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霍真真醒來的時候頭暈眼花昏天黑地，蒼白的光亮讓她有點睜不開眼，随後宛如菜市場大減價一樣的喧鬧聲鑽入她的耳朵。

我是誰我在哪兒發生了什麽？

霍真真動了一下胳膊，一邊兒冰冰涼涼的沒什麽直覺，針頭紮在自己的手背上。她垂頭看了看，這個椅子好像跟旁邊的長椅不太一樣。

等等，為什麽自己坐在輪椅上？難道自己殘廢了？

人在暈眩之後不太容易記得住自己暈倒之前的場景，睜眼之後大多恍如隔世，仿佛就此失去了十幾分鐘的人生一樣。霍真真就記得自己遇見了傅靖揚，再往後她就什麽都不知道了。她試探性的用手指戳了戳自己的大腿，怎麽沒知覺？

“你醒了啊？感覺怎麽樣？”

霍真真驚恐的順着這個聲音看過去，就見傅靖揚也坐着個輪椅。他回頭跟自己身後一個大哥笑着揮了揮手，然後吭哧吭哧的轉着輪椅移動到霍真真面前。

霍真真更驚恐了。

“怎麽了？”傅靖揚問。

“我們是不是被那個出租車司機打擊報複了？”霍真真又惶恐又嚴肅地問，“他是不是開車撞咱倆了？”

“啊？”傅靖揚懵逼，“你做夢呢？”

“那要不然為什麽我們都坐在輪椅上？”霍真真有點着急，指了指自己，“我腿都沒知覺了！我是不是殘廢了！”

傅靖揚足足愣了五秒鐘，他強忍着狂笑的沖動從輪椅上站起來，然後半蹲在霍真真面前，将她的腿擡起來活動：“你一直坐着輸液，連動都沒動，腿麻了而已。”他給霍真真一捏，霍真真就疼的哇哇大叫。

“輸液在哪兒輸不好為什麽要在輪椅上！”霍真真質問，“你為什麽也要坐輪椅！”

傅靖揚把自己的輪椅跟霍真真并排擺正，翹着二郎腿說：“大姐，你看看周圍這亂七八糟的樣兒，這可是急診诶，你看你能找着個座位麽？我沒讓你躺地上輸液就不錯了！再說了我哪兒知道你什麽時候能醒？難道叫我坐地上看着你？再說了……”他拍了拍輪椅轱辘，“要是沒這東西，你到現在還看不見我呢。”

霍真真不解：“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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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靖揚一臉鄙視的表情：“殘疾人繳費不用排隊啊！”他扛着霍真真到了急診的時候就被裏面熱鬧的場景給沖擊到了，當機立斷租了倆輪椅，先把霍真真放下來，大夫看過了給輸上液。他本來是想坐着歇會兒，屁股還沒坐下去呢，就被指揮着樓上樓下的繳費。臨時病例只能在人工窗口繳費，晚上窗口少人又多，傅靖揚不知道排隊得排到哪輩子去，靈機一動，跑回去轉着輪椅又回來了，走了一波殘疾人軍人優先通道。

回來的路上還遇見了一個好心人推了他一段路，就是霍真真醒的時候見到跟傅靖揚揮手分別的那位大哥。

“你……”聽完傅靖揚的描述，霍真真一時間也不知道該從哪兒吐槽才是。

“還好我出來吃飯帶着手機和錢包，要不然你真的要死大馬路上了。”傅靖揚問，“你還難受麽？”

“還行，比之前強多了。”霍真真說，“就是有點想吐，頭暈。”

“哦，可能是身體太虛弱了。”傅靖揚回答。要是讓霍真真知道頭暈惡心想吐種種症狀是因為傅靖揚一路扛着她導致的，可能今天晚上誰都別想好了。

兩人陷入了詭異的沉默。霍真真仰躺在輪椅上仿佛失去夢想的鹹魚，傅靖揚無聊的觀察急診室裏的人間百态。他們時不時的還會遭受圍觀，兩個坐在輪椅上的年輕的殘疾人朋友多多少少會讓人聯想到一些故事吧。

“你這種感冒發燒，輸完液吃點藥就好了。”傅靖揚先開口，“至于……那個什麽疼……他說他也沒辦法，只能給你加了點止疼藥。”

“好了我知道了你閉嘴吧。”霍真真最不想被提及的還是被傅靖揚說了出來。

傅靖揚問：“你今天幹什麽去了？怎麽把自己搞的這麽悲慘？為什麽大晚上的跟一出租車司機吵架？直哥能耐了啊，都會跟人吵架了。”

