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Jimmy離開夢園，拎着裝滿金條的提包，拐上一條小路。

他其實一出門就感覺到有人在跟着他了，過馬路時用餘光瞥見，是方才在夢園同國防部長一桌吃飯的軍人。

這也太明顯了。他在心裏翻了個白眼，把提包當啞鈴，上下運動，練了練肌肉。

綠燈亮了，Jimmy過馬路，拐進黑暗無人的小巷。

小巷中并排幾座老舊的旅館，幾十年前接待過殖民地游客，如今只剩下□□和毒販還在此地出沒。

一進小巷，Jimmy立刻通過室外樓梯爬上樓頂天臺，準備從天臺進入傑雷米給他安排的安全屋。

陳氏資本的安保人員早就在樓裏侯着了。

似乎是沒料到Jimmy竟這麽快就要回到老巢，斷絕了他們在路上下手的機會，那軍人順着水管和窗臺蹿了幾下，剛追到樓頂，便朝Jimmy腳邊放了空槍。

“別動。”

那名殺手冷冷說道。

當Jimmy在天臺上舉起雙手望向天空時，林木也從自己小公寓的窗口，擡頭看見了天。

暴雨過後，鹹水城的天幕澄澈而均勻，一碧如洗，像是一次從頭再來的機會。

南部三國半世紀來遭遇連綿的戰亂，經濟文化發展停滞，真的從頭再來，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

這個世界，好像總是強者越來越強，而弱者日漸衰弱的。

而他在這個世上無牽無挂，所不放心的，唯有Jimmy。那個平時吊兒郎當，一笑起來真誠得好像兩眼盛滿星星的領航員。

林木掏出手機，用“尋找我的iphone”功能，定位了自己另一臺手機的地址。那臺手機早上被他塞進Jimmy的手拎包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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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平時出門不帶包，為了配這身三件套，林木主動提出借他一個包。

那包裏已經塞好了帶定位功能的手機。陳延剛出了事，在醫院還沒醒來，林木不願讓戈蘭山谷那種憾事再上演。

可是，林木捏着手機的手漸漸攥緊了。

Jimmy從夢園出門後，本來正常地走着直線，此刻卻突然加速起來，還東躲西閃的，像是……林木不由得做了最壞的打算。

——像是在被人追殺。

Jimmy連着躍過幾個天臺，在電視天線和晾衣架子之間彎腰穿梭。

他知道自己離安全屋越來越遠了，剛才為避免逼得對□□急跳牆，他也只是按了呼機上的緊急呼叫鈕，并沒有對一牆之外的保镖們大喊救命。

如今他像是個古代的俠客，在房頂間跳躍，專挑不好走的路以期對手知難而退。

小巷裏一個少女不小心仰天望見了他，驚呆得扔掉了手裏的芒果。

那夥軍人還在追他，至少有六個人，都有槍。

可Jimmy認清他們不是為了殺他——如果是要殺他，他們早就動手了。

這些人一定收到了國防部副部長要“抓活的”的命令。

那位阿米爾将軍不知怎的認定Jimmy沒有誠意交易，要把他綁架回國，再倒逼陳氏資本将鈾原料運來。到那時候，鈾原料就是交換人質的贖金了。

Jimmy在心裏痛罵那個胖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哪裏可疑了。他連押金都拿得心安理得，就是為了獲取對方的信任。

Jimmy突然停步，兜兜轉轉終于會到了安全屋之上寬敞的天臺。

他一手仍穩穩托着那盒杏子冰淇淋，另一手把拎包往地上一扔，金條落地發出悅耳的悶響。

Jimmy擺擺手，做出一副實在跑不動了的樣子：“我不跟你們玩了，這個游戲，不、好、玩。你們想要什麽？這些金條是嗎？它們現在都歸你們了。”

Jimmy只需要拖延時間，等保镖們解決戰鬥，自己再理理衣裝，做沒事人狀回到林木的公寓，敲敲門，說驚不驚喜、意不意外，我舍不得塔爾但更舍不得你，喏，嘗嘗這個冰淇淋——

