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
林木給Jimmy洗完身體和頭,用毛巾擦幹淨,把手上的繃帶重新換了藥,便把他領回床上。接連兩次的折騰過後,Jimmy疲得倚在枕頭上,安靜了不少。
“林木……”
“嗯?”
“我餓。”
好吧,再安靜,也懂得使喚人。林木的笑意在心裏漾開了,他早就重新燒熱了鍋子,把被旖旎春色打斷的早飯,繼續完成。鍋裏倒上熱油,法式吐司一點點定型,糖霜、雞蛋和牛奶的香氣混在一起,氤氲成南部三國戰火裏不多見的美好生活圖景。
在這些國度,即使是生活本身、哪怕是吃個早餐這樣微不足道的小事,都構成命運的恩賜。
而這一點,他們二人都知道。他們也不是沒在戰火中聽見槍炮聲、火|箭|彈打着旋蹿上天空。他們也不是沒有随着人群緊急疏散過,可是往哪跑都不是和平、不是家。
塔爾的争端一天沒有解決,人們的生活就将始終籠罩在陰雲之下。情人之間、母子之間、朋友之間,任何一次道別,都可能是永別。
吃早飯時,Jimmy扒拉了兩口吐司,便沒胃口了。林木看着他低垂的睫毛,又看了看他T恤裏,脖子上若隐若現的吻痕,忍不住伸出手,幫他把T恤往脖子上拉了拉。
“你幹嘛?”
“好心幫你整整領子。”
“這就是個低領的T恤。”
林木愧疚問他,怕是自己早上太狠了:“不舒服?吃不下?那吃點別的?”
Jimmy雙眼放光:“你有什麽?”
林木拉開冰箱門:“方便面,牛奶,礦泉水……”
“鹹菜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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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求得太多了,少爺。這裏是人均GDP不足——”
“我的酸辣筍尖!我的椒鹽花生米!我的梅子腐乳!我的人生啊,毀了毀了。”
Jimmy趴在桌上,東拉西扯就是為了避免林木想起來昨夜天臺上的懸案,要跟自己掰扯清楚。
“哎,你的冰淇淋。我吃冰淇淋。”Jimmy飛給林木一個吻。
“什麽冰淇淋?”
“我昨天給你帶的……”
等等!不好了!冰淇淋呢?Jimmy只記得從夢想花園到天臺上逃命的一路,他還都心存幻想抱緊冰淇淋盒子,想着只要它不被搖晃個稀爛,回家帶給林木吃,林木大約也會喜歡略帶酸澀的杏味與橙味,還有滿口順滑的奶香。
林木再遲鈍,此刻也反應過來了。
“你昨天在天臺上拎的盒子,裝的是冰淇淋?!”
“……是又怎麽樣!”
“你不要命了!”
林木本打算回塔爾再跟Jimmy算帳,此刻既然對方提起,他可沒打算就此揭過,“你去談的是軍火生意是不是?這次要賣什麽?火|箭|彈?不可能,對你們來說太小菜一碟了,不可能值得那麽多人追殺你。坦克?你是不是和Edison Chan當年一樣,又要賣坦克了?那些追殺你的人是誰?這次沒成功,他們會不會再動手?”
隔着餐桌,隔着鹽瓶、胡椒瓶和一束常青的尤加利葉,Jimmy向林木如實吐露:“不會再動手。“
然後将慘淡的真相緩緩道來:”因為……我已經把……把鈾原料賣給他們了。等冬天一過,公路解封,就從塔爾運進Z國。”
他說鈾原料就像在說一盒冰淇淋,一場柴米油鹽、結束于家庭矛盾裏,不會将南部三國數千萬人的性命置于危險中。
Jimmy緊張地望着林木。他決定坦誠,而坦誠一定是伴随着後果的。如果林木不能接受他所做的,在一切快樂之後,他們可能終究将分道揚镳。
可林木只是把剩下的半截吐司咽下去,眉毛都沒動一下:“知道了。你覺得OK就好。注意安全。”
Jimmy走過去,認真地抱了抱林木。林木的毛衣那麽暖,那麽軟,簡直像一頭固執的小羊,拒不承認自己可愛……
“你知道我一直在調查謀殺Edison Chan,也就是我養父的兇手。我原本得到人證說是Z國動的手。邏輯上也合理,Edison當年在戰事最焦灼的時候賣了三十臺坦克給Y國,當然會引起美國和Z國的不滿,為了防止他賣更多武器給Y國,便找了個機會殺死了他。雖然我也沒想明白Edison Chan為什麽要賣坦克給Y國……他不傻,他應該知道那個時候最好不站隊,因為誰輸誰贏還沒個準。可即使站隊,也應該站有美國做同盟的Z國呀……”
林木點點頭:“你說原來,是不是現在又得到什麽新的信息了?”
