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小腳太太扔下奶娃就跑, 一晃三搖的,速度還挺快, 徐蘭英擱後頭連喊幾聲也沒理。

“爛了心眼的狗東西!”徐蘭英氣得咬牙, 想把懷裏奶娃扔出去,到底狠不下心。

也怨她大閨女是個命輕的, 要是生個男娃, 說啥也不會抱來丢她家。

才幾天的奶娃,眼睛還沒睜開, 約莫是餓了,閉上眼哇哇直哭。

廖娟擱前院聽見了, 推開後窗戶:“是燕子的娃?這小娃是餓了吧, 趕緊給弄點吃啊。”

徐蘭英嘆嘆氣, 直發愁:“我這是哪輩子造孽了喲.這麽小點的娃,我弄啥給她吃!”

沒了娘的娃,連口奶水都喝不上, 家裏又沒熱米湯,總不能灌她點白水!

“燕子他娘, 我家還有半罐奶粉,等着,我找給你!”廖娟是打心裏同情這奶娃, 投生到誰家不好,要投生去那種黑了心肝的家!

家裏連個奶瓶都沒有,廖娟沖了碗奶粉,用勺子硬喂進了奶娃嘴裏。

“你打算咋整啊, 這麽小的娃。”廖娟心直口快,也不怕說得難聽得罪,直接道:“這是馬家的種,你可不能傻了幫養,就你家老傅那病.都夠你折騰了,再添個小累贅,還嫌你自個事不多啊!”

隔壁小劉嫂子坐家門口搓衣裳,也聽到她倆講話了,揚聲道:“可不是,別人家不說了,就看看我,沒了男人拉扯三個娃,日子多難熬你們還能不知道?!娃小,但吸人血,誰養誰知道!”

都是過來人,徐蘭英也不怨她們說話難聽,瞅着懷裏的小娃,唉唉嘆氣:“孽障,是孽障!”

小劉嫂子道:“快抱回去給他們,好好的娃,我不信還能給弄死?不成就讓廠裏出面,找你那女婿談話,看他咋想的,好賴是他閨女,難不成還想賴賬?”

傅冉放學回來,還沒進門,就聽見哇哇的奶哭聲。

掀門簾進屋,賀寡婦正給炕上奶娃換尿布,傅聲趴在矮八仙桌上寫作業,嘴裏咬着鉛筆頭,呆呆愣愣的瞅着炕上的娃。

“奶,他家怎麽把孩子送過來了?”傅冉擱下書包,湊過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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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喪盡天良的,嫌咱們妞妞是個女娃娃,都不願意養!”

賀寡婦最恨這種人,她小時候那會兒就是被她老娘丢了,要不是婆婆心地善良收養她當童養媳,早就餓死了。

因為自個經歷過,甭管兩個兒媳婦生的是孫子還是孫女,她都疼,所以大媳婦要丢她小孫女那會兒,賀寡婦才跟大媳婦蹦起來吵了一架,二話不說把小孫女領回鄉下養,孬好給口飯拉扯長大。

晌午,一家子圍飯桌前坐,徐蘭英瞧着婆婆抱奶娃不撒手的樣兒,眼皮子直跳,斟酌道:“孩她奶,那啥,下午讓傅向前把娃送回去,別擱咱家了,總歸是外孫女,咱家養着也不會跟咱家人姓,扔回去給他們自己養吧,愛咋咋地了。”

賀寡婦不高興:“那一家啥玩意你不知道?給他們養,說不準就給妞妞養死了!小妞妞沒娘,又吃不上奶,他家人再不上心,十有八九是死路一條!”

“咱家這情況,再添口人可咋整吶......”徐蘭英直犯難。

賀寡婦道:“這點你們甭操心,我想好了,把妞妞帶回鄉下,小妞妞扔給別人也是扔,扔我給養算了,我能把小冉拉扯大,她也一樣能。”

說着,賀寡婦又唾道:“丢娃的人都該遭天譴!”

想到以前嚷嚷着要丢了二閨女,徐蘭英只感心虛,悻悻不語。

一直沒出聲的傅向前開了口:“老娘,也別回鄉下了,就擱在這,咱當養條貓狗,把她拉扯大得了。”

賀寡婦不同意:“我還是回鄉下,擱城裏拖累人。”

“向前.要我說,你也回鄉下吧,你又沒了工作,回鄉下好賴還能分點糧,咱們把我原先住那房子推了,就在那房基地上重蓋兩間,地方寬敞,還能種點菜,不比在城裏過得差!”

再過幾年,徐蘭英年紀也大了,篩石子的活兒又重,早晚要幹的爬不動,到時候都是兒子閨女的負擔。

分房沒門,想升職,徐蘭英大字不識一個,也沒機會。

兩口子互視一眼,都有些心動。

徐蘭英道:“孩她奶說的是,咱湊點錢,先占上房基地,把鄉下的房蓋上,等過幾年小冉和聲子工作了,我也回去,這房留給他們住,起碼也寬敞些,犯不着這麽多人擠這兩間屋!”

