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夢魇

齊瑄收到了宋骁的軍報。

北衛軍已經占領了狼牙部落, 将位于閻圖山脈南段的狼牙山鐵礦場, 與山脈東南側的小月草原都劃入了大寧的版圖。

此時北衛軍駐兵狼牙山, 與趕來支援狼牙部落的烏洛蘭部落軍隊對峙。

齊瑄把軍報拿給了宏光帝。宏光帝看過後, 精神立刻好了許多,晚膳時還多用了一碗飯。

早在九月初,大寧就派出使者前往北狄, 與幾個部落建立聯絡, 其中已經有四個部落表示願意接受大寧的條件, 有三個部落尚在猶豫中。

齊瑄安排使者接觸的幾個部落,都是上輩子宋骁滅了北狄王族後,主動投靠大寧的部落。這些部落在與使者接觸時,一致選擇隐瞞烏洛蘭部落。

他們以奧淳篡位為借口, 宣布獨立, 不再侍奉新王。另有三個較為強盛的部落也不服奧淳的統治,接連獨立。

如今, 北狄的聯合政權只剩下以烏洛蘭部落為首的十個部落, 其中有四個是居于極北之地的小部落, 因為難以生存, 不得不依附于烏洛蘭部落。

新王奧淳對這些叛變的部落咬牙切齒, 但這些部落獨立本就讓他損失了一大半可以調動的兵力,大寧的軍隊又打到了狼牙山,他若是貿然對這些部落動武,極容易陷入四面楚歌、腹背受敵的境地。

所以,奧淳不僅拿這些部落毫無辦法, 還要反過來不斷派人去游說這些部落的首領,說服他們與他一塊對抗大寧。

已經與大寧有過接觸的部落自然不會答應。其他獨立部落中,有的早就厭倦了狄封在位時好戰的做法,不願意參戰;有的則還在審時度勢,大有“除非大寧的軍隊打到他們家門口,否則決不動武”的意思。

這種“明哲保身”的做法被奧淳痛斥短視與愚蠢,但又因為宋骁放出了休戰的宣言,表示不會再繼續進攻,所以并沒有部落聽信奧淳“唇亡齒寒”的理論,願意主動出兵。

奧淳一時間進退兩難,處境滑稽可笑,只能痛斥大寧狡猾。

另一方面,被大寧占領的五個部落的遺民都投靠了奧淳,希望他幫助他們奪回部落領地。

但這對奧淳來說,是一件不劃算的買賣。以他如今的兵力,與大寧硬碰硬,收回那點領地,實在不劃算。

如此一來,大寧與北狄的戰事,終于告一段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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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卻心病的宏光帝這晚睡得特別安穩。

他登基十年,大體稱得上風調雨順,國泰民安——除了北疆。

中原與北狄的戰事始于前朝,是大寧歷代帝王的心病。

宏光帝登基那年,北狄再次來犯,前前後後足足打了十年,讓他寝食難安。

更可恨的是北狄狡詐無賴,幾次求和皆是兒戲,讓宏光帝徹底失了耐心。

但硬碰硬,用将士屍骨去堆砌和平,并非上上策。

齊瑄遞上來的折子,主張分化北狄政權,宏光帝這些年并非沒有想過,但這回才算是天時地利人和,得以實施。

如今終于見了成效。

分化獨立的異族部落不足為懼,北疆邊境終于可以迎來和平。

而大寧占領的馬場和鐵礦場也能夠增強北衛軍的實力,起到震懾北狄的作用。

大寧歷代君主的心病終于在他手中了卻,宏光帝終于長舒一口氣,得以安眠。

但宿在重華殿的齊瑄卻再次陷入了夢魇。

他再次夢見了小狼山,夢見了茫茫大雪,可與上輩子的夢境不同,雪地裏沒有厮殺的軍隊,沒有刀光劍影,也沒有騎在馬上的宋淮。

只有一串腳印,伴着猩紅的血跡,在雪地裏蜿蜒。齊瑄的心髒狠狠一緊,差點站不穩,跌在雪地裏。

雪下得很大,腳印很快模糊起來,他踉跄着追上。

這條路太長了,齊瑄尋不到盡頭,可他不能停下。

每次夢中,他都不曾停下,無論如何也要到他身邊去,哪怕救不活他,也要同他道別,約定來生,再随他而去。

許是上蒼垂憐,穿過一片雪林後,齊瑄看到了躺在雪地上的宋淮,他的戰甲上全是刀口和血跡,胸前還插着一只利箭。

齊瑄撲過去跪到他身邊,小心翼翼按住他胸前被利箭穿透的傷口,阻止鮮血湧流,哽咽的聲音不住地顫抖:“阿淮……”

