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番外·齊珩

大皇兄大婚,母後代表父皇接了大皇兄敬的一杯酒, 就起駕回了宮, 留下齊珩和大皇姐吃席。

他今年七歲, 不大願意和大皇姐去女賓那入座,便留在了男賓這一頭。同席的少年與他不熟悉,都有些拘謹。

齊珩不覺無趣,他始終盯着大皇兄和皇嫂。

男子與男子成婚果真和男子與女子成婚不一樣, 皇嫂穿着和大皇兄一樣的喜服, 沒有蓋蓋頭,也不用像新娘子一樣在新房等候。

大皇兄神采奕奕,眉目張揚, 眼神始終圍着皇嫂打轉。齊珩從未見過他這般開心的模樣,也從心裏替他高興。

正這般看着,大皇兄忽然看向他,沖他笑着招了招手。

齊珩端起自己裝着果露的杯子, 跑到大皇兄面前,害羞道:“大皇兄, 皇嫂, 新婚大喜,長長久久。”

皇嫂沖他笑了,“多謝你。”

齊珩有些看呆了。

大皇兄拍了拍他的腦袋,壞笑道:“端着果露來灌皇兄和皇嫂喝酒?”

齊珩傻了眼,下人只給他備了果露呀!

大皇兄沖他擡了擡下巴,又舉了舉手中的酒杯。

齊珩意會, 把杯中的果露一口喝了,然後大皇兄從他的酒杯裏倒了一小口酒給他。

他其實還沒沾過酒,聞着味道有點嗆鼻,他皺了皺眉頭,又有些新奇期待。

皇嫂拉了拉大皇兄的胳膊,笑着罵他:“他那麽小,你欺負他幹嘛?”

齊珩擡頭看向皇嫂,認真道:“我不小了。”說着就把那一小口酒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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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

好辣!

齊珩嗆得咳嗽,臉皺成一團,卻聽見了大皇兄爽朗的笑聲。

皇嫂低聲罵大皇兄無賴,然後在他面前蹲了下來,遞給他一杯新的果露,又拍了拍他的肩,溫聲道:“別着急,慢些長大也可以。”

齊珩愣愣地接過果露,點了點頭,垂眼掩飾住自己有些發紅的眼睛。

母妃逝世前,拉着他的手說快些長大,大皇兄也和他說,要快些長大,父皇也曾嘆他過于年幼。

如今皇嫂告訴他,慢些長大也可以。這是不是等于告訴他,自己可以信賴他,依賴他?

這一刻齊珩忽然覺得,皇嫂比大皇兄還要好。

不對不對!不能這樣就抹殺大皇兄的好。

賓客又把大皇兄和皇嫂圍住了,齊珩吸了吸鼻子,回到座位上。

那就,皇嫂和大皇兄一樣好好了。

————

齊珩不知道所謂的“沖喜”是否真的有用,但大皇兄成親之後,父皇的身子有了起色。

但是大皇兄變懶了!

原本大皇兄監國,早朝會帶着齊珩一塊聽朝;在禦書房處理政務,也會帶着他,拿一些簡單的事務來考他;重要的決議,大皇兄和諸位大臣商量,也會讓他聽着。

——托這些奏章的福,齊珩現在認得的字越來越多。

原本每日處理完政務,大皇兄會同他一道去看看父皇,若是時辰尚早,還會教他讀會兒書。

可如今,大皇兄去父皇跟前問個好就把他丢下,出宮回府去了。

父皇罵他:“混賬東西!娶了妻就失了魂。”

齊珩癟癟嘴,假裝沒聽到,做完父皇布置的功課,也溜回重華殿。

他想去宣王府住了……不知道大皇兄歡不歡迎?