三個大人細細商量着,傅冉開口提醒道:“你們打算就這麽算了?”

徐蘭英愕然:“啥?”

“孩子是馬家輝的,他不出一分錢養孩子算什麽事?”傅冉看看他們:“我不反對你們養,但反對你們沒頭沒腦的養。”

聽閨女這麽說,傅向前沉吟道:“是這個理,咱要是啥也不說,馬家人還不得騎到咱頭上拉屎屙尿。”

“我去工會說,讓工會出面,馬家輝他要是敢不拿錢,我鬧得他在廠裏待不下去!”徐蘭英也醒味過來了,這虧她可不能吃!

下午上班,徐蘭英直接找上廖娟。廖娟好賴是工會辦公室副主任,這事找她正好。

一個是準親家,一個是以後八竿子也打不着的連襟,該幫着誰,廖娟心裏頭有數。

她直接找馬家輝談話,也不跟他好聲好氣了,擺着臉道:“馬家輝同志,有人向我舉報你聯合老娘謀殺媳婦,還不養子女,組織讓我找你談談話,像你這種逃避責任的作法,組織要考慮除掉你入黨的機會。”

其實廖娟是故意把事情往重了說,不養閨女是真,至于謀殺媳婦,公安同志都查不清的事,她又哪能定論。

馬家輝唬了一跳,要是除掉他入黨機會,以後還怎麽在工會混下去.

“燕子的死不關我事兒,她是大出血,送醫院都來不及,我老娘只是把娃送她姥姥家住幾天,沒說不養......”

廖娟仍舊肅着臉,沉下聲道:“這事組織會好好查,你們兩家商量着辦,要是真像舉報的那樣,組織絕對會嚴苛處理!”

挨了一頓訓,馬家輝悶一肚子火,回去就朝他老娘吼,問她幹啥要把奶娃扔去她姥姥家。

“丫頭片子命輕賤,以後早晚是別人的,我養她幹啥?”小腳太太冷哼:“我這樣做,還不是為你考慮?!”

“為我考慮?”馬家輝一時沒明白。

小腳太太恨鐵不成鋼道:“帶着個拖油瓶,以後還咋再娶媳婦?要是沒這個丫頭片子,以你的條件,還怕再娶不到?”

傅燕那樣的是不能再要,再娶也得娶個聽她話的,容易拿捏的軟性子。

馬家輝沉默了會兒,遲疑着道:“娘,燕子該不是你......”

“渾說!”小腳太太臉一板:“她大出血我能知道?最多怪她自個命不好,別人在家生娃都沒事,就她事兒多!”

“人都沒了,你少說兩句!” 到底是他媳婦,馬家輝還是有幾分難過。

不過想到他以後還能再娶.馬家輝心神恍惚,一時想到了設備科的黃梅,要不是傅燕懷上娃,興許他們就能在一塊了.

“你想啥呢?”小腳太太喊他。

馬家輝回過神,擺了臉道:“傅家那頭告到了工會,說咱家不養那娃,老娘你傻了啊?非要看我丢工作你才高興?你不想帶娃可以,起碼得給他們點錢,跟他們商量好咋辦!”

有工會壓着,馬家輝他娘哪怕百般不情願,也得去找傅家人商量,娃說啥也不能要,要回來耽誤她兒子以後娶媳婦。

想到這兒,馬家輝他娘就直後悔,早知道讓這娃跟她娘一塊去得了!

轉天晌午的時候,馬家輝他娘晃晃悠悠的來了傅家。

傅家人沒一個招呼的,都沒好臉色。

馬家輝他娘走累了,歪屁股往炕上一坐,直接道:“我來商量往後去咋辦。”

在炕上呼呼大睡的妞妞在馬家輝他娘坐下來之後,突然哭起來,憋得小臉通紅。

貓咪似的聲響,可把賀寡婦心疼壞了,忙抱起來哄,又喊傅冉:“小冉,把妞妞抱出去。”

傅冉正好不想聽她們掰扯,接過妞妞,照賀寡婦的指示,小心托住奶娃的腦袋,抱她去前院。

前院輕悄悄的,只顏冬青一個在家,對着一桌子螺絲電線排線路。

見傅冉抱個娃進來,起身看了看:“傅燕的?”

傅冉嗯一聲:“我奶要帶她回鄉下,說蓋個房,以後和我爹娘他們一塊住。”

傅向前他們算賬的時候,傅冉也聽見了,說蓋兩間石瓦房,加上窗戶門扇,約莫得八十多塊。

時下農村最差的是解放前的泥坯草房,最好的是紅磚瓦房,石瓦房居中間,不好也不差,大多莊稼人選擇蓋石瓦房。

石頭他們自己打,房子自己蓋,錢主要花在買瓦片和水泥洋灰上。

“需要朕幫忙,就開個口。”

傅冉咦一聲:“您會幹泥瓦匠的活兒?”