“我昨晚見了Z國當年的陸軍統帥,他親口把鍋甩給了Y國。他說Edison Chan當年答應賣給他們鈾原料的,被Y國人聽說了,就暗殺了他。”
小型區域熱戰中,有鈾原料就相當于結束了整個戰争。沒人會願意冒風險惹怒手握核彈的對手。輸掉戰争也好過整片國土被核武器清零。一個小小的手提箱而已,就能改寫整片地域的歷史進程。
“那你怎麽想?你信誰?”
“我兩邊都不信。”Jimmy的目光難得冷峻起來,“可現在的問題時:當年Edison Chan沒賣出去的鈾原料,到了誰的手裏?Y國說在Z國手裏,可是這是真的,Z國就沒理由還要向我購買鈾原料了啊。輕型氫|彈有一顆就足夠炸平南部三國,不需要花大價錢儲備更多。”
“所以你是在試探Z國,看看他們是不是真的願意出錢買鈾原料?如果是的話,那說明他們目前還沒有鈾原料,那麽Edison Chan的鈾原料,就是在Y國恐怖分子手裏?”
“對,只是不到最後一刻不知道Z國人會不會變卦。我已經讓我的管家傑雷米飛到塔爾開始為開春後運輸鈾原料鋪路了。”
林木拎起他的手,重重握了握。他覺得自己什麽忙呀幫不上,但又想幫,不忍看他一個人陷在過去的仇恨裏,耽誤了未來。
“沒事,”Jimmy吃幹抹淨,站起身來,“等這事解決了,林木……”他湊近他的耳邊,頑劣地伸出舌尖舔了一圈,“駕駛艙還是休息室,随便哪兒,你選。”
還沒等林木從那一剎的心動中緩過神來,就聽見Jimmy對他放狠話:“我上你下,我知道你一直想要這個,就是不好意思說。”說罷眨了眨眼。
十天後,鹹水城美援會國際醫院。
Jimmy和林木本是一同來到醫院大廳,等着接陳延出院的。他其實在重症監護室昏迷了一天就醒來,因為腳踝扭傷而留院觀察了一周多,最後被醫生以浪費床位資源為由強迫出院了。
可林木接到紀圓圓迷路的電話,出去找去了,留Jimmy一個人在大堂等醫生下來。
紀圓圓也是個神人,在雷達圖上導航能力奇準無比,有次在鹹水城機場三機同時進近,連空管都還沒反應過來的相對坐标,她心算兩秒就出來了,末了含淚笑了笑:“都是小學奧數打得基礎好。”
可是一到地面上,紀圓圓就是一個活陀螺。走過一遍兩遍三遍的地方,依然轉眼就忘。用她的話說,是這些地方不夠美,沒能在她腦海中登上記。
紀圓圓的電話沒說清楚,把林木支上岔路了,自己卻已經成功找到醫院大廳,正好看見Jimmy穿着一身精神的迷彩服,像個剛軍訓完的大學生,人畜無害地對她笑了笑。
“紀姐。”
誰知紀圓圓一把拎住他的領子暴走:“你,托尼!你真是愧對人家陳醫生對你的……對你的一片心意!”
Jimmy想把迷彩服的領子翻起來遮住那些紅痕,但是已經太遲了。紀圓圓不光看見了,還不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陳醫生才住院幾天你就找下家了?!啊?小小年紀,不知道自重!”紀圓圓越說越悲憤:“以後我不替你瞞!這是最後一次!人家陳醫生多好啊?你就是這麽報答他的?”
“哎紀姐,我打聽個事,你別介意啊。我們空管每三年要考一次試,你們飛行員駕駛證,是不是也要每年測視力什麽的?”
“老娘視力再差,也看得清楚你小子那點破事!”