“……”霍真真沒理傅靖揚開玩笑的語氣，她還是撐着自己的額頭，也不看傅靖揚，悶聲說，“今天……謝謝你。”

“你最近是不是特別累？”傅靖揚問。

“嗯？”

“我每次問你這個那個的，你都說你在工作，要不然幹脆就不回我了。”傅靖揚說，“實習那麽累麽？”

霍真真擡頭看着傅靖揚，她沒怎麽動，似乎還沒有想好要怎麽回答傅靖揚這個問題。她真的特別累，可能是因為她還沒有辦法适應社會節奏，可能是因為她的專業能力還不足以為她帶來什麽便捷。她努力的想把事情做好，但總是事宜願為。有些時候，越是誠惶誠恐，就越難以應對。

繁雜的工作讓霍真真把緣由歸結到了自己身上，她垂下了眼睛，很是慘淡的扯着嘴笑了一下，說：“可能是我太廢柴了吧。”

傅靖揚也歪頭看着霍真真，連眼睛都不眨一下，他上身朝着霍真真探去，霍真真感受到傅靖揚的靠近，眼睛瞪的更大了一些，不知道傅靖揚要做什麽。

“你假睫毛掉了。”傅靖揚用指尖捏着霍真真的假睫毛往下一扯，“我幫你把另外一邊兒也拽下來。”

“你滾吧！”霍真真咆哮，用手捶傅靖揚，“疼疼疼！”

傅靖揚像是惡作劇成功了一般忍不住地笑道：“好了好了，我不打岔了，你接着說吧。”他看霍真真氣鼓鼓的樣子，便問道：“怎麽，被我打斷了情緒不夠連貫了？哎你等着。”他掏出手機快速搜索了一下，手機裏傳來經典曲目《二泉映月》，“給你烘托一下氣氛，找找感覺。”

“找屁的感覺！”霍真真覺得生病都沒應付傅靖揚來的心累。

傅靖揚肩膀抖了好久，他用手半掩着自己的臉止不住的笑。漸漸地，他收斂了自己，把那首凄慘的《二泉映月》給關了，歪着腦袋，用滿含笑意的眼睛打量霍真真。因為生病的緣故，霍真真的臉色不是很好看，奔波了一天，臉上的妝都脫的七七八八。這本該是個分外狼狽的模樣，但傅靖揚反倒覺得有點荒誕的可愛。

“你有沒有想過有時候并不是你的問題，也不是工作的問題，僅僅是你們不合适呢？”傅靖揚難得在戲弄霍真真之後說點人話。

“怎麽不合适？”霍真真問。

傅靖揚反問：“你現在在做什麽？”

“時尚雜志的人物專訪。”霍真真說，“跟在學姐身邊去見各種大大小小的名人，跑來跑去，寫稿子。”

傅靖揚繼續問：“這份工作最吸引你的是什麽呢？”

“……只要聽話就好了。”霍真真回答，“不需要跟人交流，還可以積累一些社會經驗。”

傅靖揚再問：“那你畢業之後最想做什麽樣的工作呢？”

霍真真想都沒想地說：“做賽事記者。”

“答案不是顯而易見麽？”傅靖揚總結，“你現在做的跟你以後想做的沒有任何關系啊。你以後是要跟人打交道的，而你現在做的工作其實根本不需要跟人打交道，那你的提升在哪裏呢？”

霍真真陷入了思考。

“人往前是需要走得筆直的。”傅靖揚說，“拐來拐去只會原地踏步。所有努力一旦用錯了方向就會顯得很可笑，除了你自己之外也感動不了其他人。”

“……”霍真真更沮喪了，為什麽這個貨總是不按常理出牌。這個時候難道不應該放一首《沒那麽簡單》然後開始探讨人生哲學麽？

為什麽會忽然一碗傅氏毒雞湯潑過來？

“那我總得有所準備吧……”霍真真勉強給自己找了個理由。

“我決定打職業的那一刻我就跟我父母說了，然後辦休學，去了青訓隊。”傅靖揚說，“要是按照你的腦回路，我是不是得先花費大把時間論證自己到底适不适合走這條路，順便找個什麽十八線野隊積累積累比賽經驗？做好足夠的心理準備再決定？那樣的話我想這個世界上就再也不會有Jing了，有的只是一個一事無成的社會青年。”

他說話的口氣無比堅決，如他所講，他确實是一個想到什麽就付諸行動的人。當初踏上職業賽場是這樣，每一場生死攸關的賽點是這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離開職業圈也是這樣……他總是很果斷拒絕，可是心裏是怎樣一番歷程卻從來不會跟別人提及。

