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4 番外·白朗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

這是白朗進禁衛軍任職之時的打算。

他不否認自己的野心, 他想出人頭地, 光宗耀祖, 施展抱負。

所以他從普通侍衛一步步走到了禦前,上峰賞識,同僚欽佩,後輩敬仰, 前途一片光明, 就差一點,就差一個機會,讓他成為天子心腹。

這個機會很快就來了, 卻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陛下讓他跟在他身邊,問他想做男妃還是想升官。

白朗說,想升官。

于是一夜之間,他從禦前侍衛晉升成禁衛軍副統領。

原先賞識他的上峰成了他的下屬, 見了他再無笑顏,同僚和後輩對他嗤之以鼻, 以他為恥。

他自己也不曾想過, 他最後貨與帝王的,不是“文武藝”,而是身體。

若是可以選,他也想選第三條路。

可他沒得選,或者說,他不敢賭, 不敢賭若是他“寧死不屈”,陛下是否會高看他一眼;不敢賭若是觸怒陛下,會被貶黜還是殺頭。

從他踏入宮門那一刻起,就與後宮女子并無分別——他和她們所求的,都是聖寵。

宮裏所有人,上到皇後妃嫔,下到侍衛太監宮女,全都讨好那一人——那個大寧朝最尊貴的男人,那個能決定所有人的生死、榮辱的男人。

所以白朗也盡心盡力的讨好他。

同時心裏也清楚,陛下眼中,他不過是個随取随用的物件,因為長得與他的心上人相似而顯得有點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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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魚目始終不是珍珠,他永遠比不上那個人。

要比也只是自取其辱。

就比如陛下會在醉酒後喊那人的字,哪怕那人取字之前就與他斷了情,他依然喊得情真意切,卻連他表字為何都不知道。

又比如陛下在人前從來不表露對那人的感情,卻堂而皇之地将他男寵的位置展于人前。

陛下難道沒有法子既成全他的臉面,又将他留在身邊嗎?

有的。只是無心,所以不願費工夫。

任由他遭人嘲諷,甚至将他設做後宮中的靶子,任由岳皇後譏諷刁難。

而他想要的出人頭地、光宗耀祖、施展抱負,通通夭折!除了一個虛高的職位,什麽也沒有。

白朗沒同男子好過,可碰了陛下之後,也知道自個兒不能再碰別人,所以他與妻子和離,連兩個兒子也送走。

卻沒想到,岳皇後會橫插一腳,帶走了他兩個兒子,以此為要挾,要他做她的眼線。

白朗當時覺得好笑,大抵皇家真的無真情吧,否則換作別的女子,抓住夫君“寵妾”的把柄,難道不是除之而後快麽?而岳皇後卻要這個“寵妾”繼續魅惑她的夫君,探聽消息?

或許更可笑的是他自己,他從此受制于人,開始了身侍二主的日子。

為了服侍好陛下,他學了很多花樣,可真正把陛下壓在身下的機會并不多,因為他是君,哪怕是受着,也是趾高氣揚地享受着,令人氣急敗壞又無可奈何。

所以讓他沉溺,讓他耽于情.欲,讓他快活到失神,便是白朗最樂于探索的事。

白朗不知道陛下原先那個男妃是否也曾這樣服侍他,可當他通曉越多,越明白陛下的反應,便越是竊喜——

也許托宋大将軍的福,因陛下對宋大将軍的執念,因他白朗與宋大将軍有幾分像,他也許是第一個征服過陛下的男人。

這讓白朗有報複的快.感。

只有他,才能操控他,讓這個高高在上的、薄情寡義的、目中無人的皇帝神魂颠倒——哪怕只是暫時。

可他忘了,無論他在床榻之上如何令陛下滿意,陛下仍然從未将他放入眼裏。

陛下早就知道他給岳皇後傳信,卻放任了四年多才處置他,白朗四年多身侍二主的忐忑、猶疑與自愧自棄,竟如同一個天大的笑話!

所以白朗認了新主,回到陛下身邊,從此往後,做一條只向權勢搖尾乞憐的狗,誰予他肉與骨頭,誰便是主人。

兩個兒子兩次出事,白朗都不曾向陛下求助,因為他清楚自己的分量,亦信不過對方。

男寵與主人之間,有什麽情分與信任可言?