剛邁進醫院們的林木,正好聽到這句中氣十足的中文,轉身下了樓梯,準備從停車場後門進住院部了。
陳延出院之後,立刻向美援會報道,随皮特博士乘機返回塔爾了。
這次美援會在國際矚目的K國大地震和一系列次生災害中,救援表現出衆,皮特博士不僅被提名了美國總統頒發的自由勳章,還被媒體報道說可能提名明年的諾貝爾和|平|獎。
畢竟,歷屆諾貝爾和|平|獎中約一半獲獎人都或多或少跟國際援助項目有關聯。
可皮特博士拒絕了自由勳章的提名,他說自己雖然不是宗教信徒,卻也不是為了獲獎才在南部三國一待就是三十多年的。他自願放棄,将獲得聚光燈矚目的機會留給其他組織和個人。
美國媒體倒也沒再對他趨之若鹜。不鹹不淡地報道了幾篇美援會的發展史,便偃旗息鼓準備過聖誕了。
只有白人記者亞力士還在糾纏不休,連聖誕節也不過了,美援會去哪,他就去哪。Jimmy以換取一劑腎上腺素答應他的皮特博士專訪,還是沒有安排上。
為暫時平息亞力士自覺被騙的憤懑之情,Jimmy把陳延推了出去:“陳醫生那可是大有來頭!他本是倫敦大學學院的高材生,也曾在聯合國等大型國際組織實習過,後來才到了美援會。你可以先采訪他,他對美援會也是非常了解的,并且可以跟你說說美援會與聯合國等國際援助機構的相同點和不同點……”
亞力士像追着骨頭的狗,掉頭就跑向遠在塔爾的陳延了。Jimmy總算松一口氣,在林木的單人公寓裏打包自己剩下的行李。
他沒什麽行李。唯一的那套睡衣,洗幹淨就放在林木家了。準确地說是林木不許他拿走:“以後你每次來都穿我的睡衣怎麽行?我的清白還要不要了?”
Jimmy只得把奧特曼睡衣藏在林木的衣櫃裏,邊拍打林木被他脫過的睡衣邊說:“你放心,我會對你們負責任的。”
他把自己的睡衣放在林木的睡衣上面,“我是上面的,你們都乖乖的,啊。”
林木把他拖到身後,鎖好門。之後兩人搭乘民航班機,回到了塔爾。
開春以前,還有半個漫長的冬季。無事可做,只能依偎着取暖,或者組團訓孩子。
塔爾城的冬季是幹燥而黑暗的。夏季裏五點多就大亮的沙漠,如今七八點還籠罩在漆黑夜幕下。土坯城堡不禁風,又沒有太陽,室內冷得觸指成冰。
小羊一聽見Jimmy用鑰匙開門聲,便發揮主觀能動性沖到了門邊等着。
Jimmy一進屋,它就奔出去繞過他腿邊,撲向了林木。
林木俯下身子,無比溫柔地圈住小羊,它剛被拉吉洗過澡,此時身上一股檸檬沐浴露味。
這讓林木不禁想起了他在卡拉奇吃的迷疊香檸檬烤羊腿,人間美味。
Jimmy恨鐵不成鋼地把冰糖拎着尾巴趕回屋,親身體會到了孩子大了就不屬于自己了。Jimmy打開了電暖器:“你不是羊嗎?你有毛啊!冷什麽冷!”
“你冷了可以穿毛衣,人家呢?”
林木穿了一件黑色高領羊絨衫,就那麽簡簡單單的就顯得雅俊。Jimmy挪不開眼睛,盯了好一會兒。Jimmy自己穿了一件天藍色的海馬毛毛衣,簡簡單單的,暖暖和和的。
他把管家拉吉布置好的青草拿出來,耐心地一截一截喂給冰糖。
“它穿的可是百分百純天然羊絨衫啊!還是定制版,尺寸絕對沒有一點不合适的。”
Jimmy捏捏冰糖的肚子,不住嘆息,“又肥了。你知不知道你肥了這些壞人就會打你的主意啊?他們連加孜然還是加檸檬草都替你想好了!你怎麽甘心!”
林木淡淡接話:“加孜然。”
“你!姓林的!”Jimmy從背上偷襲過去,“虎毒還不食子呢!”
“可能老虎肉就不好吃。”
“你給我等着!”‘
“我等着呢,你下我上。現在嗎?”
不出幾日,便到了聖誕。
南部三國受美國殖民影響大,人人知曉聖誕節。
雖然與他們的宗教信仰有不相容的地方,卻依然見得路邊有些紅帽白胡子老人的廣告牌,有些餐館自作聰明地擺上了烤火雞,可能是把聖誕節跟感恩節混為一談了,也可能是塔爾其實都愛吃肉,火雞也好、羊肉串也罷,皆為來者不拒。
為了準備聖誕大餐,林木向Jimmy取經。
誰知連臺自己的手機也沒有的Jimmy熟練地要過林木的手機,利索地解開密碼,打開了他的應用商店,下載微博。
“哎等下,純好奇,你什麽時候知道我手機密碼的?”
“你手機密碼不是我的生日嗎?”Jimmy笑得眯起了眼睛,調戲他一貫沉靜的機長。
林木:“……”還真不是。是另一個十分重要的一天。但是他不确定現在是不是要把這個告訴Jimmy。也許……現在還不是對的時間。
Jimmy:“拜托,我的對象,你也了解一下我的工作內容,好嗎?集團除了賣軍火也建基站,對,我們跟見信合作挺多。”
林木依然不解:“那你究竟是怎麽——”
Jimmy含蓄一笑:“偷看的。”
他在林木的微博上關注了幾個美食博主,然後把手機扔回給他:“改個新密碼吧。”
林木沒支聲,接過手機,翻了幾下,問:“北海道咖喱想吃嗎?”
