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弟弟

馬栎依舊在木石居的院子裏等着他們。

路搖一踏進木石居的大門，就看到馬栎一身月牙白的軟袍，側身對着門口，他手裏拿着一把大剪刀，正垂頭修剪着花架上的一盆花。

此時陽光還較為柔和，透過旁邊一顆大樹的枝葉，在馬栎臉上、身上，印下斑斑駁駁的陰影。他的面容一半隐在陰影裏，一半迎着光，如玉般晶瑩。

馬栎顯然是聽到了他們進來的聲音，放下剪刀，轉過了身，微微一笑，把他們請到了一旁的石桌旁。

“馬三公子，又打擾了。”路搖微笑道。

馬栎瞅了她一眼，明明是清麗的年輕少女，容貌姣好，一雙大眼水靈靈的似簇了光，幹淨清澈，有種嬌憨純真之感。皮膚白皙，不過因走了不少路，此時頗有些紅潤，像是塗了胭脂。嘴唇不薄不厚，是粉嫩嫩的色澤，如那三月的桃花一般，此時上揚帶笑，整張臉更加鮮活。一頭青絲也如墨一般，只是被束在了頭頂上，如男人一般。

身上依舊穿着天承國統一的捕快裝，黑衣黑靴子，只腰間和手腕處各綁着紅色的腰帶和護腕。她身材偏瘦，腰肢纖細，那腰帶一纏，更是顯得那腰盈盈不堪一握。她還斜挎着一個素白的包，包面上用黑線繡着一個不知所謂的圖案“LY”。包裏面不知裝了什麽，看着有些鼓鼓囊囊。

馬栎實在欣賞不來她的這幅裝扮，又微微皺了皺眉，卻是未置一詞。

“馬三公子，據我們了解，您是前晚戌時左右去的夜來香，對嗎？”小胡長得和氣，可靠，言語也有分寸，于是一般他同別人一起出去查案時，很多時候都由他負責問話。

果然，馬栎比昨天配合多了，開口淡淡道：“不錯。”

“那請問您是去夜來香做什麽呢？”

“為一個孩子。”

話落，路搖驚呼，上下打量了馬栎一番——眉毛不濃不淡，一雙桃花眼似笑非笑，像是含着秋水，看着有些迷離，又有抹獨特的風情。鼻若懸膽，唇不點而紅，面容白皙，卻絲毫沒有女氣。他高高挽着冠發，發絲柔順地垂在身後。

這、這長得人模狗樣的，卻是個衣冠禽獸，去妓院還折騰出個孩子來了？

大李顯然也同路搖想到一處去了，同樣一副驚訝的模樣。

小胡則鎮定多了，繼續問道：“什麽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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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栎不冷不淡地瞥了路搖一眼，回答道：“紅袖姑娘的弟弟。”

“紅袖姑娘有弟弟？”大李驚道，這下是真的驚了。

不是說紅袖姑娘從小孤苦無依，流離漂所，這才不得已去了妓院麽？夜來香多年來也是打的這個招牌，配着紅袖姑娘楚楚可憐的模樣，吸引了一大批被迷惑的同情之人廣散錢財。

路搖卻是猶疑地低咕：“不會是掩人耳目吧？”

雖是低咕，那聲音卻不低，馬栎聽到了，大李聽到了，小胡也聽到了。

小胡輕輕咳嗽了聲，看了路搖和馬栎一眼，暗想道，這小路和馬三公子之間，怎麽氛圍那麽奇怪？嘴上卻是對着馬栎說道：“不知那孩子出了什麽事？”

馬栎簡單地講述了一遍。

原來前天晚上，馬栎飯後出門，在一處巷子裏碰到幾個地痞流氓欺負一個小男孩。小男孩倔強，被打得慘兮兮仍奮力反抗。馬栎順手就救了他，沒想到竟是紅袖姑娘的弟弟。

小胡點點頭，道：“那孩子如今是在……？”