顏冬青悠悠開口:“不會可以學,讨好國丈,才能早點娶到皇後不是麽。”

傅冉噗嗤樂出聲,仿佛一道溫泉注入心房,溫溫熱熱的,心裏頭也開始蕩漾起來。

見她笑,顏冬青也跟着笑起來,擡手戳了戳奶娃的臉。

傅冉拍開他手,不滿嘀咕:“您會戳傷她的。”

被打了,顏冬青摸摸鼻,低頭打量着她,有點情動的開口:“冉兒,以後給朕生個太子,再生個公主好不好?”

生個太子,還生個公主啊.

想到傅燕,傅冉有些為難的低下頭:“可是臣妾有點怕死呢......”

顏冬青:“...........”

接着她幽幽道:“要是男同志可以生就好了......”

什麽意思?是想讓他生?想都不要想!

顏冬青斜睨着眼:“書讀得不多,想的倒不少。”

傅冉不滿的擡起小臉:“您一天到晚的損我,早晚有天您會失去我的。”

因為傅燕剛走,即便傅冉不用守孝,顏家也不好在這個節骨眼上談親事,索性先把公房申請了,該準備的東西都準備上,省得到時候着急忙慌到處湊票。

傅家這邊,徐蘭英管馬家輝他娘要了二十塊,并且說好每年都要出錢,要是不出,就捅到工會。

馬家輝她娘也怕耽誤兒子前程,盡管心疼錢,也不敢再推搪,只能老老實實湊二十塊錢交到徐蘭英手上。

眼見天暖和起來,離農忙還有些時候,傅向前抽空回了趟老家,打算先找人把賀寡婦原先住的泥坯房推了。

靠二砬子鄉南邊有個山頭,附近十裏八鄉的鄉親,哪家要是蓋房,都會去山上炸石,打磨成塊拉回來,再買點洋灰摻水泥,房子就算有了着落。

這段時間,傅向前幹脆就住到了鄉下,反正不是急事,每天上山打磨幾塊石頭,等着積累多了,從生産隊借個馬車一塊拉回去。

國丈要蓋房,當女婿的哪能坐視不管,趕着周末,顏冬青天不亮就起了,來後院喊傅冉,讓傅冉領他去鄉下。

顏冬青借口很足,這麽跟徐蘭英說的:“上回去過一趟,隔的時間長,有些忘了路。”

徐蘭英一聽準女婿要幫她家幹活,心裏樂呵,二話不說,把還在睡覺的傅冉從被窩裏拽起,不疊催她動作快點:“蒸籠上有饅頭,記得給你爹帶點兒。”

傅冉困得迷糊,直到出了城郊,頭腦還沒清醒,萎靡的像個鹌鹑。

地裏的春小麥才剛沒過腳踝,離農忙還早,放眼望去,郊外稀稀拉拉不見幾個人。

顏冬青拉着傅冉拐上岔道,無奈扯她臉:“快醒了,帶朕去你寝宮。”

傅冉揉揉眼,沒精打采的問:“進寝宮幹什麽?”

顏冬青悠悠開口:“路太遠了,朕打算開拖拉機過去。”

傅冉瞬間清醒了:“開拖拉機?”

開拖拉機好啊,城郊大道上,一輛拖拉機“突突突”往外噴着黑煙,顏冬青正兒八經的端坐在駕駛座上,愣是把開拖拉機演繹成了禦駕親征的架勢。

只不過旁邊還坐了個娘娘一塊禦駕親征。

晨光微熹,呼呼的風刮着,吹亂傅冉額前的碎發,她擡手抹開細軟的頭發,激動着小臉道:“皇上,您教臣妾開吧!”

顏冬青也是心情不錯的樣子:“你站朕前面來。”

傅冉聽話照做,被顏冬青圈在身前,兩手扶上車把,扭頭大聲道:“皇上,您快跟臣妾說說怎麽做。”

發動機聲音不小,顏冬青懶得扯着嗓子喊,索性湊到傅冉耳邊道:“右手是手閘,前杆換擋,冉兒,你試試看換擋。”

開得了手扶拖拉機的人,必定是力氣大的男同志,像傅冉這樣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同志,顏冬青也不指望她真能會了,手上用力,握着她手開。

“皇上,臣妾有點會開了呢。”傅冉揚下巴,笑彎了眼。

兩人離得近,顏冬青下巴時不時能碰上傅冉頭頂,等她再揚下巴跟他說話時,顏冬青稍低頭,親了下去。

“皇上......”傅冉羞澀捂臉,咕哝道:“好好開拖拉機,當心翻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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