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

尋常一天的清晨，外面淅淅瀝瀝的下起了小雨。傅靖揚早起跑步回來，黑漆漆的房間裏很安靜，只有三條死狗睡的昏天黑地。傅靖揚輕輕地把給他們帶的早飯放在桌子上，然後走到自己的衣櫃前麻利地脫了被雨水打濕的帽衫。鏡子裏的軀體年輕健康，充滿活力，連肌肉的線條都像是被精準刻畫一般。

傅靖揚習慣性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後背，然後默默的套上了T恤。

那三個人還是睡的死，昨兒他們去打競技場，說是要給入圍賽做準備，傅靖揚沒湊那個熱鬧，少年人的熱情似乎無法打動他，他早睡早起，跟他們都沒活在同一個時差裏。

方遠曾經還想最後哀求一下傅靖揚加入他們的隊伍，傅靖揚只是笑笑，他雖然沒有答應，不過他應允了如果需要別的幫助，他會力所能及。話已經說到了這份兒上，如果他們還糾纏不休的話也實在太沒眼力見兒。當初萌生這個想法的時候，其實他們已經默默的把傅靖揚算入其中了，後來又有了趙映寒被诓騙入局，滿打滿算是五個人的。

只可惜傅靖揚沒随了他們的願，這五人隊伍就空出來一個，還差的是個治療角色。他們有點發愁，一邊兒利用課餘時間做着報名前的準備，一邊兒在身邊尋摸着令人頭大的第五人。

夏日天亮的早，只不過外面下雨，本該大亮的天空仍舊陰霾。這着實是個睡覺的好天氣，只可惜早上有課，傅靖揚挨個敲了敲他們的床板，三只死狗才緩緩蘇醒，發出極不情願的哼哼聲。傅靖揚說：“醒了就趕緊起床，我買了飯了，你們別忘了吃。”說罷，他抱着自己的一摞書先走了。

倒也不是他脫離組織脫離群衆，他與那三個少年是相反的，他們仨上學上膩歪了想玩游戲，可他呢，玩游戲玩到宇宙無敵了，自然就想離開那個虛拟的世界，回歸現實好好生活。

匆忙經過學校的電子屏，傅靖揚眼角瞥到了一閃而過的畫面，是今年夏季的黎明之地錦标賽，該錦标賽是以國家和地區形式參賽，每兩年舉辦一次，是該項目下非常重要的賽事之一。

傅靖揚幾乎都快要忘了這個事兒，興許是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他不太記挂這些，也就看見了才想起來，哦，又要開賽了。然後再一聯想，好像李遙光他們去國家隊集訓，就是為了這個做準備的。

他看了一眼時間，小組賽就在他們學校所在的城市舉辦，所以宣傳廣告才會在各大高校裏循環播放。傅靖揚有點驚愕，自己是遠離太久了麽？怎麽連這些都不知道？還是自己主觀屏蔽意願太強了？都沒人給自己送票麽？

時間定在了八月初，傅靖揚拍了一張宣傳圖發給霍真真，問道：“小結巴，你買票了麽？”

他上午發的消息，上完課都沒收到回信，他就又問了一句：“忙什麽呢？”

還是沒人回他，哪怕平均三分鐘看一次手機都不頂用。外面的雨越下越大，雨幕把天地之間沖刷成朦胧的一片，直教人看的犯困。

“靖哥這節課已經是第十次看手機了。”方遠頭紮得很低，小聲地跟身邊的人嘀咕，“他并不是個愛上課玩手機的人啊。”

“他最近是不是有什麽心事兒？”孫宇恒同樣紮着頭，“是搞P2P玩崩了還是被大學生借貸了？”

“……你們就不能說點靠譜的麽？”季小川都聽不下去了，也紮了過來，“可能是今天洗了衣服忘記收了吧。”

Advertisement

他們三個小聲兒讨論了半天，就見四個人的群裏傅靖揚發來消息。

“編排我什麽呢？”很簡單的一句話，但那三人看見了都覺得特別恐怖。傅靖揚是後背長眼長耳朵了麽？

“我感知神經很敏感的。”傅靖揚繼續發，“而且你們說話聲音真的很大。”