一個軍人領頭過來把拎包取走，可就在他彎身提包的時候，手中的短刀突然出鞘，打了Jimmy一個措手不及。

Jimmy去談生意沒帶任何武器。

縱然仗着在倫敦多年練習拳擊的基礎，也只堪堪躲過幾個回合。

對方的刀極快極狠，每刀都不致命，只是要讓他痛得失去行動能力。見點血，老老實實地跟他們走。

Jimmy眼看着一刀向自己肩膀砍來，利落地一個側身，出拳擊中對方的右肩。

但對方一個踉跄後竟然在向前撲倒的過程中出刀劃向他的眼睛，Jimmy下意識地揮手一擋，小臂上頃刻間血流如注。

“啊操……”Jimmy捂住自己的傷口，趕忙回想野外急救課上林木是怎麽救他的來着？

他四下瞅了瞅林木的蹤影難尋，便把一肚子哀嚎硬生生忍了回去。

血流在他的三件套上，難看地暈開了。

突然之間，毫無征兆地，Jimmy聽見槍響。他數了數，一共五聲。

然後一把□□從天而降，他知道，那是潛伏在隔壁天臺的保镖扔過來的。

他們為防打草驚蛇，并沒有從天臺上伏擊，而是繞道隔壁幾個樓頂的天臺，遠程狙擊。

六個軍人中的五個已經倒下了。還剩劃傷了Jimmy的那個，他們只打傷了他的腿，卻給他留了一條命，大約想的是讓他自己親手解決，出出氣。

Jimmy穩穩端起□□，利落地上膛，槍口對準了已逃到五米之外的軍人。

他拖着傷腿又踉踉跄跄向前跑了幾步，便不再跑了，像是認命般朝Jimmy慢慢地轉過身來。

他的軍裝褲子被血全部染紅了，他跪下來，向Jimmy雙手舉過頭頂。

Jimmy突然間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林木不可能出現在這裏！

他的槍口明顯地晃了晃，在那軍人跪下留出的視覺空白裏，明明白白地看見對面天臺邊緣，林木站定的身影。

他為什麽要來……

Jimmy一瞬間紅了眼眶。他不管自己手上還在流血，大步跑向林木。

他不想林木冒生命危險。

方才如果有一點擦槍走火，或者副部長派來的殺手再多幾個，那麽他的狙擊手都不一定能抵禦得住。

一個不小心，全軍覆沒的就可能是陳氏資本。

他怎麽能把林木卷進三國政治的漩渦裏，時時刻刻面對敵人挫骨揚灰的威脅？

他不想這樣的……他應該讓林木跑得遠遠的。

可是林木沒有跑，甚至一動也不動。

他目視着Jimmy向自己跑來，越跑越近，越來越近，最後跌在自己懷裏。

他把Jimmy牢牢圈在懷裏。

天臺上月華如水，鹹水城千家萬戶房頂作為背景，像一部老式好萊塢電影，危險又煽情。

林木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否真的動怒：“為什麽不用領帶止血？！你上課聽得是什麽？大動脈失血好玩嗎！”

Jimmy疼得鑽了心，眼淚大概也溢出眼眶了。

他想，想着想着不由笑出了聲——因為舍不得啊。

皮特博士确實教了他們領帶是最理想的止血帶。可林木送他的東西，他舍不得呀。

也怪他上課時沒理解透。原來命可以丢，就為了好些更重要的東西，能一直護住，不丢。

Jimmy嘴上卻振振有詞：“領帶絲織不利于止血，我正打算用棉襯衣，就被你趕上了——”

林木聽着便上了手，把他襯衣扣子解開，從左肩扒下來，低頭湊近用牙咬破，撕爛，綁在小臂上緊緊三圈，打了個漂亮的死結。

“哎，疼。”

“疼讓你長記性。”

Jimmy呲牙咧嘴：“我下次不敢了好不好？我下次再也不招你了。下次你慢一點好不好？輕一點，這事急不得——”

林木在他腦門上彈了一記：“都這時候了你腦子裏裝的都是些什麽？！”

Jimmy遣散了保镖收拾現場。安全屋選在毒販區，就是因為此地治安混亂，連警察都不願意管。

林木給Jimmy臨時止住血，把那個思想龌龊的年輕人拎回自己的單身公寓進行改造教育。

“你睡那兒。”林木指指卧室裏的單人床。

林木明顯是一個人住很久了。像是怕自己對此地上瘾似的，連他的床都是最簡陋的行軍床。

鹹水城買不着床墊這種高級品，林木就在床板上鋪了兩層被子，當床墊。

“你也睡這兒。”Jimmy不敢惹他，知道他心裏一定憋着一肚子火還沒發。

于是Jimmy乖乖地躺去林木指給他的方位，然後拍了拍自己身邊，“你來啊。”