皇嫂肯定是歡迎他的。

齊珩想了個辦法,第二天,他對大皇兄道,為何不把皇嫂帶進宮呢?可以讓他教自己習武。

大皇兄眼神一亮,隔天就把皇嫂帶進了宮,做齊珩的武師傅。

大皇兄不懶了,每日皇嫂教他習武,他也在一旁監督,有時候還會和他一道用了晚膳,才帶皇嫂出宮。

齊珩明白了,就是黏着皇嫂呗。

但大皇兄很少帶皇嫂去看父皇。有幾回皇嫂在宮裏,恰逢父皇召見,一道去了,父皇也不怎麽和皇嫂說話。

齊珩不明白,既然不喜歡皇嫂,為何要給大皇兄賜婚?

父皇病了之後,脾氣越來越古怪,有時齊珩甚至覺得,父皇像個沒糖吃的小孩子,和大皇兄鬧別扭。

————

齊珩撒了個嬌,向皇嫂讨了一日假,皇嫂答應帶他出宮去玩——三月底,正是踏春的好時候。

他們去了護國寺,山上的桃花開得正好。

齊珩去找小沙彌讨水喝的功夫,轉頭看見桃花樹下,大皇兄噘嘴去親皇嫂,皇嫂害羞地躲,還是被大皇兄抱住親上了嘴。

齊珩眼前一黑,原來是身邊的小沙彌捂住了眼睛,“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齊珩:“……”

返程的時候,他們被鎮國公府的下人攔住了馬車,說是國公夫人昏倒了。

皇嫂的臉瞬間白了,大皇兄也擰着眉,讓長康趕緊去請太醫。

他們趕去了鎮國公府,但府裏迎出來的下人卻面帶喜色。

原來是國公夫人有喜了。

這算是大喜事吧,為何皇嫂雀躍了一瞬,又擰起了眉?

主院裏頭,國公爺也沉着臉,面色很不好。

他對皇嫂說:“你勸勸你母親。”

齊珩和大皇兄在外頭等着。太醫趕過來,給國公夫人診了脈。齊珩這才知道了國公爺和皇嫂面色憂慮的原因。

太醫說,國公夫人胎相還算穩,但畢竟年紀不小,又曾患過心疾,要這個孩子風險太大了,可是落胎同樣極傷身體,是個進退兩難的局面。

最後大皇兄先把齊珩送回宮,轉身又回了鎮國公府,皇嫂在國公府住下了,和國公爺一塊拿主意。

齊珩回去向父皇請安,父皇坐在軟塌上自個兒下棋,可齊珩發現,落子毫無章法,棋面一塌糊塗。

父皇靜了好一會兒,忽然極不經意地問他:“國公夫人有喜了?”

齊珩微愣,點了點頭。

“……多久了?”

“太醫說不足兩月。”

父皇沉默一瞬,突然開始咳嗽,越咳越兇,失手打翻了棋盤,棋子滾落一地。守在一旁的餘有全和慌忙上前,誰知父皇竟捂着胸口,咳出了一口血。

“父皇!”齊珩驚呆了,不知所措地喚人。

父皇再次病倒了,高燒不退。

母後和大皇姐趕過來,大皇兄也連夜進宮,抱住呆愣的他,“你皇嫂說你肯定吓壞了,讓我替他抱抱你。”

齊珩埋在大皇兄懷裏哭了。

第三日父皇才醒,召了幾位大臣進宮,立下封他為太子的诏書,又留了一道讓大皇兄攝政的懿旨。

齊珩意識到,他不能慢慢長大了。

父皇沒有熬過端午,在五月初三那日駕崩了。

齊珩作為新皇,替父皇發喪。

五月十九,齊珩頂着比自己腦袋還重的冕旒舉行登基大典。

他的視線下意識去找大皇兄,看見了他才安心。

五月二十日的大朝,他端坐在禦座之上,仍是頻頻看向大皇兄。

退朝之後,大皇兄牽着他去禦書房。

他們如今的位置換了,原先屬于父皇的那張玉案成了他的,而大皇兄的桌案仍在下首。

大皇兄不再動手批閱奏折,而是讓他先看,看不明白的、決議不了的再問他。

可齊珩倉皇失措,完全不知該如何做,他甚至覺得自己連奏折上的字都認不全了。

“大皇兄……”齊珩舉着奏折無措地看着大皇兄,“我該怎麽辦?”