所以他雖然回了他身邊,卻再也不為他眼中沒有自己而失落。

白朗自認,除了餘有全,他是最了解陛下的習慣與喜好之人,畢竟後宮之中還沒有哪個人像他這般,費盡心機觀察他的喜好,盡心盡力讨好他多年。

用心到,差點失了心。

而這四年多,白朗在陛下身邊服侍的時候不比餘有全少,尤其是晚間。夏日陛下的失眠症發作的時候,不但要點熏香,還要白朗伺候,才能盡快入睡。

所以長恬花毀了陛下的身子,也同樣也影響了白朗的身體,只是他比陛下年輕體壯,不算太嚴重。

白朗這才意識到岳氏的用心險惡。她或者早就算計着,将她夫君和他這個卑賤的男寵一塊毒死!

陛下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差,脾氣也變得古怪,白朗無需再在床榻上侍奉他,卻因最清楚他的脾氣和想法,被他留在了身邊伺候。

白朗便做了一雙眼睛。

陛下對柳眉山下手的事,除了經手此事的龍隐衛蔡廣宇他們,只有他知道。所以這個消息傳出去,陛下自然會知道他的背叛,可白朗還是将消息遞給了宣王。

因為,他也惡心透了陛下這副“天下人負我”的嘴臉,不願意再同他虛與委蛇下去。

分明是他薄情負心在前,為何又擺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嫉恨柳眉山“奪走”了宋骁?

這個人薄情寡義,冷心冷肺,永遠只愛自己。

所以陛下罵他是養不熟的狗之時,他大笑不止,反問他,主人在養狗的時候不曾用心,狗又怎會知恩呢?

他不知恩的……

因為他貪心,想要更多,卻差點将心折在這個視他如走狗的男人身上,幡然醒悟,怨他,恨他,更怪自己愚蠢天真。

于是掐滅了心尖那點奢望,從此斷情絕念,不感激,亦不留戀。

白朗去了離京城不遠的興州。宣王把他的兩個兒子安置在那兒,給他們置了宅子,請了先生教他們讀書。

宣王其實許了他高官貴爵,可他卻不想要了。

聖人道三十而立,而他活到三十歲,半生糊塗,一身傷病,負妻累子……何其可笑?

無顏面對早逝的父母,更無顏面對結發之妻與兩個孩子。進宮的本意是加官進爵、封妻蔭子,卻因他的軟弱無能,終是負妻累子,門庭蒙羞。

而一次久跪,兩次受刑,還有長恬花之毒,讓他落下了畏寒和膝骨痛的毛病。

怨誰呢?怨天命不公,他無權無勢,只能任人擺布,還是怨他自己貪權貪勢貪圖聖寵,于是困于牢籠?

他的聲名在當年跟随陛下之時就不幹淨了,加官進爵之後又如何呢?難道還将兩個兒子接回身邊,與他一塊受人指指點點?

最是無情帝王家,他甚至想着,将來兩個兒子大了,學成文武藝,幹什麽都好,千萬莫再貨與帝王家。

得知陛下駕崩的消息的時候,白朗正在院子裏教兩個兒子紮馬步。

長子已經過了習武的最好時機,權當練練身體,小兒子倒還能學一學,白朗試着教他,學不學得成都不要緊。

他欠他們太多,只盼着他們平安喜樂,不願逼他們太緊。

至于發妻,當年和離不久便聽說了她另結良緣的消息,對方也是和離再娶,與她偶然相識,一見傾心,上門求娶……當時白朗還記挂着她,心裏便很不好受,卻也只能替她高興。如今聽聞她夫妻恩愛,兒女成雙,也總算是放下了心,自己欠她的,終有另一人補償了她。

眼下他唯一操心的便是兩個兒子。

兩個兒子的先生蘇堯今日來得早,還有半個時辰才到他講學的時間,便跟在一旁看熱鬧,“之前一直不見你,只有兩個孩子孤零零生活,還以為……”

