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讨債
這輛馬車,在整個庭州,甚至整個晉國,怕是也找不出第二輛了。
不僅是因為,這馬車的豪華程度令人發指,最主要的是平常人的馬車都是兩個輪子的,但這位的卻是六個輪子,據車主人說是六個輪子的跑得又快又穩,又能顯示他無與倫比的風雅情趣。
此人不是長公主家的寶貝疙瘩納蘭尋風又是誰呢?
納蘭尋風躺在他的六輪馬車裏,“笨,真是笨拙!誰都比不上阿霜,誰都比不上!”
一旁的跟班小橘子,小心翼翼道,“公子,小聲點。”
程家現在可是叛國賊,被別有用心的人聽到怕是不妙。
這些天,家裏所有的人都不讓他說與程家與程霜有關的任何哪怕一丁點兒的事情。
明明大家都知道從前他們是那樣要好,還是不讓他說,甚至連對她的哀思,都不讓他說。
他心裏難受,世上再沒有人願意聽到他說程霜兩個字了,除了寧王府的那位。
所以,他去了寧王府。
六個輪子的馬車果然跑得就是快,比梅子的兩只腳不知快了多少倍,好在路程不遠,在納蘭尋風到了寧王府不久,梅子也到了。
寧王府,梅子生前沒有來過,沒想到死過一次之後,會來到這裏。
傳聞說寧王一直沒有娶親,是因他愛慕将軍府的程霜程大将軍。程霜生前聽人說過那麽一回,卻從未感覺自己會和那人發展出什麽姻緣來。
好在,傳聞中的兩位主角并不在意。
本就是無稽之談,現今,程霜已死,就更沒什麽好說的了。
寧王府門口,停着兩輛馬車,一輛不用看就知道是納蘭尋風的,六輪的。另一輛,外觀規格上來看,該是一般官員人家的女眷用車。
走近了看,梅子認得出,這輛是韓家的,韓家的女眷,來寧王府?
此時趙二還在家裏,車上的想必是家裏的某位小姐。
一般府裏,替年輕小姐趕車的馬夫,一定要是上了年紀的,不可以是趙二這樣的少年或者青年人。
防的就是小姐與車夫之間擦出什麽不必要的火花來。
為此,趙二時常抱怨分工上的不平等,憑啥那四五六十歲的老頭可以替年輕貌美的小姐夫人趕車,自己明明年輕力壯,車技一流,卻非得被派去伺候老爺少爺,對了,還有老夫人。
老車夫和小厮躲在馬車後面聊天兒,看見梅子,自然是認得的,趙麻子新娶的婆娘嘛。
“梅子,你怎麽來了?這趟車不是趙二的活,這是大小姐的車。”
大小姐,與寧王也有交往嗎?
梅子答,“我有別的事。”說完便朝王府大門走去,絲毫不理會身後人的追問。
她走近寧王府正門口,對守門兵說道,“我找寧王。”聲音清亮。
守門兵看到眼前女子,眼神呆滞,穿着粗布衣裳,面上不施半點粉黛,頭上僅有一支發簪,斜斜館着發髻。
面上美則美矣,只是這身裝扮,不像是王府客人。
“來者何人?所為何事?!”守門兵問道。
梅子答,“梅子,讨債來的。”
幾個守門兵一聽“讨債”二字,立即警戒起來。
初以為是窮苦人家的女子讨要工活的,仔細一瞧這女子的衣裳領口開得略低,露出雪白的一小片,虧是站着不動,不然又是一副春光蕩漾。
寒冬臘月,不冷嗎?除非是…
是了,是來讨風流債!
這個想法一出現,守門兵心裏竟然一松,風流債?真是太好了,自家王爺終于肯親近女色了!
為首的一個門官十分熱心地對梅子道,“夫人,請稍後。”說完便開門進了王府。
半柱香的時間還沒到,方才進去的門官便出來了,叫人趕緊把門打開,對梅子恭敬道,“夫人,請進。”
韓家的車夫和小厮在一旁看地目瞪口呆,她就這麽進去了?進去了!
要知道家裏的大小姐想要見寧王,通常都是借了求學問詩的名義,還不一定進得去。
不過是一個車夫的婆娘,居然說進就進去了。
這些皇親國戚的口味,還真是奇怪,奇怪地很吶。
進了大門,便有引路的丫頭,一直引着梅子到了偏殿書房院子門口,小丫頭細聲細氣道,“夫人,請進。”
梅子問,“你不帶我去嗎?我不認得路的。”
小丫頭答,“書房這一帶的院子,沒有經過殿下應允,是不得擅入的。”又道,“夫人進去,直往前走,穿過梅林,往左拐,再往前十來步,遇小池塘,沿着小池塘往右走,池塘不大,盡頭連着走廊,直往前走,第一間房便是待客之地。”
饒是梅子記性好,也被這七拐八拐的給繞暈乎了,只得說道,“我是呆子,記不太清,煩請再講一遍。”
小丫頭明顯一怔,只見眼前的美人兒眼神呆滞,沒想到會是個呆子,更沒想到這世上還有人能将我是呆子這樣的話講得這樣直白豁達。
傻子才相信你是個呆子吧!