“哥，我們錯了。”方遠和孫宇恒派季小川出來，“你好好聽課吧。”

傅靖揚就沒理他們了。這樣一出插曲以至于傍晚下了課之後，三個小朋友都不敢跟傅靖揚打招呼，只敢在他身後遠遠的貼邊兒走。

手機震了一下，失蹤了一天的霍真真終于活了。

“在外面呢。”霍真真回複得很倉促，“太忙了，買不到票。”

“今天下雨你在外面幹嘛？”傅靖揚問，“不上課？”

又是好半天之後，霍真真才回倆字：“工作。”再之後，無論傅靖揚問她什麽她都不回複了。

霍真真是真的沒時間搭理任何人。她今天沒課，所以去給師姐幫忙，原定是去人家工作的棚裏采訪，結果今天下雨，對方所有的工作時間都受到了影響，連帶他們的采訪計劃也只能往後拖。

雨天兵荒馬亂還容易出事兒，大自然裏的力量總是會向世人陳述為什麽會有“禍不單行”這種詞兒。好不容易結束了采訪計劃，回來的路上他們的車子發生了剮蹭，就在下高速進入市區的那段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的，等警察叔叔和保險公司的人來就等了好久。雨還非常不給面子的下大了，雨傘根本就無法支撐。好不容易折騰完一切回到公司，霍真真身上都快濕透了，本來柔順的長頭發都打了結，又狼狽又疲憊。

她很悲慘的坐地鐵回學校，路上因為睡着還坐過了站，折返回來出地鐵的時候一陣迷茫，因為雨傘落地鐵上了。時間還晚，地鐵門口都沒賣雨傘的了。

所有的倒黴事兒都集中在這樣一個惡劣的天氣裏發生，饒是霍真真也樂觀不下去了。此處離學校還有段距離，她看着外面也不知道雨什麽時候能停，也不知道自己應該怎麽辦。

叫同學來接自己麽？這樣未免有點太矯情太麻煩別人了。要一直等下去麽？萬一雨下一整夜都不停呢？

她身上的衣服還濕着，站在地鐵口風一吹還有點涼。她想，要不然一路跑回去吧，反正都這樣了，回去洗個熱水澡蓋被子睡一覺，應該沒什麽問題。

霍真真做了這個打算，正要踏出英勇一步的時候，手機亮了。

傅靖揚那個混蛋又要幹嘛啊？！

“你回學校了麽？”他問，“小朋友們要打團，你來麽？”

霍真真抓着手機編輯了一堆罵傅靖揚的話，輸入完事兒之後她看了看，又覺得自己好像瘋了一般，情緒特別不好。她不應該把積攢了一天的負面情緒發洩給一個不相關的人，就把話全删掉了，只回了一句：“不了，我睡覺了。”然後她就藏好手機，深呼吸了一口氣，拿出自己考八百米的魄力沖入了夜色雨幕之中。

到宿舍之後舍友們都驚了，霍真真落湯雞一樣，不知道還以為剛從瓊瑤劇失戀戲碼的片場裏走出來。

她們圍着霍真真，又是給她擦頭發又是給她弄熱水的，最後讓她脫了濕衣服趕緊去洗澡，回來又給她灌了一堆感冒藥，這都沒能成功阻止第二天霍真真打噴嚏。

這還不算完，當天中午，她病怏怏地躺在床上的時候收到了學姐的消息。學姐叫霍真真周五晚上陪她出席一個活動，因為是偏正式的場合，所以要霍真真打扮的也正式一點。

一個大二的學生每天就是帆布鞋牛仔褲的，能有什麽正式的衣服？霍真真都要哭了，周五不就是明天晚上麽？明天白天還上課，她上哪兒正式去啊……

“那要不然你別去了。”齊妍提議。

“不行啊。”霍真真鼻音重到無法呼吸，腦子裏面也跟一團漿糊一樣，昏昏沉沉，“這個實習機會蠻好的，我想再堅持堅持。”

“天啊你都這樣兒還堅持？”齊妍不理解，“實習而已，不幹不會死的！”

