷,我原本要說的也不是這個。”孟源無奈地笑了笑,道:“我是想說,若是有需要幫忙的地方,可以找我。”
“你喝醉了。”話音更加篤定。
“這不僅是我的意思,還是整個孟家的意思……希望宣王殿下能明白。”
孟源臉上還挂着閑适的笑,讓宋淮不禁懷疑他是否真的喝醉了。
而說完這句話的孟源站了起來,腳步竟然真如喝醉了一般踉跄,眼神卻清明得很,聲音也沉穩冷靜:“在下不勝酒力,先行一步。”
宋淮看着孟源離開的背影,皺了皺眉,猶豫了一瞬,捧起了面前的酒壇子。
亥時末,在淨室洗漱完的齊瑄回到寝室,突然耳尖一抖,發現窗外有些異響,回身剛握住牆頭佩劍的劍柄,就聽見一陣清晰的敲擊聲。
篤篤——篤篤——
快步上前将窗戶打開,一個帶着酒氣的腦袋撞了過來,還撐着窗沿往裏爬。
齊瑄連忙将人抱進來,一瞧,渾身酒氣不說,雙頰早已粉若桃花,連眼尾都像擦了胭脂一般緋紅,分明醉得眼神迷離,卻在看向他那一刻,忽然眸眼一亮,整個撲上來——
啾。
作者有話要說: 瑄瑄:送上門的肉,吃還是不吃?
淮淮:唔……是這個人!【撲——啾】
瑄瑄:不管了,先吃吧!
——拉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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