林木沒理他，自顧自在外間沙發上睡下了。沙發很小，他一雙長腿搭在外面，讓不甘寂寞的傷患不自覺地浮想聯翩。

“林木，林木，你……生氣了？”

“沒有。睡覺。”

“你明明就是生氣了……我們把話說開好不好？”

“今晚先睡覺。傷筋動骨一百天，你有的是時間跟我說。”

Jimmy再也想不出什麽借口搭話了。

他知道林木還沒睡着，自己卻不由自主地眼皮越來越沉。他感覺自己好像頂着兩床棉被，棉被越來越重，自己越陷越深。那帶着林木動人香氣的棉被……

次日，Jimmy是被打雞蛋的聲音吵醒的。

上回他留林木宿在塔爾郊外的宅邸，早上起床為他做了一頓豐盛的法式吐司早餐。

他至今記得自己那天早上在滿室內陽光與咖啡香中看到林木時，覺得自己抽中人生彩票的日子，便是如此了。

可是今日……Jimmy在床上拖着一條傷臂，支起半邊身子，遠遠望見脖子上挂着白圍裙的林木，不甚熟練地打雞蛋、倒牛奶、煎吐司。

陽光透過窗格灑進屋內，街上行人如織。

風帶進窗外梧桐樹的綠影，也惹得風鈴微微一動——美麗如同一個結界，怪獸不侵、戰争不擾。

原來他一生中的彩票不止那一日。Jimmy想，只要林木在身邊，天天都是兌獎的日子。

林木一回頭，目光就對上他的了。林木不自然地移開視線，繼續忙活着手裏的活。

“還在生氣啊……”Jimmy嘟囔着。

他看見鍋裏油已經熱上了，吐司混着牛奶雞蛋煎熟，再倒上糖霜，就是一頓像模像樣的愛的早餐了。

他嘆口氣，“你生氣我也能理解——”

林木堅持道：“我不生氣。”

Jimmy也倔起來了：“不是，你別這樣，我騙你談生意的是我熟人，是我不對。我現在後悔了，對不起——”

半晌沒人說話，林木突然問他：“你知道飛重裝最重要的是什麽？”

然後他自己回答：“不是檢修，不是裝備，甚至不是飛齡。比隊友的實力更重要的，是信任。”

他背過身去，說：“很抱歉我沒有讓你足夠的信任。”

“林木？我信任你！”Jimmy跳下床，光腳跑到客廳，從身後把林木扳過來：“我信任你的。”

林木轉回去，他又把他扳回來，然後林木又轉過去，Jimmy再次伸出手，卻被突然決定面對他的林木死死攥住雙手。

Jimmy的傷口被扯動，疼得一個踉跄，栽向林木身上。

然後林木就感覺到了男人早上起來都有的那種沖動。他感受到了，可是他卻什麽也沒做。

Jimmy沒松手，也顧不上掩飾什麽了，直直望進他眼裏。

林木扭開臉，呼吸了幾次，最後說：“你想擺脫我是不是？你是不是還覺得你能擺脫我，讓我不摻和你這些事，然後到了某一天，讓我沒了你，去自生自滅？”

Jimmy把手放在林木的臉上，溫柔地撫了撫，卻被他避開了。

Jimmy解釋道：“對！我不想把你卷進來，這不是你的事。不是你的仇，要報仇的是我，該倒黴，也是我倒黴。你那麽好，林木，你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你到現在還以為你和我可以分開來？大路一條、各走一邊？你幹你的事，我躲在旁邊偷雞摸狗地活着？那樣我能好過麽？你想過我麽？！你以為什麽你的仇你倒黴，我下半輩子還能好過了？！”

林木危險地閉上眼睛、又睜開：“是不是我一直對你太好，給你造成什麽誤解了？”

Jimmy沒懂。然後他發現自己被林木打橫抱了起來，下一分鐘，就已經扔到了林木的單人床上。

那床太小了，只容得下他一個人，然後林木欺上來，牢牢占據他上方的空間。

Jimmy簡直要當場就控制不住。

林木劇烈地喘息着，抄起床頭櫃上被Jimmy小心疊好準備偷藏的領帶。

“不是舍不得嗎？”林木毫不留情地用領帶把Jimmy受傷的那只手，手腕綁在臺燈上。

領帶皺了，不再好看了。林木指指，警告道：“敢動，臺燈摔壞了你賠。”

然後林木把目光落在Jimmy的身上：“是不是不幹點什麽，你就以為咱倆只是說說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