“暫時安置在我這。”

馬栎喊來個下人，讓他帶着那孩子過來。

不一會兒，孩子被帶過來了。

那是個六七歲左右的小男孩，衣服有些寬大，看着十分瘦弱。容貌清秀，一雙眼睛忽閃忽閃，有些好奇，又有些忐忑。

小男孩先是看到了馬栎，剛想露出笑容，下一刻又看到了路搖三人，臉色倏地一變，忙跑過去，喊着：“馬栎哥哥是好人！你們不要抓他！你們不要抓他！”

很快，他便跑到了馬栎身前，站定，張開細小的胳膊。他的身體有些顫抖，卻緊咬着下唇，堅定地把馬栎護在身後。

路搖“噗嗤”一聲笑了，右手摸了摸小男孩的腦袋，柔聲道：“小朋友，我們不是壞人。”

“我、我知道……”小男孩結巴了一下，小聲道，“你們是六扇門的捕快大人，專門抓壞人的。可是，可是，馬栎哥哥不是壞人，你們不要抓他！”他越說越急，眼淚都快出來了。

路搖瞅了馬栎一眼，見他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幹脆蹲下身，握住小男孩的雙手，問道：“為什麽你會覺得我們會抓馬栎哥哥呀？”

她的聲音綿中帶柔，帶着安撫人心的力量，小男孩覺得握着自己的雙手溫暖而有力。他不自覺地開口喚道：“娘……”

話落，路搖傻眼了，這是什麽發展？

“哈哈哈哈……”大李毫不客氣地笑出了聲，小胡也情不自禁地笑起來。

連馬栎也露出了淺笑，那桃花眼随意地一彎，便是一種魅惑。

然而笑聲中，那小男孩卻是紅了臉，紅了眼眶，眼淚珠子在眼底打着轉兒。

路搖雙眼一瞪，眼刀子立刻殺向大李和小胡。

大李咳嗽一聲，堪堪止住了笑。

路搖擦掉小男孩臉上流下來的一滴淚，溫柔地道：“沒事的沒事的，想哭就哭。”

小男孩搖了搖頭，紅着臉道：“對不起姐姐，我、我……你的手跟我家隔壁大娘的一樣溫暖……大娘說，那就是娘親的手……”

“沒關系的，不用道歉，嗯？”路搖覺得自己前所未有的溫柔。

大李撓撓頭，和小胡對視了一眼，這種場面，他可不擅長應對，幸好路搖在。

小男孩坐到了馬栎的身旁，他偏頭小心翼翼地瞅了馬栎一眼，小聲道：“馬栎哥哥，我是不是給你帶來了麻煩啊？”他昨兒便知道了自己姐姐被殺的事情。

馬栎摸了摸他的腦袋，微笑着說“沒有”。

路搖這時開口了：“能告訴我們你叫什麽名字麽？”

小男孩又瞅了馬栎一眼，馬栎對他點點頭，他說道：“我叫羅大志。”

“大志啊，”路搖點點頭，“其實今天我們來呢，就是想知道你馬栎哥哥前天晚上去夜來香是幹嗎了。”

羅大志忙脆生生道：“是我的錯！我在街上被人欺負，是馬栎哥哥救了我！我好久沒見過姐姐了，就想去找她……但是姐姐之前說別讓我找她，不能讓別人知道她是我姐姐……馬栎哥哥就是幫我去告訴我姐姐一聲……沒想到，沒想到……姐姐就被人殺了……”他低下頭小聲地啜泣起來。

桌子底下，路搖踹了大李和小胡一腳，做了個“帕子”的嘴型，又用雙手在空氣中畫了一個正方形。

大李擰了擰眉，一副“老子怎麽會有這種東西”的表情。小胡也搖了搖頭。

……怎麽辦，她也沒有。

路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只見馬栎從懷裏掏出了一塊雪白的帕子，遞給了羅大志。

羅大志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小聲地道了聲“謝謝”。

“大志，你放心，我們一定會抓到殺你姐姐的兇手。”路搖道，“馬栎哥哥沒做過這種事，我們不會抓他的。”