小丫頭也畢竟是堂堂寧王府的小丫頭,很快便收回思緒,柔聲道,“夫人進去,直往前走,穿過梅林,往左拐,再往前十來步,遇小池塘,沿着小池塘往左走,池塘不大,盡頭連着走廊,直往前走,第一間房便是待客之地。”
梅子仔細聽完問道,“沿着小池塘往左還是往右?”
小丫頭恍悟,第二遍是自己說錯了,忙更正道,“往右,是往右,沿着小池塘往右走。”
記得那樣清楚,還說自己是呆子?不信!
但是,既然知道,又為什麽要問第二遍呢?
其實,梅子只是想加深自己的記憶,确保自己不會迷路,做事情,就是要萬無一失才好啊。
已經死過一次了,這老天爺憐憫的第二次生命,要格外的小心啊。
生前聽父親說過,這寧王,也不是什麽簡單的人物。
萬一迷了路,撞見了什麽不該撞見的秘密,這不是飛來橫禍嗎。
小丫頭看見梅子進了園子,才轉身離去,邊走邊想,邊想邊嘆氣,這都是些什麽人啊!看着年紀不大,胸部怎麽能發育地這麽好,這都是怎麽長的啊!
小丫頭嘆着嘆着,躲進拐角,隔着衣裳摸了一下自己的胸前,欲哭無淚。
梅子進了園子,眼前果然一片梅林,寒冬臘梅,争相開着,風吹來,紛紛揚揚的花瓣,像濺開的黃色血雨。
不禁苦笑,大概也只有久經沙場的人,才會将這樣浪漫的事物,作這樣的比喻了吧。
風花雪月什麽的,果然與她無關啊。
梅子沿着池塘,上了走廊,很遠便聽到一陣悲泣的哭聲。
是號嚎大哭的男人的聲音。
梅子這輩子以及上輩子只聽到一人這樣哭過,便是納蘭尋風了。
他這是遭人非禮了?還是遭禽獸非禮了?
寧王嗎?他雖不近女色,卻還不至于連自己的親外甥都不放過吧。
納蘭尋風的母親,長公主蘇景景,與這位寧王,是一對親姐弟。
納蘭尋風當叫蘇景辰一聲小舅舅。
房門大開,梅子站在門外,靜下來,才聞見一股檀香,已然蓋過院裏梅花的香氣。
只見,一身淺綠衣裳的男子盤坐在案幾前,一頭烏發泛着黑玉般的光澤,自然垂下。他眼裏是說不盡的柔和,只靜靜地看着身旁伏在案幾上抽泣的少年。
“三月前,我差人送信給她,讓她班師回朝,她為什麽沒有回來?!否則也不至于被人冤枉成那樣!”
“阿霜她不會是賣國賊,她不應該那樣死去!”
“阿霜她還沒成親,她不會死的!”
“阿霜她說過要教我習武,她不能,不能這般不負責任地離開!”
“阿霜她還沒找到豐胸秘籍,她不會死的!”
納蘭尋風邊哭邊喊,嗓子似乎也啞掉了,聽來令人心疼。蘇景辰只是靜靜的陪着他,并不說話。
梅子聽着納蘭尋風的話語,心下一暖,這世上,願意與她站在一起的人,只有他了。
她在門外站了許久,直到納蘭尋風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已經醉地不省人事。
蘇景辰起身,看見門外的女子,褪去了大紅的喜服,他還是一眼認出她了,只因那雙眼睛太過深邃,仿佛藏着驚世的秘密。
“夫人,請進。”他的聲音很好聽,軟糯卻又帶着十足的精神氣。
梅子進來,坐在一旁的案幾前。
剛剛整理好裙擺,沒想本來已經睡成死豬的納蘭尋風突然站了起來,帶着滿臉的醉意,向梅子走來,撲通一聲坐在地上,抱着梅子的腿,又是一陣大哭,“阿霜,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你會來的。”
蘇景辰正要過來解圍。
卻見梅子伸出手來,摸了摸納蘭尋風的頭,“是的,我回來了。”
這女子,雖然言語簡單,倒是很會安慰人。
納蘭尋風抱着梅子的腿哭了一會,擡起頭來,看了看她,忽地又放開了手,“你不是阿霜。”
這孩子,終于清醒了嗎?
“阿霜是平胸!”納蘭尋風絕望地喊了這麽一句,“你不是她!”
蘇景辰笑了笑,扶起納蘭尋風,命人将他帶去別處歇息。
“外甥多有冒犯,還望夫人見諒。”
“沒有關系。”
納蘭尋風看向梅子,“不知夫人,是如何找來?”那日,他并沒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她原來是認得他的嗎?
梅子答,“曾有幸在城外的華安寺見過殿下一面。”
寧王愛好禪學,這是晉國幾乎所有的未婚女子都知曉的。逢十五,蘇景辰都會去寺裏探讨禪學,風雨無阻。
也因此,華安寺由原來并不出衆的寺廟,變成了香火最旺的一個。明明是佛家清淨之地,偏偏那些女子全是為色而來。
為寧王蘇景辰的美色而來。
華安寺的方丈冥玄大師當真是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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