“所以你把自己弄成這副鬼樣子确實是你自己導致的，跟能力沒關系，跟這兒有關系。”傅靖揚在自己的太陽穴上點了點，笑道，“你看，生活從來不會欺負像我這麽可愛的小貓咪。”

“傅靖揚。”霍真真不知道自己該是怎樣的表情來面對眼前這個人，“你這個人本事很大，如果你這輩子孤獨終老，也肯定是憑的真本事。”

“不會啊。”傅靖揚随意地說，“我女朋友不是你麽？”

霍真真騰的一下就站起來了：“你再亂說我現在就把針頭拔下來戳穿你的太陽穴！”她站起來的太猛，很快就感覺到了眩暈，眼前都開始發黑，腳下也輕浮。傅靖揚趕緊扶着她坐下，說：“我開玩笑的，你這麽較真兒幹嘛？”

“你別說話了。”霍真真皺眉，“我頭疼。”

手機響了，霍真真廢了好勁兒才掏出來，是齊妍打給她的，問她這麽晚了怎麽還沒回去。

“我有點不太舒服，來醫院輸液。”霍真真長話短說，“你們不用太擔心。”

“你幾點結束？”齊妍說，“十二點之前回的來麽？”

霍真真看了一眼時間，現在都十一點四十了，這瓶輸完少說還得十分鐘，眼看着時間一點一點的流失，她心裏更煩躁了，只能對齊妍說：“沒事兒，你們早點睡覺吧，不用管我。”

“是不是快門禁了？”傅靖揚問。

“你身邊是誰？”齊妍問。

兩個聲音各傳入霍真真的耳朵，搞得她頭大。

“沒誰。”霍真真匆匆對齊妍說，“先挂了，拜拜。”手機一挂，她非常怨念的瞪着傅靖揚。

傅靖揚聳肩：“你回不去，我也回不去了。你說在宿舍門口跪着求宿管大媽會不會把我們放進去？”

“不會。”霍真真說，“而且會被學校知道夜不歸宿，麻煩更大。”

“啊，那怎麽辦呢？難道要睡大馬路麽？”傅靖揚雙臂枕在腦後開始晃蕩，“直哥，要不咱們開房去吧？”

“想都別想！”霍真真說，“除非我死！”

“先生您好，這是您的證件和房卡，請收好。”

前臺的工作人員微笑地把卡片遞給傅靖揚，傅靖揚點頭微笑，回以一句“謝謝”，拽着霍真真離開了華麗的酒店大廳，去電梯間去了。

今天是周末，本來房間就比平時稍微緊俏一些，傅靖揚又是個挑三揀四的人，窗戶朝向房間位置都要挑一遍，最終挑出來一個套間。霍真真想問傅靖揚是不是瘋了，又不是沒別的房。傅靖揚的理由是好多都是挨着走廊邊緣的，他不喜歡。

他一進門就輕車熟路的把燈全打開了，空調開到了适宜的溫度，然後把窗戶也打開。高層酒店的視野非常好，燈火闌珊的夜色盡收眼底。

“果然比學校門口的三無小旅館強不少呢。”傅靖揚感慨，“貴都是有道理的。”他心裏非常記恨之前宋遇吐槽他帶女生去日租房這件事兒，雖然是個烏龍。

他跟霍真真從醫院出來就搜到最近的一家最豪華的酒店，充分表演了一發什麽叫有錢可以為所欲為。

“水我已經放上了，你泡個熱水澡就吃藥睡覺吧……哦不對，你沒法兒泡澡。那你沖一沖吧。”傅靖揚忙忙叨叨的把熱水杯連同藥一起放在了桌子上，一轉頭就看見霍真真死狗一樣的躺在床上犯迷糊，也是心大。他又無奈又好笑，伸手把霍真真拉了起來：“乖，洗個澡再睡覺，要不然該難受了。”

“你別管我，我現在想死。”霍真真垂死掙紮。

傅靖揚幹脆把霍真真抗起來丢進了浴室，他沒管霍真真發飙，而是隔着門朝她喊：“你先洗着啊，我去買點東西。”