聽她說了好幾個“馬栎哥哥”，馬栎突地有些奇怪的感受，內心像是被什麽觸動，波動了一下。他不動聲色地掃了路搖一眼，斂下眼皮。

聽了路搖的話，羅大志撓了撓頭發，不好意思地道：“我還以為你們是來抓馬栎哥哥的呢。我的好朋友小胖，他的爹就是被捕快抓走了……”

路搖又安撫般地對他笑了笑。

羅大志抓緊了手上的帕子，突道：“我、我能不能去看看我姐姐……”

路搖三人交換了一下眼神，路搖道：“你姐姐她被人劃傷了臉，嗯……現在不太好看……”

羅大志一聽，眼淚又冒了出來：“那姐姐肯定很疼很疼……”

馬栎看了路搖一眼，低頭對羅大志道：“想去看的話，馬栎哥哥陪你一塊兒去。”

“真的？”羅大志臉上還留着淚珠，聞言雙眼中頓時充滿驚喜，“馬栎哥哥太好了！”

路搖摸了摸鼻子，起身。

大李提前趕回了六扇門，通知了老馬将軍府的三公子和紅袖姑娘的弟弟要來看屍體的事。倆人趕忙把紅袖姑娘的屍體放到了單獨的一個停屍房內。

不一會兒，路搖和小胡就帶着馬栎和羅大志走了進來。

路搖蹲下身，鄭重地道：“大志，你要想清楚，真的要看麽？你姐姐被壞人劃傷了臉，現在的模樣可怕得很，姐姐怕你受不住。”

停屍房的溫度比外面來得要低，羅大志衣衫單薄，身體顫了顫，卻仍是堅定地道：“我要看姐姐。”

路搖點點頭，站起來，牽着他的手，來到了放着屍體的桌前。

老馬暗嘆一口氣，掀開了蓋在上面的白布。

紅袖姑娘布滿傷痕的臉露了出來。

羅大志倒吸一口氣，頓時覺得更冷了，緊緊握住路搖的手。

“姐姐……”他倏地落下淚來。

一時間，停屍房內只有大志壓抑的哭聲。

“捕快……捕快姐姐，我、我能不能跟着你們查案？”出了停屍房後，羅大志拉了拉路搖的衣角，有些扭捏地說道，“我、我想把殺我姐姐的兇手繩之以法……”

男孩的臉上還滿是稚嫩，但他出口的話語、語氣中的決心，卻讓路搖有些動容。

但路搖還是開口拒絕了：“大志，太危險了，查案就交給哥哥姐姐們，好不好？”

大志倔強地咬着唇，扯着她的衣角不放手。

路搖暗嘆口氣，看了看大李和小胡。倆人給她一個愛莫能助的眼神，一致地往後退了兩步。

路搖無奈，扭頭看向馬栎。

此時已近中午，太陽升到了頭頂上空，陽光打在他臉上，給他的臉蒙上了一層光澤，仿佛玉般溫潤。

他的眼眸波瀾不驚，卻自有一股光華，深邃如海。

路搖一時有些怔然。

倆人的視線對上，都沒有移開。

許久後，馬栎淡淡道：“你們這邊若沒有問題的話，那就由我帶着大志。安全問題不用擔心，我來負責。”

想了想，路搖道：“那我跟我們大人請示一下吧。”這件事肯定得報備給葛萬洪的。

馬栎簡單地“嗯”了一聲。

大李和小胡察言觀色，立即便跑去找葛萬洪了。

不過一盞茶時間，他們便回來了。邊跑，大李還邊朝路搖擠眉弄眼。

于是，路搖知道，葛萬洪允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