阿淮慢慢睜開了眼睛,看向他時亮起一絲光,還勾唇對他笑了笑:“你來接我嗎?”

齊瑄哽住喉,下意識搖頭又頓住,擡手摸上他的臉,觸感冰涼,都凍僵了……

齊瑄跟着凍住了,呼吸,脈搏,心跳,血液,經脈,骨骼,全部凍住了。

窒息的痛楚扼住了他的命門。

但阿淮動了,他松開擱在胸口的手,搭上齊瑄覆在他臉上的手,齊瑄這才發現,阿淮挂在胸前的玉墜子從铠甲領子中掉了出來,方才一直被阿淮握在手中。

阿淮的臉貼着他的手蹭了蹭,“你來接我吧……”他慢慢閉上了眼睛,聲音低得聽不清,“我想回家了……”

“別睡!”齊瑄低頭下頭貼近他,用自己溫熱的唇去溫暖他凍僵的臉,“別睡阿淮,我來接你,你別睡……”

齊瑄哽咽哀求:“求你了,別睡……”

阿淮的眼睫費力地開合,低聲呢喃着:“我不睡……我還沒和你成親呢……我不會睡的……”

“對,別睡,我來接你,你千萬別睡,好不好?”齊瑄哭着求他,可他還是閉上了眼睛。

凍住的心髒瞬間碎成齑粉,齊瑄猛然驚醒,發現自己躺在重華殿的卧榻上,慌忙掀開被子下床,卻一下子跪到了地上。

阿淮出事了……

可今日抵達的軍報裏并沒有提及,宋骁只說他們勝了,沒有提到阿淮。

為何不提?阿淮領兵繞至狼牙山是此戰獲勝的關鍵,宋骁大可以為他請功,為何不提?

九月十九他收到密旨返程回京,距今已有二十餘天,阿淮一直沒有給他傳信,他先前以為只是耽擱了,可今日軍報都到了,為何還沒有來信?

肯定是出事了……

他咬緊牙關,止住顫抖,撐着身子站起來,邁着踉跄的步子打開了房門。

他要去接阿淮。

阿淮還等着他……他、他不能亂,不能亂。

“王爺!”門外當值的小太監立刻迎上來,卻見他繃着一張臉,雙目赤紅,神情可怖,頓時有些害怕。

齊瑄拽住小太監的手,“把長康和唐铮叫來。”

“是、是……”小太監被他拽得生疼,掙紮着抽手,轉身去喊人。

齊瑄哽了哽喉,轉身回寝室換好衣服,拿上佩劍,長康和唐铮恰好走了進來。

唐铮見他神色有些不對,問:“王爺?”

“備馬,立刻啓程去北疆。”齊瑄道。

唐铮:“王爺,可是出了什麽事?”今日捷報傳來,戰局已定,為何還要去北疆?

齊瑄:“是我大意了,大将軍在軍報上說,他們打下狼牙部落就撞上了烏洛蘭的援軍,那宋淮很有可能在發動進攻前就遇上了他們!”

長康不知前情,看向唐铮。

唐铮皺着眉道:“可大将軍分明是和小将軍前後夾擊打下狼牙——”

齊瑄:“沒有,大将軍在軍報上沒有提到宋淮。”他頓了頓,道:“宋淮也将近一月沒有給我回信……定是遭遇不測。”

長康聽明白了,自然也清楚自家主子為何這般慌張,小将軍在主子眼裏,比自個兒的命還重要!

唐铮卻道:“王爺,這只是您的推測,不如先寫信問問大将軍?”