霍真真有氣無力的坐在浴缸的邊緣，整個人陷入了一種焦慮掙紮的境況。性別障礙讓她根本沒法兒給傅靖揚解釋她現在的情況，傅靖揚也許是一番好意，但是她只感覺無力。

她也不知道自己發了多久的呆，聽見外面有響動，是傅靖揚回來了。衛生間也是套間，傅靖揚在外面說：“我放了點東西，你自己出來拿。”然後就把最外面的門關上了。

霍真真不知道他又在搞什麽幺蛾子，慢慢的打開門向外看，洗手臺上放了一個特別大的塑料袋，裏面裝滿了東西。她翻開一看，只覺得眼前一黑。

各種牌子各種型號的衛生巾衛生棉全都堆在裏面，就跟上供一樣，差不多夠她用幾個月的。

霍真真無言以對，不知道這是個該感動還是該尴尬的微妙情節。這個時候是應該動容于傅靖揚的細心麽？無聲無息的照顧她不方便之處，雖然确實是很溫柔的舉動……但是為什麽買了這麽多啊！她是要拿這些當吃飯吃麽！這要怎麽處理？帶回學校去批發麽？

詭異，太詭異了！

事實并沒有霍真真想的那麽複雜，傅靖揚是去買吃的順便給霍真真抄了一兜子上來，他站在貨架前面研究了好久發現自己根本研究不明白。隔行如隔山，隔性別大概就跟隔了八百個銀河系一樣。于是他就不找那個麻煩了，幹脆一樣來一個，讓霍真真自己選。

花錢就能解決的問題為什麽要費腦子呢？這就是傅靖揚的終極邏輯。

霍真真穿着浴袍從浴室裏出來，室內拖鞋踩在厚重的地毯上沒有一丁點聲音。客廳裏只開着小壁燈，氣氛寧靜，桌子上還有兩個袋子，傅靖揚蜷縮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她又湊近了一點，原來傅靖揚睡着了。

他不說話的時候要讨人喜歡得多，昏黃的光纖勾勒了他臉上的棱角，眉目深邃，像是畫一樣。他睡的很平穩，胸口随着呼吸起伏，霍真真想，忙碌了一宿，也許他也累了吧。今天諸多事情接二連三比電視劇還緊湊，平心而論，還好有傅靖揚在，要不然霍真真會真的覺得自己被全世界抛棄了。她腦中想着傅靖揚在醫院時對她說的話，雖然毒了一點，但也不無道理。

這不由得叫霍真真心中對傅靖揚産生了一些別的情緒。

傅靖揚的身體震了一下，忽然睜開了眼睛。睜眼就看見有個黑發白袍的女人盯着自己看，他吓了一跳，還想自己沒訂走廊邊緣的房間啊。

“你大晚上的不睡覺扮什麽女鬼？”傅靖揚是被滴到自己身上的水弄醒的，“頭發吹幹了趕緊睡覺，省的又着涼了。”

霍真真用毛巾裹着頭發去吹幹，傅靖揚還是躺在沙發上，問她：“你餓了麽？我買了吃的了。”

“不餓。”霍真真認真的把吹幹的頭發一點一點梳開，柔順的披在身上。她走出來對傅靖揚說：“你去床上睡覺吧，沙發上睡不開。”

“我睡床上你睡地上啊？”傅靖揚問，“這麽純爺們兒？”

霍真真理所應當地說：“我也睡床上啊，兩米的大床睡不開麽？”

“啊？”傅靖揚腦子裏從來沒有過這個選項，一個妙齡少女穿着浴袍邀請他一張床上睡覺是什麽戲路？這個進展會不會有點太快了？

霍真真看着傅靖揚那個表情就感覺不太對：“你在想什麽呢？”

“霍真真。”傅靖揚很少叫霍真真的名字，幾秒之後，他嚴肅地問，“你是不是對我有所企圖？我今天幫你純粹是出于人道主義，并不是想讓你以身相許啊。”

聽了這話，霍真真目瞪口呆，白眼差點翻到腳後跟：“這都什麽年代了？難道你的生理衛生知識還停留在牽牽小手就會懷孕的階段麽？大家都是成年人，就不能找個都能安穩睡覺的法子麽？我都沒跟你計較好不好？你在搞什麽睡沙發的自我感動啊？你心裏就不能敞亮一點麽？天啊你腦子裏都是什麽封建裹腳黃色廢料？我不管你了，你愛幹嘛幹嘛吧，再見。”霍真真比較相信身正不怕影子歪，她到也不是要對傅靖揚怎麽樣，心裏沒有那種想法，自然行為舉止是非常坦然的，只不過她沒想到傅靖揚這個時候還給她拿捏起了身段，真是有病。她轉頭就進了卧室，門“砰”地關上，傅靖揚都跟着抖了抖。

這是被……嫌棄了麽？傅靖揚有點恍惚。

他慢吞吞的移動到門口，敲門說：“直哥，那你能讓我進去睡覺麽？”

“去睡大街吧你！”霍真真喊了一嗓子，“滾！”

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生活确實不會向傅靖揚這只小貓咪出手。

但霍真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