他頓了頓,挑剔地打量着白朗:“如今瞧着,你也不像是不負責任的父親。”

白朗笑了笑,“之前在別處讨生活,沒能顧得上他們。”壓了壓大兒子的肩膀,又對蘇堯道:“蘇先生往後可以晚些來。”

“無妨,我就你們家這兩個學生,而且——”蘇堯圍着兩個紮馬步的小子轉了一圈,湊到小的那個面前擠了擠眼睛,差點害他憋不住笑破了功,“瞧着還挺好玩的。”

白朗扶住往後歪的小兒子,無奈嘆氣。

蘇堯今年二十又三,學問倒是好,書也教得不錯,就是太年輕了,閱歷也不深,性子跳脫,不夠穩重。

白朗不知道宣王的人是如何找上他的,但實在不太放心由他教兩個孩子,便動了換個先生的念頭,又不好開口直接辭了他。

白朗便半開玩笑道:“罷。只是,就算你來得早,我也不會多給你銀子。”

“不要你多給!”蘇堯瞪他:“堂堂大老爺,怎麽比管家還要摳呢?”

蘇堯說的那個管家是宣王的人,白朗過來之後,那些人就撤了回去。那個管家答應蘇堯的束脩是每月三百兩銀子,比尋常書院一年的學費還要貴好幾倍。

因他不要官職,宣王補償了他不少産業,三百兩銀子他不在乎,也已經給了好幾個月,但他确實想換個先生。

便假作摳門道:“是啊……他就是不會持家,才被我辭退的。”

蘇堯眯起了眼睛,語氣十分不悅:“你嫌我貴?覺得我教得不好?不值三百兩?”

白朗見他好像有些生氣,一時不知如何是好,是趁機說明白然後辭了他,還是說些好話挽回局面?畢竟兩個孩子都在,他不想鬧得難看。

“主子,有客人上門拜訪。”下人的出現替白朗解了圍。

但看着下人領進院子的那個人,白朗臉上的表情漸漸凝固了。

是蔡廣宇。

他說,主子去了。

白朗瞳孔一縮,仿佛被釘在了原地,許久未回過神來。

雖清楚那人的身子狀況,早有心理準備,可聽到消息那一刻,仍是心尖刺痛。

那個人……沒了……

白朗讓蘇堯帶兩個孩子去上課,帶着蔡廣宇去了書房。

蔡廣宇卻只是把手中一直拿着的卷軸遞給了白朗,“這是先帝要龍隐衛辦的最後一件事。” 如今新帝才是龍隐衛的主人。

“先帝說,你是不一樣的,他不會認錯。”

白朗接了,卻沒有打開,直到蔡廣宇離去也沒有打開。他把它鎖進了書房的櫃子裏,不打算再取出。

只是幾年後,與白朗成親數年的蘇堯無意間發現了這幅畫,和他大吵了一架。

蘇堯氣得眼眶發紅,指着他:“你心裏一直有別人!所以你當初叫我滾,叫我別纏着你!你——”

“你——”蘇堯指尖顫抖,想罵他三心二意、虛情假意,甚至想直接與他分了!

卻忽然間落下淚,挫敗又難堪捂住臉蹲下,哀聲道:“你就不能忘了他嗎……”

白朗既心疼又無奈,蹲到他面前,指着一地的碎紙:“如果沒忘,我能讓你撕了它?”

“你起來!”蘇堯立刻将白朗拉起,斥道:“我蹲你也蹲,膝蓋不知道疼?”

白朗牽住他的手:“你給我按按就不疼了。”

蘇堯吼他:“我又不是大夫!”

白朗極快地接話:“大夫沒你按得好。”

蘇堯這才舒坦了,哼哼了一聲,有些得意,又很快瞪起眼,抓着他的胳膊追問:“你少糊弄我!今天這事兒沒完!你老實交代,還有沒有別的畫,別的物件?”

“沒有了。真的。心裏也只有你一個。”

作者有話要說:  加了一點對白朗前妻的交待。

各有良緣,這算好結局嗎?

心灰意冷的白朗有一個作天作地但是愛他熱情如火的人,我覺得算吧哈哈哈哈~

番外結束!

全文完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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