大皇兄走到他面前蹲下,握住了他的手:“阿珩,你該自稱‘朕’。”

“我不要!”齊珩哭了出來,一個勁搖頭。

他表述不清心中的恐慌和無力感,或許是肩上的擔子突然變得千斤重,或許是大皇兄突然變得尊敬和客氣,或許是朝臣無意間流露的擔憂……都讓他覺得害怕。

他不想做皇帝了。

明明……明明大皇兄比他更适合這個位置。

他這麽想的,也語無倫次地說了出來。

“阿珩。”大皇兄一手握着他的手,一手給他擦淚,“我不能坐那個位置,我的心裏裝了別人,裝不下這江山了。”他頓了頓,調笑道:“我要是坐這個位置,肯定是個昏君。”

“不會的……”齊珩哭着搖頭。

“對不住阿珩,把你推上了這個位置。但皇兄保證,我會幫你,同你一起扛,直到你不需要我為止。”

齊珩抓緊了大皇兄的手指,“需要的,一直都需要!”

大皇兄忽然笑了,問他:“你知道古往今來,攝政王與幼帝的下場麽?”

齊珩怔住了。

大皇兄擦掉他臉上的淚珠,低聲道:“不要變阿珩,你我都不要變。你會長大,會獨當一面,我也會放開手——”

大皇兄松開了他的手,齊珩急着去握,沒有握住。

他愣在那裏,淚落得更兇。大皇兄這才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但我永遠是你的兄長,會幫助你,支持你,在你确定不需要我之前,我會一直牽着你。”

齊珩點頭,眼淚一顆顆砸落。

“所以不要怕,嗯?”

齊珩擡袖擦掉眼淚,吸着鼻子再次點頭。

————

齊珩選定的年號是昌平,願大寧昌盛和平。

他追封母妃陸氏為純懿皇太後,尊皇後霍氏為皇太後,封大皇姐齊瑤為長公主。

北疆的新馬場和鐵礦場慢慢投入了經營……

北狄沒有再次進犯,因為幾個大部落因追逐豐茂的水草春牧,發生了領地沖突,陷入混亂……

鎮國公請旨留京,陪國公夫人養胎。

婦人生産本就兇險,何況國公夫人高齡,身子底子又不算好。齊珩問過太後,給國公府賜了一些補身子的藥材。

隔日皇嫂進宮來謝恩,問他一個人住承明殿怕不怕。

齊珩說不怕。

皇嫂說他撒謊,小小年紀就眼下烏青。

“可以撒嬌,可以害怕,可以不勇敢……”皇嫂對他道,“悄悄的,不告訴別人。”

大皇兄正在一旁檢查齊珩方才批過的折子,看看有無錯漏。

齊珩小聲問,為什麽皇嫂教他的,和大皇兄教他的不一樣?

皇嫂掃了一眼大皇兄,壓低聲音道:“因為,你大皇兄小時候沒人疼,過得太苦。”趁機大逆不道地掐了掐齊珩的臉:“所以我如今疼疼你,不讓你和他一樣。”

“咳咳……”大皇兄假咳了兩聲,“我聽到了。”

齊珩看到皇嫂的耳朵紅了。

因為替父皇守孝,大皇姐定于九月的婚事推遲了。

十一月初,國公夫人産下一女,取名宋汐。

齊珩去見了,是個白白嫩嫩的一個女娃娃,“她真好看……”

他擡頭看向大皇兄和皇嫂,問:“我将來能娶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加更!

齊珩視角的番外就這一章,另一章還是齊瑄和宋淮的視角,交代後續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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