“來不及!”齊瑄擡腳往外走,他怕晚一步,阿淮就睡過去了……

“王爺……”唐铮攔在齊瑄面前,勸道:“可您現在不宜離京。”

齊瑄頓住腳步,他怎會不知道,如今最要緊的是國事,父皇還病着,他不能丢下這個攤子。

可是那個夢……那個夢将他魇住了。

“有外祖父在,”齊瑄推開唐铮往外走:“父皇的病情也有了好轉……”

說着他卻自己止住了腳步,太荒唐了,就因為一個夢……

“讓屬下去吧。”唐铮繞到齊瑄面前,“屬下和九刃一塊去,多帶幾個人,這就出發。”這次宋淮出征沒有讓九刃跟在身邊。

不行,我得親自去,齊瑄想這麽說,卻被唐铮打斷:“王爺,先傳信問問大将軍,他不曾在軍報中提及小将軍,興許恰是因為沒有意外,沒必要特意提起。”

齊瑄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茫然,會是這樣嗎?

“若是真的……”唐鎮頓了頓,他想說若是真的出事了,已經二十幾天了,如今趕過去也未必來得及,可看着主子的神情,他說不出這樣的話來,道:“若真有不測,屬下也一定把小将軍帶回來。”

不論生死,都一定把他帶回來。

齊瑄猛地看向他,咬牙道:“他必須活着!他一定活着!”

不知是在安慰自己,還是在祈求上蒼。

“王爺說得對。”唐铮順着齊瑄的話繼續寬慰道:“小将軍久經沙場,英勇不凡,定有吉星庇佑,能夠化險為夷。”

齊瑄沒有聽進唐铮的話,他閉了閉眼睛,回憶方才夢裏的場景,對唐铮道:“你現在出發,要快!去山上找,他可能……在小狼山上……”

唐铮立刻領命去了。

齊瑄緩了一口氣,擡腳往外走,卻眼前發昏,踉跄了一下。長康上前扶住他,擔憂道:“王爺?”

齊瑄抓住長康的胳膊,吩咐道:“去承明殿。”

這會兒寅時未至,宏光帝還睡着,白朗來到龍床邊,輕聲喚道:“陛下……”

“陛下……”他又喚了幾聲,才聽到床帳內宏光帝應了一聲,這才回禀道:“陛下,宣王求見。”

宏光帝朦胧地睡意退散些許,問:“這會兒?”

白朗道:“是,殿下瞧着……臉色很不好……”

宏光帝好不容易睡個安穩覺,原本有些不悅,但聽白朗這麽一說,便讓他先傳宣王進來。

宏光帝病了之後,只留了白朗和餘有全近身伺候,龍床旁邊擱着一張軟塌,白朗幾乎夜夜睡在那。

方才宣王求見,外頭當值的小太監不敢擅作主張,就把白朗給喊了起來。

齊瑄進來的時候,白朗剛把宏光帝扶起來,宏光帝皺着眉,語氣冷淡:“何事?”

齊瑄跪在宏光帝面前,叩首道:“兒臣想借龍隐衛的龍鷹一用。”

龍鷹是龍隐衛傳信的飛鷹,速度比尋常信鴿快上數倍,從京城傳信至北疆最多三日。

齊瑄等不及,一定要盡快确認宋淮的消息。

聽着齊瑄的話,宏光帝面色越來越寒,最後斥道:“胡鬧!你瞧瞧你如今的樣子,簡直就是失心瘋!”

一而再再而三,那小子到底給他兒子灌了什麽迷.魂.湯?

齊瑄擡起頭看向宏光帝,臉色竟比久病的宏光帝還要慘白,他紅着眼眶,哽咽道:“求父皇恩準。”

失心瘋?

不,他是從黃泉地獄逃出來的鬼魅。

若是阿淮與上輩子一樣戰死沙場,那他重活一世又有何意義?

————

白雪封山,小狼山中的一處山洞內,宋淮艱難地睜開眼睛,瞧見一張有些熟悉的臉。

那人欣喜地看着他:“小将軍您醒了!”

作者有話要說:  瑄瑄:我沒瘋,我這不叫瘋[微笑]

淮淮:沒關系,我不嫌棄你[抱抱]

瑄瑄:你不許睡哦!騙人是小狗!

淮淮:我沒睡,你快來接我吧~

作者:我沒虐,我這不叫虐[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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