“我知道。”霍真真裹了裹被子，“無論是哪個行業都很辛苦啊，如果因為太辛苦太累就随便說我不幹了，那我還能幹成什麽呢？你也知道我的情況，我……我如果現在不努力，以後都不知道要怎麽辦了。”

“哎，小可憐兒。”齊妍無奈。

劉婉晨此時回來，看宿舍裏愁雲慘淡的，問道：“真真，你好點了麽？”

“還好。”霍真真吸鼻子。齊妍把霍真真的事兒給劉婉晨講了一下，劉婉晨說：“要不你在宿舍裏休息吧，我們去給你買裙子。咱倆身材差不多，我試了拍照給你，你看可以就買，怎麽樣？”

“這樣好！”齊妍說，“省得她死在外面了。”

“太麻煩了吧……”霍真真有點不好意思。

“不麻煩，就這樣吧。”劉婉晨拿了主意。他們等趙意回來，三個女生一商量就出門了。霍真真有點感動，獨自一個人躺在床上，雖然身體上有病痛，但是心裏暖洋洋的。

三個女生給霍真真配了一套非常适合她的黑色小禮服，高跟鞋的高度也适中。周五傍晚未來藝術家預備役齊妍女士親手給霍真真化妝弄頭發，大家把霍真真打扮的漂漂亮亮的送出了校門。

“記得晚上吃點東西然後再吃藥。”齊妍千叮咛萬囑咐，“覺得不舒服就給我們打電話，不要硬撐着。”

“嗯。”霍真真的鼻音還是很重。

活動現場的人很多，霍真真一直跟在學姐的後面，渾渾噩噩的。學姐看她臉色不好問她怎麽了，她就搖搖頭說稍微有一點點感冒。這邊兒暫時沒什麽事兒，學姐就叫她去一邊休息。

霍真真吃過了藥，可沒過多久，她就了一種非常熟悉的令人窒息的不好感覺。

今天是什麽日子？

媽蛋啊……霍真真很絕望，難道一定要這麽不偏不倚的趕上今天麽？她趁着自己還有力氣去衛生間解決了一下，出來就覺得自己已經要進入空藍的狀态了。

她本來不是個生理期會很痛苦的人，可偏巧之前淋過雨，感冒生病外加疲憊，病痛就如從積怨一樣全都沖了出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恍惚地撐到了最後，毅力這個東西真的是很難用語言和程度來形容。

霍真真覺得自己就在死亡的邊緣反複橫跳，跑回家她擔心爸媽問一堆問題太麻煩，硬是咬着牙打車回了學校。

出租車是沒辦法開進學校裏面的，一般都是在大門口停下。司機開去的是學校另外一邊的小吃街。那條路是單行道，進去的話需要繞一段才能出來，如果停在路口，其實步行到學校也不太遠。司機在半路上就又接了一個預約的單子，不想開進去繞路，就跟霍真真商量能不能在路口把她放下來。

霍真真都要死了，現在讓她多走一步路都不行，而且陣痛之下她連話都不想說，只甩了兩個字：“不行。”

司機又是一頓解釋，那聲音鑽進貨真真的腦子裏仿佛随時要爆炸，她只能強撐着說：“不行，我……付錢了。”

這句話也不知道戳了司機的那根肺管子，聲音一下子就拔高了：“你這個小姑娘怎麽好賴話都不聽？”他非常幹脆的把車就停在了路口，叫霍真真下車。

霍真真半死不活狀态之下連神志都快不太清楚了，心中憋了好久的怨念決堤一樣往外湧，大聲沖着司機喊道：“我要投訴你！”

“你投訴我？”司機下車跟霍真真理論，“你們現在的小年輕還真把自己當個人了？好說好商量不幹非得罵大街？你丫有錢啊？有錢大晚上穿成這樣出來？你說說我聽聽，賺的什麽錢啊？我跟你說投訴也沒用，老子今天還真就不拉你了！”