Jimmy激動地一抖:“想吃!林機長,林老師,老林——”
林木:“注意稱呼!”
Jimmy:“木木……森森?林……?”他看着林木在黑色毛衣外系上白色圍裙,準備起身上廚房,便身上把他拉回沙發,兩手在他身上煽風點火。
林木悠閑地往後靠,雙手張開,扶住沙發靠背,閉上了眼睛。
Jimmy見好就收,主動提議:“我幫你做飯?”
“嗯。”
廚房裏,Jimmy翻出了他三個月前買的、這才剛從Z國寄來的碗。林木把雞腿肉煎熟,開始調咖喱湯。他們沒有咖喱塊,只有咖喱粉混了一些瑪莎拉粉和生抽,倒也意外地好吃。他們做肉的做肉,切菜的切菜,到了該喂羊的點,便伸手抓把草,放到羊身邊。
“冰糖的名字你起的吧?”林木問。
“是不是特好?”
“很……居家。”
“不滿意是吧?沒關系,我改天給它換個名,就叫……就叫……”
Jimmy另起油鍋,炸了一些天婦羅。出鍋的湯咖喱冒着熱氣,香味飄了老遠。他不一會兒就吃光了一碗,添了碗飯,還想再吃,被林木攔住了。
第二日,Jimmy一醒來便看見林木在刷微博。他湊腦袋過去看,還是那個很搞笑的美食博主,這次做的是牙簽羊肉。
美食博主東北口音醇正地循循善誘:“這個牙簽羊肉啊,朋友們,你們選的羊一定要講究,要選用最好的羊。那什麽是最好的羊呢?最好的羊就是經常在草地上溜達的羊。”
林木關了視頻,沒頭沒腦地提議:“下午想去兜兜風嗎?”
Jimmy點了點頭,誰知林木立刻接話:“帶上冰糖。”
“姓林的!!!”
最後他們還是開了四個小時車,到距離塔爾沙漠一百多公裏的一處草場。沙漠邊緣其實氣候惡劣且多變,有一小塊如Jimmy家後院的綠洲已然不易,能夠形成草場,實在是天降的好運與牧民多年的維護。
林木把車在路邊荒島上聽好,Jimmy從後座上把冰糖抱下來。冰糖一看見草場,就四條腿蹦噠着跑遠了。
溪水澄澈,天也藍,小小的一坨白羊在綠草上一彈一彈地跑遠。
Jimmy追在後面大喊:“木木啊!”
林木皺眉,但嘴角分明是上揚的甜蜜:“你叫誰呢?”
哪知Jimmy追上羊後将它一把攬在懷裏:“木木,聽爹的話,吃這邊的有機草。”
林木:“……”
兩人一羊在草場上度過了田園牧歌舨幸福的一個下午。冰糖吃草吃得太飽了,連肚子都圓了,Jimmy恨它不成器,心道這樣下去它的羊生豈不是時刻都在倒計時。
愁得Jimmy拿出根煙來抽。
Jimmy靠在車前蓋上抽煙,迷彩服映在藍天白雲底下,像個混不吝的特種作戰隊隊員。
“爆珠啊。”走過去檢查輪胎的林木評價道,略帶嘲笑。自從林木跟他睡過,就變得跟個小孩子似的,他有什麽好東西他都要搶,還時不時地找茬挑釁。
“爆珠怎麽了?!”Jimmy一向抽爆珠煙,類似的嘲笑已經耳熟能詳。
林木忍不住揉了揉他的腦袋:“那邊有棵棗樹,是不是很神奇?沙漠裏竟然還能有棗樹。”
Jimmy抽完煙,想想離回塔爾吃晚飯至少還要四個小時,正吃着根香蕉當加餐。聽見林木說不遠處還有棗,當下就沖了過去。
林木似是突然想起什麽不對勁:“哎等下!你不能吃棗!Jimmy,你聽沒聽中國人說過——”
Jimmy打斷他,用自己引以為傲的英國高中中文課文化常識向他炫耀:“棗生貴子?放心,如果你還不知道的話,我告訴你一下:林木,男人懷不上的。”
林木低了頭。
Jimmy便歡跳着向棗樹而去,邊說道:“不信的話……你今晚試試也行。”
林木還沒來得及制止他,便見他摘下一顆棗,用礦泉水沖了沖,塞進了嘴裏。
林木心中大恸:“別恨我,Jimmy……”
下一秒,他就看見軍火商Jimmy栽在地上,像懷胎三月一樣吐得撕心裂肺。香蕉配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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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