“你！你！”霍真真那口氣堵的上不來下去不，腦子裏嗡嗡叫。這個司機言語之意就是在諷刺她侮辱她，從始至終都是她站道理的，可她組織不起來任何反攻的話語，原本因為身體不舒服慘白的臉色因為憤怒有了血色。憤怒之外，她又覺得自己很委屈，為什麽所有爛事兒能堆到一天裏爆發？

“你什麽你？”司機沒理辯三分，他打量了一番霍真真，開始挖苦她，“小姑娘家年紀輕輕脾氣這麽大，你是不是還沒男朋友？有才怪！大晚上的化濃妝穿的暴露跑出來，還一點都不知道通情達理，哪個男的要你這樣兒的啊？你就從來沒從自己身上找找理由麽？”

她能找什麽理由？再說這也算理由？

她只會傻了一樣的站在，覺得周圍零星幾個人都在看她，那些人好像跟眼前這個司機是一夥兒的，目光中都傳出來看熱鬧的嘲諷意味。

霍真真忍不下去了，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積攢在她身體裏的小宇宙突然爆發，生理期中的女人那可是說暴走就暴走。她不想說話，她想動手。

胳膊剛擡起來，卻被一只手拉住，緊接着，特別吊兒郎當的聲音傳入耳中。

“誰說她沒男朋友啊？大哥，話可別亂說。”

這個特別欠打的語氣怎麽那麽耳熟？霍真真像是提線木偶一樣轉動着脖子看去，傅靖揚本來拉着她手臂的手忽然伸了過來，改為摟着她的肩膀。

司機這種中年人一般就只會欺負欺負小女孩兒，現在不知道從什麽地方突然冒出來一個小夥子，他就有點挂不住了。要是四眼弱雞還能再逞強占占便宜，可眼前這個……大高個兒，身材修長歸修長，胳膊上流暢的肌肉線條可不是一天兩天就能練出來的。

“看好你女朋友！”司機嘟囔了一句，三十六計走為上。

“哎哎哎別走啊！”傅靖揚拽着司機，“打架麽？我好久沒打了？你放心出人命也沒關系，我家特有錢，像你這種沒身份沒背景的，弄死了也就賠個幾百萬吧，而且我再請個好律師還能做成正當防衛，一分錢都不用掏，你看我這還有人證呢。”他指了指霍真真，“我這個人特別讨厭別人在我面前裝逼，在我女朋友面前也不行。你說今天怎麽這麽巧啊這都能被我碰見，是不是預示着你該死外面？”

“你你你！”自诩人到中年看透世事滄桑的司機聽着這番話特別刺耳，那種富二代殺人放火逃脫法律制裁的新聞他看到了總是要罵上幾句的，然而這并不意味着他希望這種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現在的年輕人動不動就拼命，根本不知道上有老下有小的生活艱辛！司機自顧自地這麽想着，傅靖揚催促：“喂，你給個話啊？”他活動了一下手臂，一拳砸在車門上，鐵皮瞬間有了一點凹陷。

司機一愣，傅靖揚笑道：“要不你給我女朋友道個歉，我就放你走？”

“對……”司機猶豫了一下，在絕對的武力面前，是個人都得掂量掂量。司機都四十多歲了，讓他跟一個二十多歲年輕人打架，又不是，但覺得還是小命要緊，嘟囔道，“對不起！”然後鑽進駕駛位一腳油門就跑路了。傅靖揚還順便拍了一張車牌號。

那輛車徹底不見了蹤影，傅靖揚摟着霍真真肩膀的手就收了回來，為了避免尴尬，他先開口問：“為什麽我出來吃個東西都能碰見你跟人撕逼？”

霍真真都沒力氣了，她很難受，雙腿發軟，看着傅靖揚都覺得模糊，虛弱地說：“我也想知道……為什麽碰見你……這麽倒黴……”

她說着說着白眼一翻，沒了魂兒似的就昏了。

“喂喂喂！大姐你別暈啊！”傅靖揚趕緊抱住了霍真真，他就是晚上餓了出來吃個飯為什麽就能上演一出電視劇？而且怎麽說暈就暈？尴尬癌已經病變到這種程度了麽？傅靖揚沒時間想更多，只得扛起來霍真真往醫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